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歲迎春暉,猶如故人歸。
群鳥囀鳴,天女散花,人間四月芳菲無盡,妍態麗采遍染中華。這是一則古老而傳奇的神話故事,年年側耳傾聽,都不覺厭倦,唯有歡喜。
所謂“華”者,實亦花之國也,容光煥發之土地也——甲骨文的“華”字,狀如一棵雋秀的花樹;而繁體字“華”的草字頭,同樣親熱地宣告了其與草木的緊密聯系;既如此,華夏兒女無疑是被香花青草擁抱著長大的孩子,春天眷顧他們,他們也依戀春天,爾后爛漫盛放。
這個繽紛落英擊中所有人的季節,時間仿佛從未流逝?,F在就是《詩經》《楚辭》的時代,也是未來。風物不改,花開不敗。
中國人對美的追求,深埋于基因里。早在先秦時期,我們豪邁、奔放的祖先,即借花喻情,調笑歡悅。“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何彼秾矣,唐棣之華”“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彼澤之陂,有蒲菡萏”“山有扶蘇,隰有荷華”……花色是城邦鄉野的春色,也是眼角眉梢的春色。
斜倚亭臺樓閣,涂抹丹楹刻桷,修飾普通人家,中華無處不飛花。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上至宮廷貴胄,下至升斗小民,皆有惜花之意,而中式傳統插花更逐漸發展成獨立的藝術門類。自李唐來,世人甚愛牡丹,所以李白筆下“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的楊貴妃,必須艷冠群芳,甚至羞殺牡丹。晚唐羅虬的《花九錫》被指專為牡丹而作,系我國第一部插花理論作品,規定了品花的“九錫之禮”,包括擋風、工具、用水、花器、擺放、繪圖、配曲、酒賞、作詩。牡丹儼然花中帝王,備受尊崇;蘭花、蕙花、梅花、蓮花因品性高貴,得以共享禮遇。
據說《全唐詩》涉及60多種花卉,而宋朝《全芳備祖》記載的花卉品種已不下三百,每種花卉又生出新種,足以說明宋人“花癡”的境界超越前代,更上層樓。鮮花引種、嫁接和溫室“黑科技”將汴京裝扮得四時有景、恍如仙境。此外,最遲在宋朝,花朝節躋身重要節日之列,楊萬里的《誠齋詩話》和吳自牧的《夢粱錄》均可佐證。吃花糕、喝花酒、看花展、拜花神;踏青、撲蝶、斗草、觀燈……“二月春風似剪刀”,但完全剪不斷老百姓參與花朝節的積極熱情。這一天,妙齡少女暫時擺脫閨門的約束,粉面嬌花相映紅。青春都一餉,原該秉燭游嘛。
《秦中歲時記》曾經解釋“探花使”的由來,說唐代進士杏園初宴是“探花宴”,要選出兩位“少俊”為“探花使”游園折花,可見“花”與“榮耀”的關系。趙宋的官家們也是講究的文化人,常賜花臣子以示恩寵,如《澠水燕談錄》載:“晁文元公迥在翰林,以文章德行為仁宗所優異,帝以君子長者稱之。天禧初,因草詔得對,命坐賜茶?!笄嘁舜旱?,出牡丹百余盤,千葉者才十余朵,所賜止親王、宰臣,真宗顧文元及錢文僖,各賜一朵。又常侍宴,賜禁中名花。故事,惟親王、宰臣即中使為插花,余皆自戴。上忽顧公,令內侍為戴花,觀者榮之。”宋真宗后,宮廷賜花禮儀成為了制度規則的一部分,《宋史·禮志》《西湖老人繁勝錄》《武林舊事》等比較詳細地科普了何謂“賜花、簪花、謝花”何謂“生花”“像生花”“宮花”,一整套風花雪月的“繁文縟節”屬實讓后世讀者頭昏眼花。
“燒香、點茶、掛畫、插花,四般閑事,不宜累家?!奔幢銢]有官家“背書”,士大夫們也絕不可能冷落枝上錦繡、案頭清供。蘇轍“春初種菊助盤蔬,秋晚開花插酒壺”,陸游夜間“藤紙靜臨新獲帖,銅瓶寒浸欲開花”,范成大曾“滿插瓶花罷出游,莫將攀折為花愁”。《韻語陽秋》還說歐陽修在揚州之暑月會客,取荷花千朵,插畫盆中,圍繞坐席,又命坐客傳花,人摘一葉,盡處飲以酒。故其《答通判呂太博》詩云:“千頃芙蕖蓋水平,揚州太守舊多情。畫盆圍處花光合,紅袖傳來酒令行?!?/p>
