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小說集《李莊呼叫黃河》是軍旅作家石鐘山繼“激情燃燒的歲月”系列故事后再次對軍旅生涯的書寫,收錄了新時期父輩和哥哥姐姐系列中篇小說。作家立足現實,以溫婉的敘事口吻,運用夢境敘事及現實主義筆法塑造了李莊和福貴兩位具有儒者精神的人物形象。同時,在小說集中,作家通過對新一代軍人多樣從軍道路的書寫以及兩代人婚姻情感狀況的描繪,展現了新一代軍人在生活與思想上的變化。更為重要的是,作家勾勒出一幅轟轟烈烈的人物就業圖,在社會轉型洪流中揭示了人物命運,縱向展現了跨越半個多世紀的中國社會變化史。時代變遷的痕跡體現在每個具體的人物身上,具有文學意義的同時,其中蘊含的社會意義也不容忽視。
[關" 鍵" 詞] 《李莊呼叫黃河》;現實主義;戰爭記憶;從軍道路;婚姻愛情;社會轉型
引言
《李莊呼叫黃河》是軍旅作家石鐘山“激情燃燒的歲月”系列故事的續寫,共收錄了六篇小說。小說繼續沿用“激情燃燒的歲月”中父親角色“石光榮”的名字,父親的“權威”在本部作品中穿插到底。然而,作家的筆觸并未集中于石光榮身上,而是在該小說集中塑造了兩位帶有父愛光環的英雄人物形象——李莊與福貴。小說還探討了新一代軍人的婚姻情感問題,作家并未模糊其中的隱痛,“大團圓”模式的打破是作家對生活本身充滿坎坷的深入思索。同時,隨著時代的變化,“百萬裁軍”政策為新一代軍人帶來了機遇與挑戰,作家為我們展現出轟轟烈烈的人物就業圖景。
一、儒者式英雄人物的刻畫
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離不開老一輩革命家身與心的付出,軍人的職責與使命向來與祖國密不可分。父輩經歷了一系列的戰爭,包括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以及抗美援朝戰爭,戰爭襯托出他們不怕犧牲的軍人底色,為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而奮斗,即使退休后仍然找尋自我價值,時刻想要回到屬于自己的光輝歲月。除此之外,福貴是作家在小說中塑造的另一位重要的人物角色,他的身上帶有純善的精神品質,是除了父親之外另一位具有“父愛”精神的人物。
(一)李莊:現實與夢境的交織,金戈鐵馬生涯永不褪色
石鐘山在小說中塑造戰爭英雄“李莊”的人物形象,是從兒童即“我”的視角來講述故事的。“快感和痛感是兒童的最初的知覺”[1]300,不同于經過社會渲染,或多或少具有功利心理的成人,純真的“我”看到的世界更加純粹。隨著“我”年齡的增長,對李莊的印象逐漸發生變化:從游戲態度到心疼再到敬佩。
作家在父輩的故事中采用“現實與夢境交織”的手法,使戰爭通過夢境展現出來。“敘事性(narrativité)是夢的話語的基本屬性,它是確保夢的經驗以最有效的方式在文學文本中顯現的前提”[2]35,李莊因為日本人的一塊炮彈皮飛到腦子里感到頭疼,每次頭疼,就會“回到了過去,忘記了現在”[3]4。他回到的是自己親身經歷過的戰斗,看到的是戰壕(實為操場,有訓練器材、獨木橋、障礙、單雙杠),手握的是匣子槍(實為掃把疙瘩)。墓地在李莊的眼中等同于戰場,他時刻不忘自己的311高地,重病之中又回到過去,“311高地,李莊——李莊——請求支援——”[3]53。“人類所需要的是在想象中去重現過去,并從現在去重想過去”[4]220,戰爭帶給父輩的記憶是既痛苦又輝煌的,屬于他們自己的光輝歲月至死不忘。“李莊”是千千萬萬中國軍人的縮影,他身上時刻承載著戰爭的記憶,彈片與他合為一體。“彈片”象征著戰爭,李莊的“頭疼”是戰爭帶來的傷痛,同時也是戰爭賦予他的光榮。正義的戰爭永遠勝利,李莊作為一名中國軍人,一次次捍衛祖國與正義,即使在生命的盡頭仍不忘自己的311高地,他的精神品質閃現光芒,也讓讀者動容,令人敬佩。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人物塑造的背后是作者的敘事態度與價值立場。”[5]65石鐘山在小說中除了塑造戰場上沖鋒陷陣的戰爭英雄人物——李莊,還塑造了集愛與善良于一體的仁者人物——福貴。二人分別代表“武”和“文”,是“仁”的精神的兩面,人性的光輝在二者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二)福貴:“愛”與“善良”,人性光輝的體現
