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大革命時期的作曲兩兄弟

這里要談的兩位夏旦是兄弟倆——弟弟耶沙特·夏旦（Hyacinthe Jadin）和哥哥路易-依曼紐·夏旦（Louis-Emmanuel Jadin）。

弟弟耶沙特·夏旦1776年4月27日生于巴黎，是凡爾賽宮廷樂隊大管首席弗朗索瓦·夏旦的第五個孩子，只活了二十四歲。他父親的原籍是比利時，1760年移居法國凡爾賽，一共生了七個孩子。他的叔叔喬治·夏旦（Georges Jadin）也是一位凡爾賽宮廷音樂家。耶沙特生活的環境對一位音樂天才兒童來說是再好不過了：他有機會隨他父親去觀看凡爾賽宮里的音樂會和歌劇以及其他演出，也有機會接觸巴黎的上流社會，了解并熟悉貴族甚至宮廷的禮儀和生活方式。

耶沙特·夏旦的音樂啟蒙教育可能來自他父親，但對他影響最大的還是他后來的鋼琴老師——尼古拉斯-約瑟夫·胡曼德爾。胡曼德爾當時在巴黎是一位很有影響力的羽管鍵琴、鋼琴演奏家和作曲家，屬于所謂的“巴黎鋼琴學派”。胡曼德爾的老師是約瑟夫-弗朗索瓦·伽尼爾（Joseph-Fran？ois Garnier）、弗朗茨·里赫特（Franz Richter）和C.P.E.巴赫（Carl Philipp Emanuel Bach），他們都是十八世紀的著名音樂家。

耶沙特是個天才兒童，九歲就開始寫音樂作品。他的第一部作品是一首鋼琴回旋曲，發表在他老師出版的音樂雜志上。十三歲時，他的作品就在巴黎的“精神音樂會”（Le Concert Spirituel）上被演奏了。所謂“精神音樂會”，是歐洲最早的公眾音樂會系列之一。那時，每當有宗教紀念活動時，如復活節有兩周假期，音樂廳和歌劇院都會關門休息，很多人沒有地方可以娛樂，“精神音樂會”便在這些節假日給巴黎市民提供娛樂活動。

十八世紀后半葉，當耶沙特·夏旦作為一名鋼琴家進入巴黎音樂社會的時候，羽管鍵琴正在逐漸讓位給早期鋼琴（fortepiano），而法國社會也正歷經動蕩，大革命逐漸進入高潮。這一時期，耶沙特經常在“精神音樂會”上演奏鋼琴，演奏的作品中包括他自己的作品。

1794年，法國大革命進入“大恐怖”（Le Terreur）階段，人們相互懷疑，不少人被送上了斷頭臺，如此恐怖的命數連音樂家都掙脫不掉，耶沙特的老師胡曼德爾也逃離了巴黎。耶沙特寫了一部用十三支管樂器演奏的《序曲》，那時他只有十八歲，但在巴黎已很有名望，1794年6月14日發表的一篇音樂評論就這么說：

公民路易-依曼紐·夏旦的弟弟耶沙特·夏旦獻給他母親的三部鋼琴和小提琴奏鳴曲（作品第1號），顯示出創作者是位極有發展前途的作曲家。這里公布的三首奏鳴曲旋律優美、和聲協調、情趣高尚。只要他繼續努力，這位年輕的音樂家定能名揚四海。

耶沙特·夏旦也為巴黎的費杜劇院（Théatre Feydeau）演奏鋼琴。同時，他還是巴黎音樂學院的創辦人之一。1795年，音樂學院剛成立時叫國家音樂學院（Institute of National de Musique），后來才改名為巴黎音樂學院。那時在音樂學院上課，男生和女生被分在不同班級，耶沙特教女生班鍵盤樂器，但是他只教了短短幾年就染上了肺病。那時得了肺病，就像現在得了某些癌癥一樣，是無藥可救的。1800年，按照當時的法律，耶沙特要去服兵役，但因他的健康情況太差，連兵役都被免除了。同年9月22日，耶沙特·夏旦死于肺結核。

艱苦的工作和生活環境，是耶沙特·夏旦早亡的主要原因。他去世后，他的遺物清理報告中列出了以下物品：

一件舊長大衣、一件很舊的藍色大衣、兩件短外衣、兩件舊襯衣、兩條舊褲子、兩雙彩色長筒襪、一頂帽子、兩條圍巾、一雙舊靴子和一套很舊的制服。

耶沙特·夏旦連一架鋼琴都沒有，而巴黎音樂學院在他去世時，還欠他幾個月的工資沒有發，這就是法國大革命時期音樂家們的生活環境！

耶沙特·夏旦除了留下四部鋼琴協奏曲之外，其余作品大部分是室內樂。他寫過鋼琴奏鳴曲、十二首弦樂四重奏（分成四組，每組三首）、兩套弦樂三重奏、一部鋼琴及長笛和豎琴三重奏，以及輕歌劇等等。他還為法國大革命時期的慶典活動寫過革命音樂。

耶沙特·夏旦的音樂創作受德國音樂風格影響很深，尤其是海頓的影響，他的第一組弦樂四重奏就是題獻給海頓的，當時海頓的音樂常在巴黎上演。他的弦樂三重奏則是題獻給法國小提琴家魯道夫·克魯采（Rodolphe Kreutzer）的。

