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寧是已逝“湖北鼓王”張明智的愛徒,是鼓王14個徒弟中最有成就的一位。從湖北省武漢市蔡甸區的農家小子,成為湖北大鼓非遺省級傳承人、中國曲藝最高獎“牡丹獎”表演獎得主,榮譽的背后,隱藏著一個少年一諾千金的動人故事,一個曲藝家“戲比天大”的執著信念。
青蔥之戀:前排的她惹牽掛
2025年元宵節,徐寧和妻子胡蝶在家中一邊收看央視元宵晚會一邊互相打趣。畫面切到“光頭男”時,胡蝶打趣道:“喲,你看電視上唱湖北大鼓的光頭男,好像有點眼熟咧?”
“嗨,他上央視也不是第一次,這次上元宵晚會當群演,算不了么事!”
1982年,徐寧出生于武漢市蔡甸區禾稼村一戶農家。1995年,徐寧所在的華英中學和柏林中學合并,上初二的他成了胡蝶的同班同學。
一天,語文老師要求學生背誦文言文《口技》,由語文課代表胡蝶檢查。本來背得滾瓜爛熟的徐寧一看到胡蝶,整個人如遭雷擊,大腦一片空白,如此幾番,都是只背了幾句就卡殼了。
不久,兩人座位被調成了前后排,這才熟絡起來。初三時,兩人被分到不同班級,徐寧會給胡蝶塞“小紙條”,胡蝶也會回信……
徐寧喜歡從收音機里或磁帶里聽張明智的湖北大鼓,有時在鄰居和同學面前,會模仿張明智“說學逗唱”來幾句。
不久,學校要舉行一場文藝會演,幫一位燙傷學生募捐醫療費,老師找到徐寧,讓他表演一段湖北大鼓《亂漲價》。胡蝶坐在臺下當觀眾欣賞了一回徐寧的風采,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不少。不久,徐寧經鄉親介紹,從蔡甸輾轉來到漢口見到湖北大鼓著名表演藝術家張明智。他想拜師卻因感冒發揮不好,學藝念頭被婉拒。
徐寧回家后更加刻苦地練習。為了買一面鼓,他跟母親約定,將家中一塊農田翻新。他磨出滿手血泡,換來母親給的幾十塊工錢。他又在放學后奔向小河邊埋頭捕蝦拿到鎮上去賣。他還鋸了撐蚊帳的竹篙子做鼓架,鋸了奶奶心愛的紅木桌子的桌腿做云板,鋸了秤桿子當鼓槌……為了不影響村民休息,他經常打著赤膊,獨自躲進悶熱逼仄的草垛房,盡情高聲練鼓。
一年后,徐寧再次來到漢口張明智家中,得到明示:報考武漢市藝術學校,走專業路線!
1997年初夏,徐寧如愿收到武漢市藝術學校的錄取通知書。回校拿畢業證那天,他將胡蝶約到學校后方的藕塘。映日荷花別樣紅,似有蝴蝶舞翩躚。徐寧鼓足勇氣對胡蝶說:“我如果在武漢混出來了,就來找你。如果混不出來,你就別等我了。”胡蝶臉一紅,心如鹿撞,嘴上說著“誰要你找”,但心里好甜。
那時交通并不便利,胡蝶來一趟漢口不容易,又擔心影響徐寧學習,只能偶爾打徐寧宿舍的公用電話。
轉眼到了徐寧的生日,胡蝶給他寄了一張明信片,把思念寫進祝福。這年冬天,她給徐寧織了一件“愛心牌”毛衣。因沒經驗,毛衣被打得袖子老長、身子肥大。徐寧收到毛衣后愛不釋手,在電話中逗胡蝶:“你跟我打的是唱戲的戲服吧!”這件毛衣被保留至今,成了愛情信物。
徐寧畢業后進入武漢說唱團,成了專業演員,工資漸漲,這才覺得履行承諾的時機到了。
2005年,他回到蔡甸。胡蝶在一家服裝店打工,見到徐寧又驚又喜,半天才說話:“是你呀!”兩人這才正式戀愛,為結婚做準備。
彼時,徐寧父母心中有些許遺憾。在大城市“混出來”的兒子,放著城里姑娘的追求不搭理,偏偏要跑回來娶鄉下姑娘。
徐寧堅持兌現在藕塘荷影里對胡蝶說過的誓言。他攢下首付,在蔡甸買下婚房,還在房產證上添上胡蝶的名字,給足她安全感。盡管每個月還貸款緊緊巴巴,徐寧也沒讓胡蝶操心過。
