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被水打開的。
我這樣說,是因為水在夏天,比別的季節都顯得更加重要、不可或缺。唯到了夏天,水比空氣涼,接觸到水,讓我們身心愉悅。哪怕只是用手撩起幾滴水,蜻蜓點水一樣,水的清涼、光滑、濕潤,也會讓我們的身體和心都安靜下來。
只有夏天的水,才如此迷人。
孩提時,我們的夏天,都是泡在村口池塘里的。大人們嚇唬我們,水里有怪物。水里確有怪物,且這個怪物十分龐大,能將全村孩子都擁在懷中。它軟軟的舌頭,將我們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都舔了一遍又一遍。它嗆了我們一鼻子水。它趕走了我們身上的暑氣。你看出來了吧,這個怪物,就是水本身。
一旦你能在水里遨游,水就成了你的一部分,也可能你成了水的一部分。我的孩子是在城里長大的,他更喜歡泳池里的水,這里的水有消毒水味,沒有我喜歡的泥土的味道。他喜歡仰泳,后背淹沒在水里,肚皮和臉,還有兩個腳尖,漂浮在水面,從他身邊游過去的人,帶來一層浪,浪翻過肚皮,像無數撓癢癢的手輕輕拂過,真是愜意極了。浪也可能爬上臉,看到了鼻孔,以為是可以鉆過去的小涵洞,它就鉆進去了,兒子趕緊翻個身,“阿嚏阿嚏”地打噴嚏,將鼻子里的水噴出來。
哪個游泳的人不嗆幾口水?我心疼兒子,不是因為他嗆了水,而是因為嗆他的不是我家鄉池塘里的水,那個水干凈多了,可以直接喝下去。我奶奶的心真大,她一點也不擔心水會把她的孫子偷走。她只是交給我一個任務,你在水里瘋夠了,上岸時,順便給池塘邊菜地里的菜澆澆水。因而,我都是帶著水瓢去池塘游泳的。
每次我到池塘邊,總是先將水瓢扔進水里,自己再跳下去。我如果不撲騰的話,就會沉下去,而水瓢不一樣,你將它狠狠地摁進水里,它也要拼命冒出來。我們跟水的關系是不一樣的。水瓢只舀水,自己從不喝水,水也永遠只讓水瓢浮著,不肯讓它沉下去,這才是鐵哥們。我在水里玩夠了,想起奶奶的話,趕緊給菜澆水。
我站在池塘邊,雙手捧著水瓢,往菜地里潑水。這樣能以最快的速度,將池塘里的水潑到我家的菜地里。上了岸,一看,傻眼了,地里的菜被我潑得東倒西歪,茄子和辣椒的花掉落一地。后來我才明白,有的菜,只能澆根,水徐徐倒下去,土先喝飽了水,它自會像燕子喂食一樣一口一口地喂養菜根;有的菜,只能輕輕潑灑,讓水從半空像細雨一樣落下來,那些菜葉都張著嫩嫩的嘴,只要接住幾滴,就能解渴,繼續埋頭長大;而那些開花的、剛結蒂的菜,最好的辦法是噴霧。可我只有一只瓢,沒有噴霧器。我就一手端著一瓢水,另一只手抄進水里掬一把水,然后,輕輕地把水灑在菜上。那是一個鄉下少年,第一次學會了柔情。
我在城里有時候會看見,有人拿著消防龍頭一樣的東西,給路邊的行道樹和綠植澆水,水柱嘩嘩地沖過去,枝葉搖晃,草花一臉驚惶。它們可能不會因干渴而死,卻可能因為根的倒伏而枯萎。這不是一棵草或一朵花應有的與水的接觸方式,水也一定不愿意以這種魯莽的姿態去滋養世間的草木。
小區邊上有一個街心公園,公園里草木繁盛。清晨和傍晚,公園里的自動噴淋裝置就會打開,那些長在草叢中的小小的水龍頭旋轉著噴水。清澈的水,像雨,若霧,細而密,輕而柔,滋潤著它周邊的花草。偶爾,陽光從兩幢樓的中間斜照過來,雨霧上,還隱隱有一道道彩虹在左右、前后、上下搖擺。這是我見過的最小的彩虹,也是我見過的最溫柔的彩虹。
有一種噴水車,也是我喜愛的。車尾處有一個大炮一樣的裝置,對著天空噴霧,干燥的空氣中立即水霧彌漫。有時,我是開著車與它相遇;有時,我在路邊漫步時與它相遇,空氣中的水霧彌漫在我四周,路邊的樹、花、草、車,還有行人,都成了這水霧的密接者,濕漉漉。
夏天的水,有多少種打開和噴灑的方式,我們就有多少種與水接觸的方式。我喜歡這種潤物無聲的滋潤。
【文本解讀】
夏天,這個蔥蘢的季節,仿佛是大自然特意鋪設的大舞臺,讓水以千萬種姿態與我們溫柔相擁。在池塘里,它是孩子們探險的“樂園”;在水中漂浮是如此愜意自由,就算偶爾嗆水,也是成長路上不可或缺的一課,讓人在歡笑與咳嗽間,學會了與水的另一種對話方式。它還有更細膩的一面,比如少年用瓢耐心地澆灌青菜,城市中自動噴淋裝置下升起的小小彩虹……水以它獨有的方式,講述著生命與愛的故事。回溯到更早些時候,先民們親水而居,不惜跋涉千里,尋找“水草豐茂的地方”,只因有水就有了生命,有了百鳥盤旋水面,有了莊稼豐收,干涸的土地從此碩果累累,五谷豐登。
感謝夏天的水,讓我們對世界充滿感恩和熱愛,蘆葦、湖水、彩虹……構成了一幅色彩鮮明的油畫,揮揮灑灑,濃淡相宜,是水對這個世界滿滿的心意。
【文題延伸】珍貴的饋贈;我與______有個約定;水,潤澤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