受金石熱的影響,宋代文人們選擇花器時亦青睞復古器型,甚至用上三代青銅器來插花。而《花經》與效仿的“花十友”“花十二客”“花三十客”等說法,以及歐陽修《洛陽牡丹記》、陸游《天彭牡丹譜》、范成大《范村梅譜》《范村菊譜》、王觀《揚州芍藥譜》、周密《癸辛雜識》等“十全指南”,除了主觀上的審美意識,更不乏“實踐出真知”的心得體會。比如周密記錄了插枝前先要捶碎柄的做法(幫助吸水);又比如蘇軾在《格物粗談》里表示插海棠花用薄荷水更好,蜀葵、芙蓉、鳳仙花則要蘸過石灰并干燥后,插在滾水里。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擔子挑春雖小,白白紅紅都好。賣過巷東家、巷西家。簾外一聲聲叫,簾里鴉鬟入報,問道買梅花?買桃花?”不獨上流社會,市民階層耳聞宛轉歌叫之聲,眼見馬頭竹籃鋪排百媚千嬌的木香、月季、玉繡球、水仙等,也是心尖酥麻,恨不能融化在漫天暖融融的春光里。至南宋,與花相關的產業鏈已經蔚然可觀,《都城紀勝》稱:“市肆謂之‘行’者,因官府科索而得此名,不以其物小大,但合充用者,皆置為行……又有名為‘團’者,如城南之花團……大抵都下萬物所聚,如官巷之花行,所聚花朵、冠梳、釵環、領抹,極其工巧,古所無也。”“官府貴家置四司六局,各有所掌,故筵席排當,凡事整齊。都下街市亦有之。……排辦局,專掌掛畫、插花、灑掃、打渲、拭抹、供過之事。”
“花光滿路”是宋人生活的常態。宮室民宅需要花,正規的商肆或簡陋的野店也需要花,“道是渠儂不好事,青瓷瓶插紫薇花”。一般的宴席需要花,鄭重的訂婚程序也需要花,“凡娶媳婦,先起草帖子。兩家允許,然后起細帖子,序三代名諱,議親人有服親、田產、官職之類。次檐許口酒。以絡盛酒瓶,裝以大花八朵、羅絹生色或銀勝八枚,又以花紅繳檐上,謂之‘繳檐紅’,與女家”。女子需要花,男子也需要花,“京師輕薄兒,意氣多豪俠。爭夸朱顏事年少,肯慰白發將花插”,連《水滸傳》里鋼鐵直男的梁山好漢亦競相拜倒于花枝之下——貴人柴進簪花入禁苑,浪子燕青鬢邊長插四季花,楊雄鬢邊愛插芙蓉花。阮小五斜戴破頭巾,鬢邊插朵石榴花;劊子手蔡慶生來愛戴一枝花,喜提諢名“一枝花”……傳南宋時期還有江湖大盜用“三朵花”作為稱號,引來不少“四朵花、七朵花、九朵花”的跟風之輩。
不獨上流社會,市民階層耳聞宛轉歌叫之聲,眼見馬頭竹籃鋪排百媚千嬌的木香、月季、玉繡球、水仙等,也是心尖酥麻,恨不能融化在漫天暖融融的春光里。
到了明代,一批愛花文人著述頗豐。如主張“性靈說”的公安派代表人物袁宏道,其《瓶史》細分花目、品第、器具、擇水、宜稱、屏俗、花祟、洗沐、使令等諸篇,至今仍被奉為圭臬?!镀渴贰芬粫魅霒|瀛,促生了宏道流花道。袁宏道認為,“花妙在精神,精神人莫造,寓意于物者,自得之”。高濂則在《遵生八箋》的《燕閑清賞箋》里寫道:“對花,宜共巖桂、江梅、茉莉、薝卜、建蘭、夜合、玉蘭等花,香清色素者為雅。”
耐人尋味的是,唐人品花的“酒賞”,卻為宋人、明人所嫌而力薦“茗賞”,幾個王朝迥然不同又錯綜復雜的氣質,由此可見一斑。
一切花語皆情語。它的姿態、顏色、香氛、意蘊、風骨,都是觀賞者心境的投射。
陶淵明愛菊,孤標傲世。冷秋里冒霜吐穎的菊花,象征著潔身獨善、散淡沖和的隱士格調。遁入阡陌林野,東籬下采菊,悠然見南山。今日天氣佳,就吹笛彈琴,出門遠足。政壇險惡血腥,但憂患雖深,當下也能感到一點愜意和滿足。晉末塵滿河洛、煙接尋陽,可誰說在最黑暗的時代里,一定無法保持一種澄明、真醇的狀態呢。
當然,黃巢眼中的菊花,許是另一番光景?!帮S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薄按角飦砭旁掳?,我花開后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痹?,其他花朵枯敗之際,早植晚發的菊花卻借由積蓄一年的“金水之精”,開得燦爛非常,服用之后,更有安撫燥熱的效果。但黃巢的“菊花詩”偏偏狂情滿紙,乃至透出凜冽殺氣,好像一則昭示了帝國悲劇的讖言。
