東魏呂盛墓志考論

【關鍵詞】呂盛墓志；北朝；東魏；呂羅漢；東平呂氏

【摘要】東魏呂盛墓志2000年春出土于河北省臨漳縣，志主呂盛是北朝東平呂氏家族成員。北朝時期的東平呂氏地位顯赫，歷仕多代君主而褒寵備至，其興衰榮辱與元魏王朝同頻共振。通過對呂盛墓志的解讀，及對其籍貫先世和生平遷官履歷的梳理和考證，基本廓清了其家族發展軌跡，同時墓志內容還旁涉北朝制度觀念等，對于研究北朝政局和文化有一定的補充意義。

東魏呂盛墓志2000年春出土于河北省臨漳縣，后輯入北京大學葉煒等人主編的《墨香閣藏北朝墓志》[1]。志主呂盛是北朝時期煊赫一時的呂氏家族成員，其父呂羅漢《魏書》《北史》有傳，而呂盛在史書中僅有寥寥數語提及，其生卒年份和生平履歷無從稽考，墓志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補傳世文獻所記之闕。此外，志文中更體現了北朝的官員任命制度和元魏士族思想觀念等隱性信息。

近年來，涉及呂盛及其家族東平呂氏的研究不斷深入：張金龍討論了呂羅漢的族源問題，認為呂羅漢可能是胡化漢人，或本為胡人而后注籍冒為漢人，并進一步說明其可能出自氐族呂氏[2]；董超等人討論了中古時期東平呂氏的發展，指出南北朝時東平呂氏多有受學，但武質特點仍然占據主流[3]；劉軍通過《墨香閣藏北朝墓志》研究元魏士族起家制度，羅列出不同的起家類型，將呂盛劃歸到“起家標識為年齡”一類[4]。然而上述研究僅是對北朝呂氏家族的幾處管窺，未能展開深入系統的研究，呂盛及其家族相關問題仍然模糊不明。本文試以呂盛墓志為中心，進一步討論東平呂氏在北朝的發展軌跡及其家族特質嬗變的原因。

一、呂盛墓志錄文

從拓片來看，墓志方形，高52.5厘米，寬53.5厘米，無界格。書24行，滿行24字，共計548字（圖一）[1]。題為“后巍（魏）濟陰內史呂君之銘”，志文涉及志主先世籍貫、官職遷轉、家族門風等內容。現將志文移錄如下。

君諱盛，字世興，東平人也。自玉磺啟祚，渠門表功，布千條于本枝，起九成于累土。服冕乘軒，是稱世載，專門重席，其風未殞。祖豫州刺史，紐組衣繡，動風俗于弦歌。考殿中尚書、司空。公論道秉鈞，增天地之清厚，至如俾爾戩谷，長發其祥。美玉出于黃山，明珠生自楚漭，有一于此，實標俊民。不借丹淶之功，無假括羽之助，方圓之形先就，輪轅之用夙表，游稷下以獲敬，入龍門而見奇。年十八，除秘書郎中。永安元年，轉濟陰內史。興和三年，遷安東將軍、銀青光祿大夫。四年十月，卒于鄴縣宣平里，春秋七十有五。唯君器業貞峻，風韻清舉，棲遲文史之囿，偃息仁義之林，望青云以競高，援寒水而爭潔，夷險無改其操，得喪兼坦于情。爰自鴻漸來儀，麟閣先達，挹其清塵，后來推以獨步。自參駕二乘，共治千里，盜烏移柳之察，稱曰神明；時雨春陽之化，號為父母。及毳衣如菼，職在扶持。受命滋恭，無異循墻之士；犯顏不息，有類白馬之生。既德與時隆，且秩隨年進，光國榮家，方申眉壽。然有力負之，拾沈所以無及。委和已逝，傳薪于此速盡。頓遠圖于短世，迫修志于促晨。成蹊之感，莫不灑泣。以武定二年二月，葬于野馬之原。幽闥方扄，大暮無曉，沒世之名，寄諸金石，其詞曰：

列山之緒，負海之胤。滔滔萬頃，巖巖千刃。曰祖曰考，金聲玉振。若人篤生，邦家之俊。下帷自厲，登山未已。紛綸章句，頡頏名理。聲發在宮，價超兼市。其羽為儀，學優則仕。升降三除，往來石室。刊彼六身，定茲五日。復膺爾諧，疲民是恤。哼哼大車，終享元吉。濁瀾易盡，飛電恒驚。稅鑣遽矣，倏解生榮。風昏拱木，霧暗荒塋。遲遲白日，長掩佳城。

