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追求“真善美”的統一融合,是人類對文明追求的最高境界。太陽崇拜現象盛行于古蜀文化中,文章將從太陽崇拜的成因、呈現方式等角度探究古蜀文化中“真善美”的統一。在古蜀文化中,“真”是了解其文化的根本,是體現“善”和“美”的前提和基礎;在“真”的基礎上,古蜀文化體現了在精神和物質上的人性化關懷以及宗教神權對道德倫理的規范,即“善”;“真”與“善”融合并通過器物形式的表達呈現出古蜀文化獨特的審美觀。
太陽崇拜所覃思之真
“真”原指道家的哲學范疇,本義為道家的“存養本性,修得真道也”。莊子認為:“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真在內者,神動于外,是所以貴真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貴真,不拘于俗。”古蜀文化作為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哲學思想、宗教信仰和藝術創作都體現了獨特的本土特色。古蜀文化中的求真精神體現為對自然界的深刻觀察和對宇宙生命奧秘的探索。太陽崇拜就是這種精神的表現,古蜀人的太陽崇拜與其所處的地理環境、經濟生產方式、宗教信仰、巫術祭祀活動有關,它不僅是對太陽這一自然現象的敬畏,更是對生命之源、宇宙之真的追求。厘清古蜀人太陽崇拜背后的成因,有助于我們深入了解古蜀文化的發展脈絡,進一步揭示古蜀文化的豐富內涵和獨特魅力。
夏商周時期,古蜀人生活在今天的川西平原地區。這一帶自然條件優越,土地肥沃,水資源豐富,氣候溫潤,為農業發展提供了有利條件,古蜀人充分利用這些資源,較早形成了農耕文明。《海內經》記載:“西南黑水……有都廣之野,后稷葬焉……爰有膏菽、膏稻、膏黍、膏稷,百谷自生,冬夏播琴。”其中“都廣之野”與古蜀文明的核心區域相吻合,描述的豐富物產在三星堆、金沙遺址的考古發現中得到了印證,不僅證實了古蜀地區發達的農業生產,也反映了先民們對自然資源的有效利用。他們能夠根據太陽的運行規律來判斷播種和收獲的最佳時機。太陽不僅影響四季的更替,還通過其光照強度和溫度高低,直接影響農作物的生長與產量,如氣溫越高,農作物的生長速度越快。此外,古蜀先民也注意到太陽輻射與農作物生長的關系。然而,蜀地的特殊地理環境導致這里常年云霧多,濕氣重,夏季暴雨頻發,秋季細雨綿綿,甚至有時會發生洪水災害,這些氣候因素無疑給古蜀先民的農業生產帶來了挑戰。古蜀人通過對太陽運行規律的觀察,逐漸領悟其奧秘,進而將其神秘化并賦予人格特征,再以祭祀禮儀待之。
祭祀深深根植于當時社會生活,貫穿農耕生產、建筑工程和生命禮儀等重大場合,成為維系古蜀文明精神世界的重要紐帶。《左傳》中所謂“國之大事,在祀在戎”,正是這種社會環境的寫照。三星堆和金沙遺址發現的祭祀遺存中有大量的太陽形象,太陽作為生命之源與宇宙的象征,被古蜀先民賦予神圣的意義,成為祭祀儀式中的核心元素。例如,金沙遺址出土的“太陽神鳥”金箔(如圖1所示),其圖案中的太陽和神鳥元素即用于祭祀用途,表達古蜀先民對太陽神的崇拜和對自然力量的祈求。金箔中的四只神鳥代表四個季節,十二道芒線代表一年的十二個月,展現了古蜀先民對太陽周期的細致觀察和對時間周期的認知。這種認知,影響了他們的農業活動、宗教儀式以及日常生活。由此可以看出,太陽崇拜背后的成因可能與地理位置、農耕文明以及宗教信仰有關,而這也正是古蜀文化的核心所在,即其“真”,“真”是“善”和“美”的前提和基礎。
道德倫理所規范之善
古蜀文化中的太陽崇拜不僅通過隆重的祭祀儀式得以展現,更形成了以神權為核心的政治體系,實現了宗教信仰與世俗統治的深度融合。三星堆和金沙遺址出土的大量青銅器不僅證明了古蜀國具備較為完善的神權體系和禮儀制度,而且揭示了古蜀先民如何借助神權和禮儀制度來維系精神上的規范和社會穩定。這種制度構建了以神權為最高權威的人際倫理關系和權力結構,與古代儒家思想強調的法度、規矩、禮儀與教化理念高度契合,表明古蜀文化在制度層面與儒家思想有著深厚的共鳴,展現了一種獨特的文明智慧和治理方式。
例如,三星堆遺址發現的眾多青銅人像,在古代祭祀儀式中扮演著祭祀者的角色,這些青銅人像造型多樣,面容不一,發飾各異,顯然代表了不同的族群群體。其包含大型立人像、獸首冠人像、跪坐人像,其中大型立人和獸首冠人像作為祭祀儀式中的主要參與者,代表著社會上層,而跪坐的人像則代表了普通的平民百姓。并且青銅大立人像(如圖2所示)迄今只發現一尊,它應該是三星堆王權和神權的唯一代表,這些青銅人像群生動再現了古蜀國的權力結構:以象征最高神權的青銅大立人為核心,四周環繞著代表各方部族首領的青銅人像,共同構建了等級分明、秩序井然的人物群像體系。這一發現清晰地表明,在古蜀王國的宗教神權政治體制下,存在著對境內外地區的絕對統治權。這不僅反映了古蜀王國強大的政治和宗教影響力,也揭示了其對周邊地區的廣泛控制和影響力。
