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1月29日),徐克執導的《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正式上映。盡管票房不溫不火,但金戈鐵馬、大氣磅礴的場面,還是令人熱血沸騰。《射雕》這部金庸武俠經典,不禁讓我想起了兩個宋代閩人——黃裳和李綱(皆為南平人),一個是著名詞人,一個是抗金名將。而在金庸的武俠世界中,黃裳是武林秘籍《九陰真經》的作者,郭靖、楊康這兩個重要角色之名則出自李綱著的編年體史書——《靖康傳信錄》。
解開虛構與歷史的纏繞,還原真實人物。或博覽群書,或橫刀立馬,在他們筆底,都蘊蓄著茶香。詩行間,他們都情不自禁地為家鄉的北苑龍鳳茶“代言”。這盞茶里,有閑情雅趣,亦有山河春秋。
黃裳:喝茶也能“修仙”
史上跟黃裳撞名的人物有好幾位,光宋代就有仨。我們要說的是北宋福建延平(今南平)的黃裳。年輕時,他志向遠大,博學多通,深研儒家典籍。不過,他更感興趣道家玄秘之書,這從其自號“紫玄翁”就可窺得一斑。
他活了86歲(1044—1130年),別說是宋代,放在今天也算長壽的,因而坊間流傳著這樣的說法:“(黃裳)頗從事于延年養生之術。博覽道家之書,往往深解,而參諸日用。”(《演山先生神道碑》)難怪金庸會“安排”他來寫《九陰真經》。
1114年,時任福州知州的他,奉詔監督刊印《政和萬壽道藏》,這是我國最早集中刻印的官版道教總集。而宋徽宗趙佶也是道教的虔誠信徒,自稱“教主道君皇帝”。
黃裳以詞著稱,其“語言明艷,如春水碧玉,令人心醉”。他的茶詩,幾乎每首都有言及宋代“第一國茶”——北苑茶。他點贊道:“每思北苑滑與甘,嘗厭鄉人寄來苦。”(《謝人惠茶器并茶》)“莫道雨芽非北苑,須知山脈是東溪。”(《茶苑·其一》)“密云晚出小團塊,雖得一餅猶為豐。”(《次魯直烹密云龍之韻·其一》)“荔枝獨作閩山秀,宜與龍團一處夸。”(《長樂閑賦·其七》)
他的詩里也不乏道家玄秘之語,如《龍鳳茶寄照覺禪師》:
有物吞食月輪盡,鳳翥龍驤紫光隱。
雨前已見纖云從,雪意猶在渾淪中。
忽帶天香墮吾篋,自有同干欣相逢。
寄向仙廬引飛瀑,一簇蠅聲急須腹。
禪翁初起宴坐間,接見陶公方解顏。
頤指長須運金碾,未白眉毛且須轉。
為我對啜延高談,亦使色味超塵凡。
破悶通靈此何取,兩腋風生豈須御。
頭四句就很有“仙魔劇”的畫面感,神秘氣氛感頓時拉滿。但,他描寫的是龍鳳茶,系團餅茶,似月輪,“鳳翥龍驤紫光隱”是茶餅上的花紋、色澤。他把偶得的龍鳳茶,分享給照覺禪師,寄寓深情厚誼。
他不自覺地帶上“道腔”,把照覺禪師所居的寺院稱為“仙廬”。“昔云木馬能嘶風,今看茶龍解行雨”,也是“仙味”十足。又如,“蒼龍碾下想化去,但見白云生碧空”(《次魯直烹密云龍之韻·其一》),自帶“仙氣”。
他還很喜歡化用唐代盧仝《七碗茶歌》(《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破悶通靈此何取,兩腋風生豈須御。”“不畏七枕鳴饑腸,但覺清多卻炎暑。”(《謝人惠茶器并茶》)“不足數啜有余興,兩腋欲跨清都風,豈與凡羽夸雕籠。”(《次魯直烹密云龍之韻·其一》)“未終七碗似盧仝,解跨骎骎兩腋風。”(《乞茶》)《七碗茶歌》是“頭號”經典茶詩,被歷代詩人變著花樣化用。黃裳老想著有一天能成仙飛起,就不厭其煩地寫“兩腋生風”