大唐輝煌的背影漸漸遠去,倒是隔壁的日本吟哦著“菊浦鮮落霞”“斯傾浮菊酒”,將遣唐使帶來的古典“菊文化”延伸發揚。宮廷定期舉辦“菊花宴”,嵯峨天皇還仿效鐘會專門寫了《菊花賦》。后鳥羽天皇據說曾親自鍛打名刀,把十六花瓣的菊花鐫刻為器身銘紋,后世稱“菊一文字”。此位天皇還將菊花圖案制成皇家服飾和車輿的紋樣,穿著行旅不離須臾。這個傳統在皇室和貴族間流傳,明治初年,“十六花瓣八重表菊”(正面)和“十四花瓣一重里菊”(反面)被正式定為皇家御用紋章,強調“權威”和“高貴”。而美國學者魯思·本尼迪克特研究日本國情和文化性格的暢銷著作,更直接定名《菊與刀》。
“生必以高山之巔”“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與菊花一樣在秋日含馨吐蕊的桂花,也與菊花一樣被賦予了高潔出眾、絕塵脫俗的“花設”?!稌x書》記載,晉武帝詢問郤詵自我評價如何。對曰:“臣鑒賢良對策,為天下第一,猶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睋说涔?,引申出成語“蟾宮折桂”?!鞍档p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何須淺碧輕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彼稳死钋逭找婚牎耳p鴣天》,封性情蕭疏、清幽柔雅的桂花為“第一流”?!皬棄何黠L擅眾芳,十分秋色為君忙。一枝淡貯書窗下,人與花心各自香?!蓖瑸樗未排闹焓缯嬉嘤X西風中搖曳的桂花確實彈壓群芳,而書香熏陶之下,文心與花心一般馥郁。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林逋、周敦頤的詩文,又讓梅與蓮因“君子之風”被千古傳誦。而宋代以降,以墨寫蘭亦為士人所重——竹有節無花,梅有花無葉,松有葉無香,唯蘭妙處齊兼,仙姿玉質,清皓自守。宋末元初的鄭思肖即畫蘭成癖,所繪墨蘭疏花簡葉,尤顯空靈別致。他似與趙孟頫相識,恥其喪失氣節,遂與之絕交。后趙孟頫數度拜訪,鄭思肖拒不相見,可以想象,作為宋朝宗室的趙孟頫竟成了諂媚的“投降派”,孤僻倔強的鄭思肖必是覺得連飄零委地的蘭瓣,對方都不配觸碰。
另據宋代《墨莊漫錄》記載:“西京牡丹聞于天下,花盛時,太守作萬花會,宴集之所,以花為屏帳,至于梁棟柱栱,悉以竹筒貯水,簪花釘掛,舉目皆花也?!笨吹铰尻柕摹叭f花會”聲勢浩大,便有人打起了揚州的主意:“揚州產芍藥,其妙者不減于姚黃、魏紫,蔡元長知淮揚日,亦效洛陽,亦作萬花會?!辈淘L即蔡京,他策劃的萬花會摧折芍藥十余萬枝,既困諸邑,吏緣為奸,群眾苦不堪言。幸好蘇軾出任揚州太守后,及時叫停了此等勞民傷財之舉,幫助芍藥恢復風評。
與芍藥一個科屬的牡丹,也經歷了口碑翻轉的過程。有唐一代游春賞花,顛倒眾生的絕色除了牡丹別無他者。蓋因此花大可盈尺,香滿殿閣,盛放之際豐盈華艷,“玫瑰羞死,芍藥自失。夭桃斂跡,秾李慚出。躑躅宵潰,木蘭潛逸。朱槿灰心,紫薇屈膝”,可謂占盡風流,享盡專寵。從“綠苞如珠”到“淑色披開,照曜酷烈”的牡丹,恰似元氣充沛、天生麗質不可直視的傾國佳人,用最徹底的美征服了天下。
一些宋代理學家討論唐史,多鄙薄牡丹,更重要的是貶抑牡丹化身般豪蕩天真的虢國夫人、楊貴妃姐妹,批判外戚集團的罪責。而與前朝文本將虢國夫人深刻卷入天寶政局不同,元明清詩歌逐漸將她推上“花仙”寶座,視她為不流于世俗、懷淡泊之志的素顏美女。虢國夫人借此重獲新生,被比作白牡丹、梨花、白蓮花、木芙蓉,一派清芳無邪之態,受到正面頌揚。徐渭等即“拋除有色眼鏡”,以虢國夫人為典,抒發個人仕途不暢的郁積,順勢表達不慕榮利、空明悠遠的內心。

