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聯合國總部大樓走廊的墻壁上,懸掛著一張特殊的照片,上面是一位黑人外交官,目光平和而堅定,他就是被稱為“聯合國先生”和“和平締造者”的拉爾夫·邦奇。
邦奇一生致力于和平事業,多次調停戰火、解決危機,堪稱絕佳的“幕后運作大師”。而其職業生涯最驚險的篇章,藏在1948年的中東沙漠中。時任聯合國托管司司長的他臨危受命,接替遇刺的原調解人主持停火談判,歷經波折最終成功。時任聯合國秘書長賴伊評價他“讓新生的聯合國通過了第一次重大考驗”,這對于一個新成立的國際組織來說至關重要。

1947年11月,聯合國大會通過第181號決議,決定將英國托管的巴勒斯坦分割為阿拉伯國和猶太國,同時給予耶路撒冷特殊的國際地位。這一分治方案公布后,引發軒然大波。
5個多月后,英國結束對巴勒斯坦的委任統治,以色列宣布建國。緊接著,埃及、約旦、敘利亞等阿拉伯國家紛紛向以色列宣戰,中東陷入全面戰爭。聯合國緊急任命瑞典伯爵福克·伯納多特為首席調解人,邦奇作為其首席助手參與起草新分治方案。這一方案原本僅供內部討論,卻不慎被泄露,猶太極端組織“萊希”由此將伯納多特視為威脅。
1948年9月17日,伯納多特在耶路撒冷遇刺身亡。身著以色列軍裝的槍手攔截他所乘坐的車輛,用沖鋒槍掃射車內人員。邦奇本計劃在車內同行,但因行程延誤逃過一劫。次日,聯合國秘書長賴伊致電邦奇,請他接替伯納多特繼續調解。面對這場激烈的斗爭,他只說了一句“談判必須繼續”,便接受了賴伊的請求,并在給妻子的信中寫道:“巴勒斯坦問題是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沒有令人滿意的解決方案,我們只能選擇不那么糟糕的一個。”
起初,阿拉伯國家拒絕與以色列直接談判。邦奇冷靜思考后,決定逐個擊破。1949年1月,他終于打破僵局,說服埃及和以色列代表坐到了談判桌前。由于雙方都心存疑慮,誰也不想見誰,邦奇不得不在兩個會議室之間來回穿梭。他每天工作超過18小時,盡己所能消除雙方的不信任。最終,埃以雙方于1949年2月24日率先簽署停戰協定。
由于埃及是阿拉伯國家的領頭羊,這場談判也開啟了阿拉伯國家與以色列長達7個月的馬拉松式談判。談判桌上,形勢瞬息萬變。一次,以色列代表憤怒摔筆,筆彈起后擊中阿拉伯代表,談判幾近破裂。還有一次,阿拉伯代表拒絕與以色列人握手,邦奇私下安排秘密會面,巧妙地用阿拉伯語拉近雙方距離。在他堅持不懈的調解下,黎巴嫩、約旦、敘利亞陸續與以色列達成停戰協定,第一次中東戰爭結束。
后來回憶起這段驚心動魄的經歷,邦奇冷靜地說:“世界上有些人過早地接受了戰爭的必然性……任何真誠相信和平的人的目標顯然都是用盡一切正當手段來挽救和平。世界有充分的證據表明,戰爭只會引發更多戰爭。”