2010年4月18日,兩人步入婚姻殿堂。這個日子被改了好幾次,都因徐寧臨時要演出。胡蝶的親友說他倆把婚姻當兒戲,她不氣也不惱。
戲比天大:全力助夫圓藝術夢
徐寧工作頭幾年,登臺演出的機會很少。有次,他跟著師父張明智到孝感演出,師父有意讓他單獨表演,哪知觀眾不樂意,點名要張明智唱專場,結果徐寧從頭到尾都在坐冷板凳。
這樣的次數多了,徐寧十分苦惱,對胡蝶抱怨,自己不如早點改行算了。
丈夫想打退堂鼓,胡蝶一頓鼓勵“輸出”:“從初中到現在,你所做的一切為的都是什么?為了你的湖北大鼓呀!沒有演出,正是你修行的時候,你要用心去沉淀。”她建議徐寧多琢磨張明智的臺風,靜下心來學會自己創作,寫本子寫唱詞。徐寧覺得妻子的話有道理,自己要創作和演唱兩手抓。
兩人回憶初中生活,那時每到周末,徐寧跟著民間藝人到鄉村為“紅白喜事”唱湖北大鼓,一練膽量,二練唱腔。胡蝶擔心他落下功課,經常將自己的筆記和作業借給他。
在妻子的寬慰下,徐寧的心終于靜下來了。
婚后第二年,女兒出生,胡蝶辭職一心照料小家。女兒徐影欣,名字還是張明智取的,諧音“影星”,希望這個漂亮的女孩將來也能從藝。
徐寧早出晚歸,時常下鄉演出或出差,胡蝶就包攬了家中所有的家務。
徐寧每次創作時,都會將自己關在書房。女兒年紀尚小,黏爸爸,想到書房找爸爸玩,胡蝶趕緊將她攔住:“乖,我們去超市玩吧,去給你買酸奶好不好?”她帶著女兒慢慢逛,直到徐寧打電話,才背著熟睡的女兒回家。
徐寧還有個習慣,寫好作品后會把筆記本放在床頭柜上,以便靈感來了隨時爬起來修改。只要他坐起來,就會把胡蝶的被子扯起來。有次,他為一本子輾轉反側,一晚上爬起來好幾次。他愧疚地看著妻子,胡蝶輕輕一笑:“沒事啊,我又不是第一天當你的老婆。”
2016年,徐寧創作了湖北大鼓作品《一諾千金》,講的是信義兄弟孫東林和孫水林的故事。他趴在書桌上寫啊寫,一邊寫一邊唱,然后又起身一邊打節拍一邊搖頭晃腦地唱……寫完了之后,又跑進臥室唱給胡蝶聽。
胡蝶很困要睡覺,徐寧卻把她從被窩里面薅起來,讓她認真地當觀眾。徐寧唱完后,又不停地問她,哪個地方好哪個地方不好。胡蝶強忍睡意欣賞,不掃他的興致。
胡蝶最怕徐寧有演出時,因為家里的事分心分神。女兒從出生到4歲,一到過年就生病,而徐寧越是過節越有演出,連續4年春節期間,胡蝶都是一人抱著女兒穿梭于醫院。
晚上,胡蝶堅持讓徐寧單獨睡一個房間,她帶女兒睡另一間房。她衣不解帶地看著女兒通紅的小臉,隔一個小時就給她量一次體溫。
一年冬天,孩子高燒了3天,在蔡甸中醫院輸液不見好轉,醫生建議去同濟醫院。當天下午,徐寧開車把母女倆送到同濟醫院門口,給她們準備了干糧和水壺,就急匆匆開車去武漢劇院演出了。
胡蝶背著女兒,排隊掛號、交費、拿藥,汗流浹背地在偌大的醫院里跑上跑下,終于在晚上7點左右孩子打上點滴。這時,她才瞅著徐寧沒演出的空當跟他發消息,說女兒已在輸液,讓他別擔心。
女兒病好了,胡蝶卻病倒了,躺在床上起不來,在蔡甸的醫院打了好幾天針。徐寧把媽媽叫過來增援,讓她照顧幾天孫女。等他忙完回到家,一臉歉意地看著胡蝶,檢討在兩個最愛他的女人最需要他時,他卻不在場。胡蝶一笑,她早就習以為常。
徐寧放假在家的時候,會主動把帶孩子的活攬過去,溫柔耐心地陪伴妻女。女兒小時候調皮,有次拿爸爸皮帶不停地砸茶幾,她就批評孩子說:“不能砸,砸壞了要錢買喲。”女兒去問徐寧,徐寧寵溺地說:“可以!”胡蝶用眼睛白了徐寧一眼,佯裝氣惱:“你就跟我唱反調!”