后巍濟陰內史呂君之銘。

二、呂盛籍貫先世考

關于呂盛其人，志文記：“君諱盛，字世興，東平人也”[1]。《魏書》卷五十一《呂羅漢傳》記：“呂羅漢，本東平壽張人”[5]1137，“長子興祖，襲爵山陽公，后例降為侯。景明元年卒。興祖弟伯慶，為中散，咸陽王禧郎中令。伯慶弟世興，校書郎”[5]1139-1140。故呂盛應為呂羅漢第三子，籍貫為山東東平。

東平呂氏為中古時期知名的世家大族，《新唐書》載：“康公未失國昌，呂氏子孫先已散居韓、魏、齊、魯之間，其后又徙東平壽張”[6]，可見東平呂氏世襲傳承綿長，族系源流清晰可考。自西漢以降，東平呂氏名人輩出，史籍多有所載。作為東平呂氏的代表之一，呂盛之父呂羅漢在《魏書》《北史》中的傳記兼有其家族先世的記載，從中可窺見東平呂氏家族在北朝時期的發展軌跡。

據《魏書》卷五十一《呂羅漢傳》記載，呂羅漢家族原籍東平，在十六國時為避石勒之亂而徙居幽州。其祖呂顯作為地方豪右，“鄉人有分爭者皆就而質焉”[5]1137，在當地有著較高的名望，因而受到后燕之主慕容垂賞識，被任命為河間太守。十六國時期的幽州地區戰亂頻仍，慕容垂更是以兇暴聞名，在當時的幽州地區人心喪盡，史書稱其“所過滅戶夷煙，毀發丘墓，毒遍存亡，痛纏幽顯，雖黃巾之害于九州，赤眉之暴于四海，方之未為甚也”[7]。又：“慕容垂軍人饑甚，多奔中山，幽冀人相食。初，關東謠曰：‘幽州缺，生當滅。若不滅，百姓絕。’”[8]故呂顯以郡降魏，并賜爵魏昌男，拜巨鹿太守，由此成為其家族在北朝起家入仕的第一代人物。

呂羅漢之父呂溫作為其家族第二代在北魏初年受到重用。北魏前期胡漢民族畛域尚存，拓跋氏對漢人仍持有戒備提防之心，故“世祖初即位，咸謂南人不宜委以師旅之任”，然而“世祖伐赫連昌，以溫為幢將”[5]。北魏初期所創制的幢將郎衛制度是當時禁衛武官制度的主體，幢將作為禁衛軍長官不僅負責保衛皇帝安全，兼有征伐四方、參與樞機的職能，此類核心職務多由北魏宗室子弟擔任，而作為異姓降臣之后的呂溫與其子羅漢都有被任命幢將的經歷，可謂殊榮備至，顯示出北魏朝廷對呂氏的絕對信任和倚重。

呂羅漢是北朝東平呂氏的第三代核心人物，其事功最隆，爵位最高，將呂氏家族的顯赫地位推向頂峰。呂羅漢早年以軍中僚佐隨父呂溫出鎮秦州，在平定楊難當聚眾叛亂的上邽一役中嶄露頭角，“世祖嘉之，征為羽林中郎”[5]1138。后數次參與平定地方叛亂，頻破賊軍，屢建戰功，其爵位官職亦隨之不斷升遷——先遷“羽林中郎、幢將，賜爵烏程子，加建威將軍”，再“遷少卿，仍幢將，進爵野王侯，加龍驤將軍”，“拜司衛監，遷散騎常侍、殿中尚書，進爵山陽公，加鎮西將軍”，后“出為鎮西將軍、秦益二州刺史”，最后“征拜內都大官”，直至“卒官，謚莊公”[5]1138-1139。北魏獻文帝拓跋弘稱其“褒寵之隆，可謂備矣”[5]1138。