另外,在1986年的三星堆遺址考古發掘中,發現了大量家禽動物遺骨、造型精美的家養動物陶俑、石器,以及用于儲存糧食的大型陶盆和陶罐等用品,這些陶器的出土,生動地展示了古蜀國在相應時期農業生產的進步與繁榮。這不僅反映了古蜀先民對農業技術的重視,對和諧社會的追求和建設,也揭示了當時社會的物質文明水平和經濟發展狀況。與孔子主張的行王道、施仁政、和為貴,以仁愛為核心的社會道德規范和治國方略契合。孔子認為,“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此外,“民心向善”代表老百姓期望過上富足、安寧、幸福的生活,期待國泰民安的仁政治理狀態。據《華陽國志》記載,杜宇時期,農業生產更為繁榮,書中直言“王曰杜宇,教民務農”,可見杜宇作為當時古蜀國領袖,不僅擴大了蜀地的疆域,還教導民眾致力于農業耕作,極大地推動了古蜀農業經濟的增長。金沙遺址,作為杜宇時期的都邑,出土了眾多的農業工具,以及象征太陽崇拜的“太陽神鳥”等文物,這些都充分展示了古蜀國作為一個依賴農業而興起的國家,對太陽等與農業生產密切相關的自然力量的崇拜。這種崇拜不僅體現了古蜀人民對自然界的敬畏,也反映了他們對生活的熱愛和對豐收的渴望。
這種以“施仁政”為核心的政治哲學在古蜀國的治理中得到了實踐和應用,為古蜀國的繁榮與穩定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這不僅是對古蜀文化的深刻理解,也是對中國古代農業文明對太陽等自然力量崇拜的一種見證。
器型紋飾所欣賞之美
人類求真求善的最終目的是抵達美的境界,只有真和善達到一定高度時,美才能升華為觸動情感的體驗。《說文解字》中對“美”的闡釋為:“美,甘也。從羊、大。羊在六畜,主給膳也。”這意味著,肥大的羊被認定為美。這表明,美最初是與食物及生理需求緊密相連的。在美的起源階段,它帶有強烈的功利性質,并非今天所理解的那樣,僅僅是精神上的愉悅。從這個角度來說,在審美意識形成的道路上,功利性總是先于審美性,實用價值也總是先于審美價值。同樣,“善”在《說文解字》中也是從“羊”,并且“善”與“膳”同義,因此,在古人的思想中“善”和“美”是相統一的。孔子也認為“善”和“美”是相統一的,他提倡文質彬彬,強調藝術中要包含道德的內容。
“大”與“美”可以互訓。《呂氏春秋·侈樂》中提道:“大鼓、鐘、磬、管、簫之音,以鉅為美”,這里將巨大的樂器聲音視為美。在《淮南子》的“大鐘鼎,美重器”以及“福莫大于無禍,利莫美于不喪”等句子中,“大”與“美”是互相參照的。這里的“美”實際上是指“大”的意思。這些例證表明,在古代語境中,“大”與“美”常常可以互換使用,共同傳達宏偉、重要和美好的意義。三星堆青銅神樹(如圖3所示)以其規整的造型和和諧的秩序,完美詮釋了“大美”的境界。其宏偉的體量與磅礴的氣勢,彰顯了古蜀人征服自然的意志與智慧,體現了對宇宙規律的深刻認知,展現出內在的充盈與外在的光彩。青銅神樹還體現了蜀地先民對太陽的崇拜,“太陽”也是一種“大”的物像體現,象征光明、溫暖和生命,對于古代人類社會的發展和進步具有重要意義。古蜀先民通過對太陽的崇拜,感受到太陽的力量和內在精神,從而產生深刻的情感體驗。在古蜀先民的審美觀念中,他們將自身的想象力和創造力融入對太陽的崇拜中,將太陽的力量和內在精神通過藝術形式表現出來,青銅神樹便是這種審美觀念的產物,它的高度達3.96米,是全世界已發現的最大的單件青銅文物。它超越了日常可見的形象,而是成為一種符號,連接著天地,溝通人神。其存在不僅僅是一種藝術創作,更代表了關于宇宙和人類關系的深刻思考。
盡管崇拜與審美不能等同,但其潛在影響推動了器物的貴重性、工藝的審美化與制作的精美化。當客體的形式成為崇拜觀念的具象表達,且這種觀念本身蘊含感性特質時,形式便升華為美。由此可知,正是三星堆與金沙文化中的巫術祭祀與宗教崇拜,孕育了那些神奇而完美的造型藝術,若缺乏這一文化土壤,此類藝術成就便難以誕生。
古蜀文化中的“真善美”理念,不僅蘊含了深邃的思想內涵,而且展現了古蜀先民的精神風貌。其中,“真”已超越了對客觀世界的直觀反映,指向生命情感中的真摯與坦誠;“善”則代表著對“崇德尚善”與“至善至美”的不懈追求。古蜀先民將太陽崇拜信仰融入器物中,使之升華為美的藝術。三星堆與金沙遺址出土的文物,正是古蜀精神文化的物化體現,它們從原始的巫史式浪漫主義,那種神秘、威嚴、恐怖的氛圍中,走向了實踐理性精神的輝煌,展現了古蜀先民對真善美的獨特追求與創造。
(作者單位:天津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