女兒從小遺傳了父親的藝術細胞,徐寧在家練唱,還不會說話的她會跟著咿咿呀呀。她樂感、節奏感都很強,幼兒園的文藝演出,她都是指揮或領唱。女兒5歲后,徐寧又讓她學二胡。
一諾千金:30載藕塘荷影“蝶戀花”
2018年,家里要換車,節儉的胡蝶面對包裝丈夫的形象卻不含糊。胡蝶堅持不貸款,全款為丈夫買回了一輛小轎車。徐寧疑惑,妻子哪里來的錢。胡蝶下巴一昂:“這家我當得好吧?”
和睦美滿的家庭,讓徐寧在追夢路上高歌猛進,獲得諸多獎項。2018年10月,他斬獲中國曲藝最高最權威的“牡丹獎”表演獎。那天,夫妻倆都很激動,相擁在一起感慨苦盡甘來。
2020年,徐寧又被湖北省文聯授予第五屆“最美文藝志愿者”稱號,入選中國曲藝家協會第三批“牡丹綻放”曲藝英才培育行動——全國僅有30個名額!徐寧回到家仍然很興奮,胡蝶壓抑住內心的喜悅,表現出波瀾不驚的樣子,說:“我早就說過吧,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2021年,徐寧又當選湖北省曲藝家協會副主席、湖北省文聯副主席。他創作并表演的湖北大鼓《一諾千金》入選國家藝術基金扶持項目。慢慢地,徐寧榮譽加身,又有了職位,胡蝶便跟他吹枕邊風:“學藝,你要謹遵師父的教誨,沒有勤奮干不長,沒有藝德干不好。”
胡蝶喜歡住蔡甸,徐寧就開車在蔡甸和漢口之間兩頭跑,哪怕演出結束已是深夜,也要連夜趕回。同事笑他:“蔡甸有只胡蝶!”
胡蝶喜歡打點小麻將,但打輸了心疼。徐寧見她在家悶著,不愿出門,便說:“你陪我去散步吧,我血糖降下來就有獎勵!”然后微信獎勵妻子五千元或一萬元。胡蝶也深諳夫妻相處之道,如果她想給自己的媽媽買衣服鞋子,會對徐寧說,要給婆婆添置衣物了。徐寧秒懂,馬上說:“記得給你媽媽也買一套哦。”
2023年,女兒徐影欣小學畢業時,恰逢武漢市藝術學校楚劇班招人,為蔡甸楚劇團培養楚劇演員。女兒報考后順利通過,行當是青衣。
徐影欣二胡拉得好,常跟著爸爸登臺演出。父女倆配合默契,引來不少業內人士點贊。
2025年1月18日,82歲的張明智因病在武漢辭世,悲痛的徐寧含淚寫下祭文:“師雖離去,曲藝之魂不滅……”胡蝶深知徐寧與師父之間的情分,守在他身邊,陪著他流淚。
2025年元宵節,蔡甸舉辦活動,徐影欣與父親一起登臺。回到家一進門,她就跟以往一樣把勞務費悉數交給媽媽。胡蝶笑言:“好,都給你攢著。”徐寧則開心地在朋友圈發了一張父女同臺演出照,嘚瑟地稱:“給女兒打工,必須的呀!”
隔日情人節,胡蝶對丈夫撒嬌:“嗨,我年紀大了,以后七老八十還被人叫‘蝴蝶’,多不好意思,你取個別名吧?”徐寧哈哈大笑,用自己的節目名打趣妻子:“依我看吶,你這個‘惡雞婆’還是要叫你‘大拐’!”胡蝶在家中排行老大,且做事能干麻利,脾氣直爽火爆,徐寧和女兒早就給她“賜”了“大拐”的花名。
一曲蝶戀花,男人對藝術執著追求,女人在他背后默默奉獻,相濡以沫十五年,情比金堅。
編輯/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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