“錯位”指脫離原有軌道,戰爭使人們的生活發生變化,軍人沖上戰場,受壓迫的人走上參軍道路,有的百姓飽受戰亂之苦,走上逃亡道路。石鐘山沒有忽視戰亂中普通“小人物”的生活,將視角放在一個貧困農民福貴身上。如果不是因為戰爭使福貴母親與“我”的父親跑散,就不會有之后“我”的母親與父親的結合。福貴母親為了活下去,帶著福貴改嫁,但并未改變貧困的生活。作家在小說中很少描寫母子二人的貧困,而是花費大量筆墨描寫福貴的誠實和善良,重在突出人性的光輝。
作家用“福貴”這個角色拯救了所有人,并將其賦予神性色彩,眾人于無可奈何之際,只要福貴到來,便可化解。“福貴”在小說中指的不是物質意義上的有“福”有“貴”,而是人性中最寶貴的為他人帶來“福”和“貴”以及無私奉獻的精神品質:福貴在二哥參軍前帶小米、紅棗以及鞋墊給二哥,在二哥面臨截肢時拿著老家的膏藥奇跡般地治好了二哥的腿,在“母親”視網膜脫落失明時捐獻自己的視網膜……“‘仁 ’,或真人性,在道德感的形式上,是以人的內心和外在宇宙的道德相和諧為基礎”[6]10,父親角色的缺席,沒有使福貴憎恨一切,他的性格在生活的磨礪中變得溫和、善良,他用善良和誠實打動人心。
苦難不能泯滅人性的純良,物質生活的貧乏并不能導致精神的錯位。福貴作為李莊之后第二個出場的重要人物角色,他的形象集中了“愛”與“善良”。戰亂雖然使家庭錯位,卻沒有使淳樸的農村人民精神錯位。
作家通過塑造這兩位英雄人物,一方面展現了平凡生活中的英雄精神,以及作家對于人性“善”的追求,另一方面為讀者提供了關于人生意義的實現路徑。
二、新一代軍人人生路徑的書寫
“石鐘山在不同時代轉換間穿梭騰挪,以嚴密真實的敘事置換迅速建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文學策略,成為他探索時代和表達人性的重要場域。”[7]360《李莊呼叫黃河》的敘述時間為20世紀40年代至90年代,選取“三兒”也即“我”的視角進行敘述。作家在描寫每個人的軍旅生涯與婚姻時,并沒有延續對上一代軍人戎馬一生與婚姻模式的書寫,而是尊重時代和社會的變遷,討論新的歷史環境下,新一代軍人的軍旅生活與婚姻模式會有什么樣的變化。“從小在部隊大院里聽著嘹亮軍號聲長大”[8],以及“眼見著哥哥姐姐們參軍入伍,戀愛結婚”[9]為小說創作提供了靈感,“哥哥姐姐”們的軍旅生涯盡管各不相同,卻合情合理。
(一)新一代軍人的傲氣:不同軍旅生涯的呈現
和平年代的從軍生活已經不同于父輩的血腥廝殺,雖然沒有戰事,卻仍然充滿激情。大哥名為石權,文中著重描寫兩次“砸吧”(即考驗),第一次為取一封加急密信,大哥獨自在雨天面對磷火和狼嚎,在規定時間內順利帶回密信;第二次是在雪天取回電報,大哥順利通過考驗,成為一名優秀的軍人。因群眾質疑“走后門”而只當了七天兵的大姐無奈下鄉,但“大姐的從軍夢”一直縈繞在心頭,從未離去,不僅要“我”幫忙寄軍裝,還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要求自己的子女或當兵或考軍醫大學。二哥名為石林,在北部邊陲當了八年半的士兵和排長,后犯了“錯誤”,在一次巡邏中三班長丁偉消失,被處分并且按戰士復員。二姐名為石晶,17歲那年偷偷報名參軍,并且仿造父親的簽名,瞞天過海順利入伍。二姐到工程兵通信營做了一名通信兵,積極爭取到爆破排工作,由于個人性格的原因被安排到炊事班工作。
四條從軍道路四種境遇,是千萬軍人子女的真實寫照,前途充滿機遇,同時也充滿挑戰,石鐘山沒有抹掉從軍道路的艱辛以及“意外”情況,人為也好,命運的偶然也好,都為讀者展現出新一代軍人所處的時代背景以及歷史選擇,具有“史”的意義。
(二)新一代軍人的情感狀態:婚姻中政治因素的消減
父輩的婚姻和“我們”這一代人的婚姻大不相同。石鐘山在小說中提到一種典型的“婚姻模式”,即由組織出面,聯系有正式工作,并且適齡的女青年,與年紀較大(30歲左右)的軍官舉辦“聯誼會”。簡單理解就是相對正式的“相親活動”,如果二人有意結合,便由領導出面做“政治工作”,力求促成這門親事,女方一方面是嫁給男人,另一方面要嫁給組織,婚姻成為政治催生的產物,充滿政治色彩。
父親初識母親那年36歲,“又老又丑還粗糙得很”,而母親“年輕漂亮又是知識分子”[3]62。父親和母親的結合是一輪又一輪“政治工作”的作用,參與其中的有縱隊領導和野戰醫院的院長,小說中指出“母親雖然嫁給了父親,但一直心不甘情不愿,不管父親最后當了多大的官”[3]62。20歲的夏雨與35歲的李莊相識,并在金師長、醫院院長老唐的“政治工作”下同意了這門婚事。以上兩場婚姻中,“政治因素”占有重要地位,而“哥哥姐姐”的婚姻大多放在20世紀70年代的中國,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不提倡“包辦婚姻”,而提倡“自由戀愛”,不約而同的是,“哥哥姐姐”的戀愛對象不等于結婚對象,作家在小說中突出世事無常的滄桑感,每個人的感情經歷都充滿坎坷。