《龍鳳茶寄照覺禪師》也有史料價值。“急須”是日本煎茶道中的重要茶道具。因此,不少人認為急須是日本的。其實不然,急須源于閩南,又稱“急燒”或“急燒仔”,是煮茶暖酒器。黃裳也在詩下自注:“急須,東南之茶器。”另,《謝人惠茶器并茶》亦有提及“急須”:“遽命長須烹且煎,一簇蠅聲急須吐。”
李綱:明明不閑硬說“閑”
1140年,李綱在福州寓所中,郁郁而終。
這種歸宿對于一名抗金名將來說似乎很憋屈,他的夢想是收復失地、光復大宋,戰死沙場、馬革裹尸才是最“體面”的終結。
他雖生于、長于江南,祖籍卻是福建邵武,身后亦歸葬福建(福州)。他一生堅持抗金,曾刺臂血書,獻御戎五策。靖康元年(1126年),金兵圍困汴京,他臨危受命,打了一場漂亮的“東京保衛戰”。
“祖宗疆土,當以死守,不可以尺寸與人。”這句振聾發聵的豪言就出自他之口。直到今天,“寸土不讓”仍是中國人的共同信條。
李綱只是一名會帶兵打仗的武將?膚淺了,他也曾是枚“學霸”!政和二年(1112年),他進士及第,不但文采出眾,還精通兵法,富有軍事謀略。
盡管抗金有功,但他反對割地求和,屢遭主和派傾軋而被貶。宋高宗登基后,他曾短暫復相,卻終因主張革新、抗金而被罷免,晚年退居福州,壯志未酬。
李綱現存詩作1400多首,詞50多首,風格多元。茶詩數量不多,多寫飲茶的閑情逸致。然而,他真能“閑得住”嗎?
春院沈沈晝掩關,坐看云起面前山。靜中圖史尤多味,身外功名已厚顏。匣硯細磨鴝鵒眼,茶甌深泛鷓鴣斑。簿書粗了無馀事,更有何人似我閑。——《春晝書懷》
看似閑適之筆,實寫深沉之思。在靜謐的春庭,坐看云起山巒。讀書,寫字,喝茶,還有誰會比我更閑呢?!所謂的“閑”,是孤獨落寞,是對家國命運的憂思,是對時局的無聲嘆息。
又如《烹茶》:“安眠飽食更何求,只欠云腴茗一甌。龍鳳不須夸北苑,槍旗且與試中州。”
睡好吃飽,再喝杯好茶,好不自在。最后一句很“內涵”,“槍旗”是茶之一芽一葉的形象比喻,也是他想收復中原(中州)的渴望。天下未定,安能“安眠飽食”?
閩嶺今冬雪再華,清寒芳潤最宜茶。泛甌欲斗千金價,著樹先開六出花。圭璧自須呈瑞質,旗槍未肯放靈芽。傳聞龍餅先春貢,已到鈞天玉帝家。——《建溪再得雪鄉人以為宜茶》
被貶海南期間,他曾作《建溪再得雪鄉人以為宜茶》,中有“閩嶺今冬雪再華,清寒芳潤最宜茶”句。“清寒芳潤”是茶的高貴特質,也是他托茶言志,寄寓了他對高潔品格的追求。不過,不同于陶淵明的“松弛”人生,他身在山林,卻心系廟堂,始終無法放下家國山河。“歲晏將如何,一醉豁平生”(《和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才是他最真實的內心獨白。借酒澆愁,滿是失望與無奈。
當然了,也不是李綱所有的茶詩都“夾帶”難言的復雜情緒,其中也有“純粹”的雅趣之作,如《飲修仁茶》《山居四詠之四·石銚》,透著飲茶的閑情與哲思。
一位“擁精兵十萬,橫行沙漠,奉迎天表”的將臣,一個“坐看云起面前山”“蓑笠老江湖”的隱者,共同構成了立體而真實的李綱。
氤氳茶香里,我們看到了一顆鐵血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