耶沙特·夏旦的哥哥路易-依曼紐·夏旦也是一位鋼琴家、音樂教師和作曲家，1768年9月21日出生于凡爾賽，比耶沙特大八歲，他的主要作品是舞臺音樂。

路易-依曼紐的早期音樂教育也來自他父親。根據路易-依曼紐受洗時的記錄，我們知道他有一位極有地位的教父，所以他很年輕時就當上了法國國王路易十六的音樂侍從，有機會受到很好的音樂教育。

路易-依曼紐早年的經歷幾乎跟他弟弟耶沙特一樣：也在“精神音樂會”上演奏鋼琴，也在費杜劇院擔任鋼琴伴奏。法國大革命爆發時，路易-依曼紐參加了國家衛隊（National Guard）的樂隊，為革命政府的慶典演奏音樂。他那時寫的一些歌曲一直被保存到現在。

1796年，比他弟弟耶沙特晚一年，路易-依曼紐也進入巴黎音樂學院教鋼琴。他負責的是男生班，一直教到1798年離開學院。但到1802年，他又回到音樂學院繼續教學，很可能是頂替了他去世的弟弟的職位。1816年，他從巴黎音樂學院退休。

路易-依曼紐的舞臺音樂創作開始于十八世紀九十年代。他模仿當時的意大利歌劇，寫了一些喜歌劇，音樂輕松愉快、幽默詼諧。后來據說他也當過巴黎一家劇院的音樂指揮，但現在無法證實這段歷史。1853年4月11日，路易-依曼紐·夏旦去世，享年八十五歲，比他弟弟長壽六十一年。

路易-依曼紐·夏旦的主要作品是舞臺音樂和歌曲，但他也寫室內樂和其他器樂曲。比如，他寫過十八部包括鋼琴或不包括鋼琴的三重奏、十幾部弦樂四重奏、三部鋼琴四重奏、三部單簧管四重奏、三部鋼琴和管樂五重奏、三部弦樂五重奏，還有一部兩把大提琴的“大”弦樂五重奏和三部管樂六重奏等。

可惜，這兩兄弟錄制成CD的音樂作品都不多，我只有兩張CD中有他們的作品。其中一張是耶沙特的三重奏，另外一張是他們兩兄弟的四重奏。在后一張CD里，哥哥路易-依曼紐的四重奏只有一首。

我的第一張CD是荷蘭NCA公司1999年出版的，收錄了耶沙特·夏旦的三首弦樂三重奏，就是獻給小提琴家克魯采的那三首，由“告別”合奏小組演奏，曲目是《降E大調弦樂三重奏》（Op. 2 No. 1）、《G大調弦樂三重奏》（Op. 2 No. 2）、《F大調弦樂三重奏》（Op. 2 No. 3）。第二張CD是法國Na？ve公司2001年出版的夏旦兄弟的三首四重奏，由我很喜歡的馬賽克四重奏團（Quatuor Mosa？ques）演奏。曲目為耶沙特·夏旦的《C大調弦樂四重奏》（Op. 3 No. 1）、《降E大調弦樂四重奏》（Op. 2 No. 1），以及路易-依曼紐·夏旦的《F小調第二弦樂四重奏》。

耶沙特·夏旦的作品編號好像比較混亂，比如，第一張唱片中的三首弦樂三重奏是“Op. 2”，怎么第二張唱片中的第二首弦樂四重奏又是“Op. 2”呢？說明書上也沒作解釋。

這幾部作品的具體寫作時間也不是很清楚，只有第二張CD里的第一首弦樂四重奏說明書上說出版于1797年。不過我想，這兩張CD上耶沙特的四首曲子大概都寫于十八世紀九十年代中期，前后時間相差不會很大，因為他的主要作品都是在1795年前后寫的。至于路易-依曼紐的那首《第二弦樂四重奏》，說明書上說出版于1814年左右，是題獻給普魯士國王的。所以，兩兄弟的這幾部作品寫作時間相隔二十年左右，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音樂風格的不同。在這期間，歐洲音樂從古典主義逐漸向浪漫主義過渡。

在這兩張CD收錄的作品中，我最喜歡的是第二張的三首弦樂四重奏。耶沙特的兩首作品風格很像海頓和莫扎特，慢板樂章旋律都十分優美深沉、歌唱性極強，尤其是《降E大調弦樂四重奏》的慢板樂章，感情豐富，十分動人。路易-依曼紐那首四重奏的音樂旋律動聽，節奏感很強，第一樂章的主旋律有點蒼涼感，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落寞與孤寂。

奧地利的馬賽克四重奏團是我最喜歡的用古樂器演奏的弦樂四重奏團之一，成立于1987年。該樂團的音色純凈明朗，有金屬的光澤，音響動態變化很大，十分動情，而且沒有損傷作品原本的古雅簡樸之風貌。他們在Na？ve唱片公司錄制的幾張CD質量都極高，聲音剔透玲瓏、晶瑩明亮。可以說，其中幾套海頓的弦樂四重奏，是我聽過的無數海頓弦樂四重奏版本中的最佳之選。Na？ve唱片公司出版的這三首弦樂四重奏，無論樂曲、演奏和錄音，都屬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