關于呂盛家族的籍貫族源問題，有學者提出“呂羅漢更可能是胡化漢人，或本為胡人而后注籍冒為漢人”，并進一步說明“按氐族大姓有呂氏，而呂羅漢父子又長期在秦州任職，此點或反映其本出氐族，北魏以之鎮撫秦州而籠絡氐人。又北魏胡姓有叱呂（俟呂）氏，孝文帝改為呂氏亦不排除呂羅漢出自該族之可能性”[2]。誠然，北朝時期偽冒士籍的現象層出不窮，但以“呂羅漢父子長期在秦州任職”為由而稱其為氐族呂氏應當還有商榷之處。西晉十六國以來，氐族主要分布于關中雍、岐、華三州，而呂羅漢先世早已徙居幽州，其祖呂顯先后任河間太守與巨鹿太守，其任官經歷文獻中有詳細記載，倘若果真注籍偽冒漢人又何必造此一說。至于呂羅漢“弱冠以武干知名”“善射”[5]1138等剽悍的胡人特質，應與呂氏久居幽州地區有關。幽燕地區處于農耕和游牧兩大文化區域的過渡地帶，“南通齊趙，東北邊胡。上谷至遼東，地踔遠，人民希，數被寇，大與趙、代俗相類，而民雕捍少慮”[9]，所謂“自古言勇俠者，皆推幽、并”[10]，呂氏自然受到尚武悍勇的風習熏染，雖出自世家名門，在天下裂變之際不得不暫置文事，轉而尚武。正如史念海先生所說，“按照關東出相和關西出將的通則說，關東人一般應該以儒雅見長，可是環境的驟變，這就使他們不能一仍舊貫，從容執卷吟哦，以文筆較量高低了。當戎馬倥傯、烽煙迭起之際，舍去堅筑塢壁、身環介胄，殆無由繼續生存下去”[11]。

三、呂盛起家遷官考

按志文，呂盛于東魏興和四年（542）卒于鄴縣宣平里，時年75歲，可考其生于北魏天安二年（467）。志文僅提到志主歷任秘書郎中、濟陰內史、安東將軍等職（表一），由任職時間可知，志文中并未完整記載呂盛仕宦履歷。

關于呂盛的起家，劉軍指出“出土文獻中的首任官職就是起家官”[4]，認為呂盛以年齡為起家標識，起家官職即為秘書郎中。實際上，相對于《墨香閣藏北朝墓志》諸墓志中官職名稱前使用“起家”“登仕”“釋褐”等前綴以表示起家的標志性語詞，呂盛志文中所記的秘書郎中并不能明確為其起家官。志文記呂盛“年十八，除秘書郎中”，《漢書》卷五《景帝紀》中如淳注曰：“凡言除者，除故官就新官也”[12]，由此可考呂盛在太和九年（485）出任秘書郎中之前應曾任故官。《魏書》記“伯慶弟世興，校書郎”[5]1140，校書郎亦稱秘書校書郎，與秘書郎中都隸屬于“掌藝文圖籍之事”的秘書省。《魏書·官氏志》記：“太和中高祖詔群僚議定百官，著于令”[13]2976，在此次議定百官中秘書校書郎為從六品上，而秘書郎中則為從五品上，可見秘書郎中品階高于校書郎，故呂盛起家官當以校書郎為確。此外，呂盛除秘書郎中之年為太和九年（485），而按《魏書·官氏志》所記“（太和）二十三年，高祖復次職令，及帝崩，世宗初班行之，以為永制”[13]2993，此次復次職令將秘書郎改名為秘書郎中，后北齊因之，故“秘書郎中”之名在北魏時應出現在太和二十三年（499）之后，這顯然與志文所記呂盛太和九年除秘書郎中有所歧互，或因該志刻于東魏武定二年（544），故時人將此官稱誤寫為秘書郎中。總之，作為世家子弟的呂盛早年起家于職閑廩重的秘書省是毋庸置疑的。前人曾總結“秘著”具備“與君主關系的‘近密性’、文化士族的‘文翰性’、職務待遇的‘舒適性’與仕途發展的‘優越性’等顯著特征”[14]，因而在當時備受貴族世家所青睞甚至于壟斷，以致逐漸形成了“自置以來，多起家之選。在中朝或以才授，歷江左多仕貴游”[15]的銓選格局。呂盛之起家正是這一現象的具體體現。

