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報復是在破壞關系,救贖則體現了互幫互助的大同精神。要想挽救關系,就需要你堅信有可能重建關系,進行修補,恢復積極的人際關系紐帶。但救贖更多的是一種心態而不是技巧。它的特點是勇于承認你的不安全感,同情他人的痛苦并擁有要建立更好關系的道德意志。救贖的潛能人人都有。
1.鼓足勇氣進行自省。在幾年前的一次國際會議上,我與巴以沖突的一位高級政治談判專家交談。當我們聊到一些有關沖突的敏感性問題時,他的臉頰開始漲得通紅,舞動雙臂,語速加快。我看到他這副樣子,終于忍不住問他:“你覺得情緒會不會影響沖突中的你?”他怒氣沖沖地回答說:“絕對不會!”顯然,這是拒絕自省的一個典型例子。從某種程度上說,他的分析是正確的:結構性因素是導致爭議沖突的主要原因,但在這種表面理性的問題背后,他和其他利益相關方在情緒上處于一種僵持狀態。對我們的情緒——恐懼、不安全感進行客觀自省都是需要勇氣的,但只有這樣才能打開救贖的大門。
2.對別人的苦難報以同情。你可以不贊成對方的信仰或行動,甚至可以對他們的言行表示反感。但你同時要記住,他們也是人,而且在一場高度情緒化沖突中,可以肯定他們也在遭受痛苦的折磨。對他們的痛苦表達感同身受的同情,是恢復積極關系的最好方式。
喚起同情心的有效辦法是建立情感聯系,哪怕這種聯系特別細微,特別瑣碎。在一次實驗室實驗中,學生們兩人一組接受測試。兩人一起跟著音樂用食指敲擊節拍的組對學生,更愿意在接下來的一項為時45分鐘的任務中主動幫助他們的合作伙伴,比例比沒有一起打節拍的組對學生高出31%。一起打節拍的學生平均要花費7分鐘的時間來提供幫助,而沒有一起打節拍的學生平均只用1分鐘。
但是,你又該如何對一位理應受到譴責的對手產生同情之心呢?我請拉赫達爾·卜拉希米大使來回答這個問題。他是一位杰出的外交家,曾經與阿富汗、伊拉克、敘利亞、利比里亞、南非以及也門的獨裁者和武裝分子進行談判,實現政治穩定。我們都是同一個理事會的成員,探討促進全球沖突解決的各種方案。卜拉希米大使是一個標準的外交官,做什么事情都是面面俱到,考慮周全。他思考了一下我的問題,然后說:“我在他們身上尋找令人敬佩的東西。”他還積極地在每一位會談者的身上尋找人性的光輝,努力欣賞他們的某些品質,無論是對子女的舐犢之情,還是對事業的忠誠。
喚醒同情心的另一種有效方法是借鑒沉思的做法。有一項經過精心研究、被稱為“慈愛的冥想”(簡稱LKM)的技巧,鼓勵通過系統性培養對自己和他人的善意,增強積極情緒。這種技巧聽起來平淡無奇,卻有扎實的科學數據支持其積極作用。著名神經科學家理查德·戴維森和他的同事發現,LKM練習能夠強化與移情敏感性相連接的大腦電路;而芭芭拉·弗雷德里克森教授則發現,LKM練習有助于“讓個性變得更加豐滿,具備更多素質,包括細心觀察、自我接納、與他人建立積極關系,以及健康的身體”。
高度情緒化沖突會誘使你尋求報復。不要對抗這種感覺,但也不要屈服于它們。讓這句話成為你的至理名言:重在救贖,而非報復。
3.喚起道德決心,改善關系。為了戰勝報復的誘惑,你要在道德上下定接受救贖的決心:咬緊牙關,堅守自己的目標,決不輕言放棄。為了做到這一點,你首先要確定自己的指導價值觀,然后堅持不懈地履行這些承諾。接下來的實踐部分才是關鍵所在,例如,在“部落練習”中,各個部落經常會宣稱擁護諸如平等、和諧和同情之類高尚的價值觀,但當他們開始談判時,這些價值觀統統消失不見了。