細細思量,最終,迫使晚清“老大中國”身不由己卷入近代化進程的關鍵線索之一,仍舊是花——遭到人類貪欲惡念玷污,一度“毒名遠揚”的鴉片罌粟。鴉片曾被認為對焦慮、煩悶、疲勞、疼痛等病癥有奇效,不少英國大文豪即吸食成癮,渴望從中汲取靈感,如出版了《一個英國鴉片吸食者的自白》一書的文學批評家托馬斯·德·昆西,及其好友柯勒律治,神游元上都寫就《忽必烈汗》、大名鼎鼎的浪漫主義詩人。而回望英帝國對外擴張的侵略路徑,鴉片則扮演了極不光彩的卑劣角色,煙榻和戰場上尸骨如山。不過,鴉片罌粟雖受牽累被釘在恥辱柱上,其“近親”虞美人卻聲名甚佳。這朵傳說里項羽寵姬精誠所化的花又衍生出相應詞牌名,其中最令人低徊慨嘆之句,當屬李煜的“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一花一世界。意氣風發時,我們大抵“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愁緒難解時,我們也許“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蟄伏時、怒放時、凋零時;天晴時,雨落時,披霜沐雪時……一年四季的每個瞬間,此情與彼意,此消與彼長,如花落花開。
美人芳魂成花魂,望帝春心托杜鵑。子規啼血,難止難休,一叫一回腸一斷,染紅孕育了杜鵑花。那是對故國、故鄉的依依凝望、深沉思念,千百年來,無從斷絕。
今日之中華,業已走出鴉片罌粟綺艷而不祥的陰影,如朝霞復舉、春花復綻,一片風景連著一片風景,山河壯闊?!拔ㄓ心档ふ鎳?,花開時節動京城”,神都洛陽還似往昔那個清歌妙舞、極樂盛宴的夢。“南國清和煙雨辰,刺桐夾道花開新”,滄海繞泉州流轉,煙濤拍岸,何妨重游絲綢路!魯迅《〈朝花夕拾〉小引》有一段:“書桌上的一盆‘水橫枝’(注:水培的梔子花,乃‘解暑花’),是我先前沒有見過的:就是一段樹,只要浸在水中,枝葉便青蔥得可愛。看看綠葉,編編舊稿,總算也在做一點事。做著這等事,真是雖生之日,猶死之年,很可以驅除炎熱的。”“梔子花、白蘭花、茉莉花”,耳畔依稀迤邐響起熟悉的叫賣聲,是誰的親切呼喚勾動了江南的心弦?古城、名都妥帖珍藏的特色“花箋”,點明了一方水土的個性與情韻。
花是歷史學、是地理學、是政治經濟學,更是社會生活、民俗民風、人文寄托的方方面面。從《離騷》的木蘭秋菊入饌,《夜行船·秋思》的“和露摘黃花,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到端午插菖蒲、石榴、蜀葵花之類,重陽“遍插茱萸”;到繪畫、制香、衣飾、紋樣;再到杜麗娘“睡荼蘼抓住裙衩線,恰便是花似人心好處牽”,林黛玉疼惜一地落花,好生裝在絹袋里埋入花冢,以及《聊齋志異》里秀外慧中、形形色色的花仙、花妖;再到世相幻變、暗流涌動的《繁花》,事實上無一不是時代和文明的縮影。

一花一世界。意氣風發時,我們大抵“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愁緒難解時,我們也許“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蟄伏時、怒放時、凋零時;天晴時,雨落時,披霜沐雪時……一年四季的每個瞬間,此情與彼意,此消與彼長,如花落花開。
在過往的生命體驗之后,懂得珍愛與知足。至弱亦至強,總要想法子開開心心地活下去,花脈脈不言,卻讓人明白了這個樸素而寶貴的道理。相契的朋友彼此戲謔,尚留幾分不羈少年的放肆;銜杯嚼蕊,蜂蝶亂舞,閑適酣樂須及春。大伙兒愿意相信:不管是雍容嬌艷的“園林小主”,還是紫云英、過路黃等“田郊野老”,明年的花大概會開得更好罷?
一粒種子的選擇不多,只在光線、水源、生機偶爾一瞥時,才有自沉眠中蘇醒、扎根、發芽的可能性。存活到開花結果的魔力一刻,已然是莫大的勝利。人與花相近,我們在花木中辨認著自己的倒影,花木的命運便是我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