又，志文記呂盛“永安元年，轉濟陰內史”[1]，此時距太和九年（485）已有43載，而呂盛已年逾花甲。根據北朝官制，上郡太守、內史為從三品，中郡太守、內史為從四品，下郡太守、內史為從五品，而濟陰郡“領縣四，戶二萬九千八百三十六，口八萬三千五百八十”[16]，人口眾多且有著重要的戰略位置，應屬上郡，則當時呂盛所任濟陰內史品第為從三品。志文所記志主呂盛兩次任職不僅時間跨度達43年，且品第懸殊，顯然不符合事實邏輯，當是志文漏記。又志文記“興和三年，遷安東將軍、銀青光祿大夫”[1]。安東將軍與安南將軍、安西將軍和安北將軍并稱為“四安將軍”，漢晉時每職設置一人，北魏沿襲漢晉舊制而有所損益，四安將軍在任人數有所擴大，并非每職置一人[17]。此時呂盛已屆74歲高齡，“安東將軍”和“銀青光祿大夫”不過是朝廷用以安置勛舊的虛號而已。

志主呂盛的人生軌跡反映了北魏的政治環境和官員的銓選制度。北朝爵位傳襲過程中嚴格奉行嫡庶之辨，基本遵照“立五等爵邑，承襲者無嫡子，立嫡孫，無嫡孫，立嫡子弟，無嫡子弟，立嫡孫弟”[18]的漢制原則，故呂盛未能襲爵，而由其兄興祖襲爵山陽公。呂盛后轉任濟陰內史終成為治理一方的封疆大員，或與早年起家“職在近密”的秘書郎中有所關聯。北魏吏部銓選之風盛行，《通典·選舉四》中有記：“孝文帝制：出身之人，本以門品，高下有恒，若準資蔭，自公卿令之子，甲乙丙丁之族，上則散騎秘著，下逮御史長兼，皆條例昭然，文無虧沒”[19]，可見孝文帝時“直接入仕”已經突破慣例而成定制。故高門子弟通過起家“秘著”直接入仕已成通途，而起家秘書官員具備“掌國秘務”的政治天然優勢，使其在早年能夠迅速積累豐厚的政治資本，以便在后期青云直上，呂盛仕途履歷正是以“秘著”為起家官在仕途發展上的便捷性和優越性的集中體現。

四、呂氏家族門風嬗變考

推崇顯赫的家世和綿長的世系是北朝墓志的情志特點，因而展現志主的家族門風成為北朝墓志的主要功能，甚至超過了對于死者本身的祭奠。故志文中稱呂氏家族“服冕乘軒，是稱世載，專門重席，其風未損”，呂盛之祖呂溫“紐組衣繡，動風俗于弦歌”，對其門第世系的隆重書寫不僅在于展示其顯赫的家族地位，更是強調作為世家大族崇尚禮樂教化、弦歌不絕的尚儒門風和文化屬性。志文對呂盛的評價更是處處彰顯其作為世家子弟和儒家官員所具備的特質和品格。如言其“游稷下以獲敬，入龍門而見奇”[1]，崇儒好學的世家子弟形象儼然；又稱其“盜烏移柳之察”“時雨春陽之化”[1]，具備儒家官員的業務能力和職業道德。不難看出，志文在敘述志主生平履歷之時更加注重對其德行的書寫，而對平生的功業治績則草草帶過，以至于顯得黯淡無光。

因漸染南朝風氣，北魏原本淳古質樸的文風到后期突變，柯昌泗對此評價說：“東魏石刻漸染南朝風氣。文效齊梁，書參王謝。北齊因之。……遷中以后，藻繪日新，尚不盡同江左。東魏、北齊，始與書體共變。”[20]志文中對呂盛的評價基本以駢文寫就，造語工穩，用典繁密。如“盜烏”典出《漢書·黃霸傳》：“吏出，不敢舍郵亭，食于道旁，烏攫其肉。民有欲詣府口言事者適見之，霸與語道此。后日吏還謁霸，霸見迎勞之，曰：‘甚苦！食于道旁乃為烏所盜肉。’吏大驚，以霸具知其起居，所問豪氂不敢有所隱”[21]，用黃霸之典夸飾呂盛為官明察秋毫；“白馬之生”典出《后漢書·張湛傳》：“光武臨朝，或有惰容，湛輒陳諫其失。常乘白馬，帝每見湛，輒言：‘白馬生且復諫矣’”[22]，用張湛騎白馬進諫之典以彰顯志主的正直敢言。此外，志文引用《詩經》《論語》《左傳》等儒家古典更為頻繁，限于篇幅不再舉例。由文風可見世風，呂盛墓志所展現的核心議題就是竭盡全力賦與志主及其家世儒家的光環，將其塑造成標準的儒家士大夫形象。從呂盛仕宦履歷來看，其終生活動于儒學興盛的中原地區，這對于呂盛個人儒學品性的塑造是不可忽略的。又因呂盛起家于秘書省掌管圖書經籍的秘書郎之職，更凸顯其所具備的文翰性。然而，呂盛父祖兩代皆以軍功起家，呂羅漢更是以武干聞名，《呂羅漢傳》著重描寫了其勇猛殺敵的悍勇之風，顯然更加強調其家族的武質特征。此外，呂羅漢主要活動在戰亂頻發的北魏邊境地區，受邊地野蠻尚武習氣熏染，又長期供職于北魏的武職系統，這種“內總禁旅，外臨方岳”的人生履歷使其天然具備武質特征。呂盛家族由武向文的政治文化屬性的嬗變頗值探討。

