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咕隆咚閣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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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咕隆咚閣樓并不難找，只要順著浙江海寧斜橋鎮路仲古村巷子最長的青石板路一直走，大概走99.5步就可以找到它。

當然，這99.5步必須從路仲古村巷子的最中心穿過，只有這樣，才能一睹這座江南水鄉古鎮的全貌。小鎮環水，緩緩的渟溪河從中貫穿而過，河邊有古駁岸，河里有小漁船。店鋪、房屋臨水而建，高低錯落，別具一格。古村安靜幽遠，隨處可見一座座古樸典雅的石橋，一個個有著高高圍墻的庭院，一棵棵遮天蔽日的古樹，那些舊時的鹽號、油坊、米行、粉坊、竹鋪、藥鋪、豆腐坊等，仍然依稀可見。

黑咕隆咚閣樓正是其中一個不起眼的小店鋪。最開始，它其實有一個正經的名字—— 一二三皮影戲館。匾額上的七個字據說是古鎮口的萬爺爺花了三天三夜寫成的，又請古鎮尾的千伯伯用五天五夜的時間給這些字鎦了金，最后讓古鎮最會唱戲的百叔叔做成匾額掛在門楣上。可惜，“一二三皮影戲館”這個匾額剛掛好，就從南邊刮來一陣大風，只吹了四下，匾額便從門楣上掉落，摔成一個個木頭疙瘩，像滾落了一地黑咕隆咚的煤球——于是，黑咕隆咚閣樓這個名字就這樣傳開啦。

需要特別強調的是，盡管閣樓黑乎乎的，但每天中午，太陽光還是會從天井一路向下，扭捏著身體，將熱乎乎的光芒灑在閣樓里—— 那些掛在墻上、窗上、柜子上的年代久遠的皮影便長出黑乎乎的影子。閣樓的主人，是海寧皮影戲傳承人賈爺爺，在11點59分59秒這個時間點，他一定會拿著紅色的雞毛撣子，一邊念叨著“斜橋有皮影，從古演到今，一口千古事，雙手百萬兵”，一邊將冒著香味的影子們全部打掃一遍，掃掉它們身上的灰塵、蛛網、紙屑，以及吵吵鬧鬧的笑聲。

只有一個叫“淘氣鬼波波”的影子在這個時候會躲著賈爺爺，因為它既不是“孫悟空”的影子，也不是“楊家將”的影子，更不是“牛郎織女”的影子。實際上，它并不是掛在屋子里的任何一個皮影的影子。它也沒有具體的形象，僅僅是波浪一樣的黑色線段，彎彎曲曲，像一根細碎的面條。

它太淘氣了，總是捉弄這個皮影，假扮那個影子，所有的皮影都很討厭它，都希望賈爺爺能夠抓住它，把它關在沒有一絲光亮的黑屋子里。這樣，大家在表演皮影戲的時候，就不會被這根奇怪的波浪線戲弄了。

2

周五晚上，一周一次的皮影戲表演又要開始了。賈爺爺照例邀請了全巷子的小朋友來看戲，也照例發給每人一把小小的團扇，最后再照例告訴大家，一旦發現淘氣鬼波波的影子，就用扇子扇，將它扇到墻角，用中指和食指夾住它，不能讓它跑了。

賈爺爺在天井后面支起一盞黃色的燈，燈前是張一人來高的木桌，桌子上拉著白色方帷，方帷后的桌面上擺放著一堆堆各式各樣的皮影。

賈爺爺先是用手在桌子上敲了敲，見所有小朋友終于在長條凳上安靜地坐了下來，才緩緩說道：“今天表演《孫悟空斗二郎神》，請大家欣賞。”

話音一落，音箱里便響起咚咚鏘的音樂，有嗩吶聲，有鑼鼓聲，有銅鈸聲，還有賈爺爺咿咿呀呀的說唱聲。接著，黃色燈光驟然變亮，將四根木條支棱起來的皮影的影子投射在白色的方帷上。這影子穿著一身彩衣，手持金箍棒，腳踩筋斗云，隨著音樂鼓點上躥下跳，歡騰可愛。

“是孫悟空！是孫悟空！”現場的小朋友紛紛扯著喉嚨尖叫。

一聲霹靂響過，突然又殺出一個高大帥氣的背影，他頂盔戴甲，粉面無須，額上三眼，手執一把三尖兩刃刀，身邊立著黝黑的哮天犬。

“弼馬溫，我乃二郎神！看你哪里逃！”賈爺爺渾厚的聲音一響，把在場的小觀眾驚出一身冷汗。

“二郎神，你少管閑事！我齊天大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又換了一副尖細的嗓音。

“大膽潑猴，天庭豈容你胡鬧？哮天犬，上！”

哐當哐當的背景音樂響起，黑狗的影子一躍而下，徑直撲向孫悟空。孫悟空趕緊持棒迎戰，逐漸占了上風。

正打得起勁兒，一根波浪線一樣的黑影突然從方帷的左下角鉆出來，像毛毛蟲拱動著身軀，一會兒纏在孫悟空的金箍棒上，一會兒趴在哮天犬的背脊上，最后在激烈的鼓點聲中，竟像蛇一樣爬上了二郎神的肩膀。

孫悟空、二郎神和哮天犬都被突如其來的狀況搞昏了頭，直愣愣地待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臺下的觀眾似乎沒明白發生了什么事，直勾勾地盯著三個一動不動的影子，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是淘氣鬼波波！”坐在最前排的安吉第一個反應過來，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前，對著明亮的方帷猛地扇起扇子。

一陣旋風吹過，那根波浪線一樣的黑影便從二郎神的肩膀上滾落下來，東倒西歪，掉在方帷最底部，又沿著桌子滾落在地板上。

興奮的安吉哪會放過這個機會？他趴在地上，再一次扇動扇子。淘氣鬼波波不停地打滾兒，先滾到長條凳底下，又滾到垃圾桶底下，然后滾到流浪貓吧嗒的肚皮底下，最后趁大伙不注意，沿著門檻滾到閣樓外面去了。

（下期精彩繼續）

（選自《老街里的秘密》，文心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