邦奇的外交才華令人驚嘆,卻有著讓人難以置信的孤苦出身。
1904年,邦奇出生于美國底特律一個黑人家庭。母親會彈鋼琴和寫詩,父親是理發師,但工作不穩定。13歲時,父母相繼病逝,邦奇成了孤兒。祖母帶著他遷居洛杉磯,靠在白人家庭做女傭維持生計。中學時,校長建議他學習技工課程,但祖母堅持“我的孫子要上大學”。“被平等對待是人與生俱來的權利。”祖母的這句話一直被邦奇視為座右銘。
后來,他考入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主修政治學。為攢錢支付學費,他利用暑假在遠洋貨輪上工作。這段經歷讓他目睹了殖民地的貧困和所遭受的不公。1934年,他在哈佛大學獲得政府與國際關系博士學位,多年后成為哈佛大學歷史上首位黑人教授。
1936年,邦奇赴南非考察種族隔離制度,對種族問題有了更深的認識,并在《種族世界觀》一書中寫道:“種族問題是更大的階級問題的一部分,是階級壓迫的延伸。”兩年后,他對美國種族問題進行了開創性研究。在阿拉巴馬州調研時,他被禁止與白人學者共進午餐,被迫與黑人囚犯一同用餐。這深深刺痛了他。他參與撰寫《美國的困境:黑人問題與現代民主》,為種族問題研究貢獻了3000多頁實地考察資料。

邦奇被公認為美國國內非洲和殖民事務方面的頂尖專家,也是非殖民化的堅定倡導者。1941年珍珠港事件后,他加入美國戰略情報局,分析非洲殖民地對盟軍的戰略價值,并指出,殖民地資源是“戰爭勝利的關鍵,但當地人民未獲絲毫尊重”。3年后,他晉升為美國國務院殖民地事務負責人,成為首位擔任該高級職務的非裔美國人。
1945年舊金山聯合國制憲會議上,邦奇迎來職業生涯的轉折點。他主導起草《聯合國憲章》第11至13章,確立托管制度與非殖民化原則。1年后,他正式加入聯合國擔任托管司司長,為托管制度的運行和非自治領土的獨立工作傾注了大量精力。1954年,邦奇被任命為聯合國副秘書長。
在職業生涯中,邦奇曾3次指揮聯合國維和部隊:1956年蘇伊士運河危機爆發,他參與組建聯合國首支維和部隊,將6000名士兵部署在交戰方之間作為緩沖,開創現代維和行動的先例;1960年剛果危機期間,他指揮維和部隊阻止加丹加省分裂。他不知疲倦地工作,通過加密電報與前線指揮官溝通,甚至親自繪制部隊部署地圖;1964年塞浦路斯沖突中,他再次指揮維和部隊,在希臘裔和土耳其裔兩族混居區設立緩沖區,避免大規模流血事件……他始終堅信“使用部隊只是更宏大工作的一個部分,最終目的是讓交戰各方坐到談判桌前,并遏制彼此的仇恨”。
盡管身居聯合國高位,邦奇卻從未遠離美國民權運動。1965年,他抱病參加阿拉巴馬州塞爾瑪游行,并為馬丁·路德·金提供建議和鼓勵。面對外界的質疑和指責,他回應:“我的戰場在聯合國,那里能撬動全球10億有色人種的命運。”
巴林問題是邦奇職業生涯最后一役。彼時,他的健康狀況迅速惡化,但仍不辭辛勞地通過談判調解促成伊朗、英國與巴林達成獨立協議。巴林問題的和平解決再一次證明了理性的力量和有效性——在爭端升級為公開沖突前,我們可以通過調解和預防性外交解決問題。英國代表團表示:“邦奇在處理巴林問題時所展現的善意、耐心和技巧堪稱典范。”
1971年12月9日,邦奇因腎衰竭在紐約逝世,終年67歲。聯合國總部降半旗致哀。美國《紐約時報》在訃告中寫道,他最大的遺產是將冷靜談判變為國際慣例——即便在冷戰對峙最激烈時,他仍堅持“人類關系中不存在無解的問題”。邦奇可謂一位“不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用他的一生在分裂的世界中證明:對理性的不懈追求、對和平的無盡信仰是人類化解仇恨最有力的武器。
(作者單位: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
編輯 蘇睿 "/ 美編 苑立榮 / 編審 張培
拉爾夫·邦奇(1904年—1971年)
歷任聯合國托管司司長、副秘書長,成功調停第一次中東戰爭,參與解決蘇伊士運河危機、剛果危機、塞浦路斯沖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