大哥的初戀叫楊帆,兩人是同學,兩人的戀愛遭到了雙方父母的強烈反對,最終大哥娶了邊防團附近縣城的當地姑娘。大姐在下鄉時結識了一名退伍軍人,自作主張嫁給了農民,也因為農民身份返城受限。二哥由于自己背了處分,戀愛對象離開了自己,戰友犧牲以后,與戰友的戀愛對象杜鵑結婚,杜鵑在車禍中去世,留下還未正名的二哥一人。面對爆破排長胡大進,二姐展開激烈的追求,二姐得到其犧牲的消息,更是病了一月之久,這場戀愛還沒開始卻已結束。
假使父輩的婚姻拋去政治因素,其中展現的更多是家庭的溫情,夫妻二人互相照顧,相伴到老。而“哥哥姐姐”的婚姻卻更多展現出坎坷,或知青與農民結合,或自由戀愛,或遭到父母反對……石鐘山通過“我”的視角來敘述,“我”又是通過“哥哥姐姐”的戰友、同學來了解情況,中間明顯隔了兩個世界,同時“我”的不成熟,在文本的敘述方面非常受限,讀者并不能從小說敘述中看到“哥哥姐姐”內心的真實想法,而是一個年少的“我”的看法。盡管受限,讀者仍能體會到在新一代年輕人的婚姻中,政治因素的影響在消減,個人的自由選擇起到了重要作用。作家沒有采取中國傳統文學中“大團圓結局”的書寫方式,小說文本中展現的婚姻愛情的隱痛給讀者留下了更多的想象空間。
三、時代弄潮兒:順應社會的發展進行身份的轉變
國家政策順應時代發展有了轉變,改革開放政策使人們的謀生手段更加多樣,有識之士抓住機遇,下海經商。為順應和平時代的要求,1985年中央軍委擴大會議上“討論《軍隊體制改革精簡整編方案》,確定裁軍百萬,研究制定落實這一政策的措施和步驟,部署了整編工作”[10]。全國迎來了浩浩蕩蕩的“百萬大裁軍”,這對軍人來說既是機遇又是挑戰。“被裁”意味著轉業,到事業單位工作或者自己做買賣的都有。身份的轉變意味著舊有觀念的打破,這也打破了老一輩軍人對自己的下一代永遠留在軍隊延續自己“光輝歲月”的幻想,淡淡的感傷情緒立馬被下一代堅定地投身新的生活所打散。
石鐘山在“20世紀80年代”的歷史背景下為所有人物安排了就業,筆下的人物展現出“時代弄潮兒”的風采,他們通過自己的努力走上致富道路,同時,石鐘山“努力把他們鍍成暖色,他們的掙扎沉浮,追求和向往”,認為“文學的使命就應該讓人看到希望和力量”[9]。因此作家不吝嗇筆墨,將就業和創業的艱辛都書寫出來,告訴讀者在時代的分水嶺,要有勇氣和毅力去面對現實。大哥和二姐退伍回來以后被安排到公安局工作。面對社會環境愈加寬松的局面,退伍回來的二哥在暖瓶廠工作之后,南下廣州倒賣服裝做起“倒爺”,之后倒賣“電子表”和“計算器”,成功積累了創業資金,最后成立“北疆房地產公司”。在農村待了半輩子的大姐也帶著一家子來到城市賣起了服裝。就連最貧困落后的福貴,都通過養豬發家致富。可見作家緊跟時代變遷,為讀者展現出轟轟烈烈的人物就業圖景。
結束語
《李莊呼叫黃河》采取第一人稱“我”的視角來敘述故事,在小說中,“我”是一個成長過程中的“我”,心智逐漸成熟的過程中,對人性進行了深度思索。作家通過刻畫兩位儒者式英雄人物形象——李莊和福貴,來表現對人類社會中英雄人物的崇敬以及對美好人性的憧憬和向往,與此同時,夢境與現實相互交織,這種敘事方法充分吸引了讀者的注意力,具有一定的審美價值。立足現實的審美立場,細膩生動地勾勒出新一代軍人的軍旅生涯以及婚姻情感狀態,并于時代洪流中展現了新一代軍人身份的轉變,使該小說集緊跟時代,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時代變遷的痕跡體現在每個具體的人物身上,他們就是一部活生生的20世紀40年代至90年代中國社會的變遷史,具有文學意義的同時,其中蘊含的社會意義也不容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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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山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作者簡介:孔嘉楠(2002—),女,漢族,山西晉城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