花幾分鐘時間列出3~5種你最珍視的價值觀,比如尊嚴、同情、平等、公正、安全和尊重,把它們貼在冰箱門上每天提醒自己。當你處理新的沖突時,反思一下你在生活中是否始終如一地踐行了這些價值觀。如果沒有,修正你的行為,或重新定義你的價值觀。不過,并非所有關系都那么容易調和。尋求救贖的最大障礙在于你堅信對方根本就無可救藥。你譴責他們的行為是不道德的,反對他們的態度如此強烈,以致你會感覺與他們建立一種情感聯系不僅難以忍受,而且毫無可能。所以,為了在這種情況下尋求救贖,你就需要擁有高度的道德操守,要具備容忍與那些在道德規范上受到你譴責的人交往聯系的內在力量。
這正是當年我的同事羅伯特·杰伊·利夫頓所面臨的挑戰。他是一位杰出的學者,曾經采訪了數十名被指控對男女老幼進行駭人聽聞的醫學實驗的納粹醫生。這項工作極大地考驗了利夫頓的道德操守,尤其還因為他是一名猶太人。他對我說過,在這項研究開始之初,他曾征求他的導師、受人尊敬的心理學家埃里克·埃里克森的建議,導師告訴他:“你知道嗎?你正好可以觸及他們的人性。”要想真正掌握這些納粹醫生的心理,利夫頓就必須深入他們的靈魂,了解他們如何為這些暴行尋找合理的理由,說服自己把這種醫學上的折磨當作一種善行而心安理得地進行下去。
利夫頓是一位虔誠的人道主義者,但就連他也發現,救贖也有力所不逮的時候。這些訪談留給他的后遺癥是“經常做噩夢”,他說他遇到的“最大的挑戰,是在巴伐利亞探訪期間采訪一名堪稱歷史上最令人厭惡的納粹醫生。我登門拜訪,去與這個從未因他的罪行接受審判的具有迷人魅力的老人會面。從他打開門的那一刻,我就感覺到對他產生了一種奇怪的親近感。當然,我為這種感覺感到汗顏,因為我知道自己很了解他的過去。但這個人慷慨地接待了我,而且極盡坦誠地回答了我所有的問題”。
救贖和復仇之間的辯證關系很快到了必須做出選擇的關鍵時刻。通常情況下,利夫頓會拒絕與受訪者共餐,他需要通過這種方式把研究所必需的客觀交往關系與他對采訪對象的行為的道德譴責分離開來。但在那個特別的日子,利夫頓身處巴伐利亞的森林中,方圓數千米沒有一家餐館,他害怕失去寶貴的采訪時間,于是接受了一起吃飯的邀請。正如他所指出的,“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是我整個研究經歷中最困難的時刻之一。我們擺脫了涇渭分明的采訪角色,倏然進入一種社交狀態,聊的話題全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他為“跟這個人和他魔鬼一般的想法進行表面如此和氣的交往溝通”感到自責,但最終他還是認為自己的行動是為了達成研究目標,因此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他后來承認:“我不后悔。”
并不是所有的關系都那么容易救贖,這與一個人的道德操守有多大彈性沒關系。在沖突中相互敵對的雙方政治領導人都會承認恢復良好關系能夠實現社會、經濟以及長期的政治價值,但同時他們也會認識到,向著和平去努力基本就是政治自殺。他們該怎么辦?
在這種情況下,最好不要放棄自己的決心,而是換一個方向去實現它。那些政治上較為棘手的沖突,可能需要有一個第三方來“強迫”達成協議。雙方政治領導人可以委任代表,與某個中立國家的官員私下會面,通過中間人的幫助為達成協議掃清障礙。然后,由這個第三國的領導人出面邀請沖突國家領導人舉行峰會,并在峰會期間簽訂協議,做出那些政治上較為敏感的、仿佛是“強加”給他們的決定。
(摘自《不妥協的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