實際上，呂氏文化屬性嬗變推究其因，是受當時孝文帝漢化改革的歷史潮流所左右。呂羅漢歷仕世祖、高宗、顯祖、高祖幾代君主，人生軌跡主要活動在北魏的平城時代，在當時面對政局紛亂、邊患頻頻的局面，通過武力征伐來平定內亂顯然符合時代特征和朝廷的用人需求，也是當時漢族官員起家而躋身高層的主要形式，然而這種局面很快被孝文帝主導的漢化改革所打破。呂盛生逢北魏漢化大潮之下的洛陽時代，漢化改革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當時社會高層的文化取向。呂氏在北朝受到重用以至于身居要職，他們自然清楚其自身具備的文化屬性是其獲得皇權恩寵的重要保障，因而標榜世家儒風成為該群體在當時復雜多變的社會環境下的安身立命之道。呂氏家族在這次歷史劇變中由崇尚武功嬗遞為尊奉儒家禮法，自然是從現實環境出發所做出的務實抉擇。

北魏立國之初正是中原板蕩之際，史書記“自永嘉之后，運鐘喪亂，宇內分崩，群兇肆禍，生民不見俎豆之容，黔首唯睹戎馬之跡，禮樂文章，掃地將近”[23]，崛起于草原深處的拓跋氏通過武力完成了對于中國北方的統一，故迫切需要重新拾起掃地將近的禮樂文章來完成對華夏民族的整合。元魏重用北方世家大族和北奔南人，其用心便是借其恢復中原零落的儒學傳統，以便獲得作為膺獲天命而繼承華夏大統的文化認同。既明乎此，呂氏家族在遷洛之后文化屬性的轉變不僅是面臨現實處境的自我革命，更是受北魏漢化潮流的驅馳。縱觀志主呂盛一生，無論是其出身于“服冕乘軒”“專門重席”的大族世家，還是“參駕二乘，共治千里”的為官經歷，儒家的思想觀念始終貫穿其中，在門第觀念極為嚴苛的社會環境之下，崇尚儒教成為家族發展的重要特征。需指出的是，盡管北朝墓志書寫慣用諛譽修辭，然而對于志主儒家品德的極力標榜恰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風尚和價值追求。

結論

本文以呂盛墓志為中心，并結合《魏書》等相關傳世史料對呂盛及其家族進行疏證，揭橥了所代表的東平呂氏在北朝的發展軌跡與特征。從呂盛及其父祖來看，東平呂氏既具備軍功貴族的武質特征，又兼得文化士族的尚學潛質，可謂是二者雜糅之體。正因如此，在世風多變的北朝，其家族往往能夠通過自我革命式的屬性嬗變以尋求出路。首先，呂氏作為崇儒尚禮世家大族從中原遷至胡風濃郁的幽燕地區，后又長期經略北魏邊疆秦益二州，漸染獷悍之習，養成尚武之風，此為一變；其次，孝文帝漢化改革舉國遷洛，呂氏子弟順其大勢摒棄家族尚武傳統，入職秘書省躋身清官之流，以崇奉儒教為是，此為二變。此外，呂氏子弟有別于其他坐享天祿、驕縱淫逸的魏晉世家子弟，主要憑借“勞勤獲敘，才能致用”[5]1138的務實途徑躋身仕途之列。可以說，具備文武才略的能力和清醒務實的作風是呂氏家族的底色，也是其在北朝百年狂風驟雨中屹立不倒的內在原因和底層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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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成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