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影坊系列 整裝待發：迎接人工智能新機遇

當下，人工智能正深刻影響著娛樂行業的發展進程。本次論壇匯聚娛樂行業領軍人物，共同探討人工智能技術在該領域的最新應用趨勢與未來走向。香港作為粵港澳大灣區最具國際化的城市和亞洲知識產權交易中心，在人工智能發展浪潮中占據得天獨厚的優勢，具備率先推動人工智能在本地娛樂領域發展的有利條件。

這不僅與香港打造國際創新科技中心的目標高度契合，而且香港在基礎設施建設、產業政策、種子資金、人才吸引等方面的積極舉措，更為電影行業的從業者們搭建了廣闊的合作平臺，助力他們挖掘人工智能在娛樂領域的無限潛力。在此背景下，各方應攜手并進，充分發揮香港的獨特優勢，讓娛樂產業借助人工智能走在時代前沿，創作出更多能打動全球觀眾的優秀作品，推動行業邁向新的高峰。

主持人：陳毅民 香港浸會大學高級講師

嘉 賓：

陳際紅 北京市中倫律師事務所合伙人

David Carpenter MalkaMedia創意總監、創意主管、 策略師

李燈旭 美亞娛樂信息集團董事總經理

劉保妤 熠熠和光副總經理、項目總監

劉 震 快手科技有限公司副總裁

于志新 上海紅鯉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執行制片人

主持人：18年前我開始在香港浸會大學任教時，用的還是16毫米膠片進行電影攝影，5年后就過渡到了數碼相機，那是一場變革。如今，我們似乎又面臨一場更大的革命——人工智能。它發展迅速，我們該興奮還是害怕？它會提升創造力，還是會取代我們？我們將這些問題拋給現場該領域的頂尖專家們。

陳際紅律師，您在法律領域對人工智能有深入研究，在您看來，人工智能給影視行業帶來了哪些法律挑戰呢？

陳際紅：人工智能對整個社會和行業都有重塑作用，在影視行業，法律方面的挑戰是全方位的。比如說，在電影行業應用AI時，大模型是關鍵。大模型的決定因素包括數據、算法和算力。在數據獲取方面，像OpenAI訓練ChatGPT抓取了互聯網上的大量數據。但按照傳統版權法，獲取數據需獲得授權并支付費用，在大規模語料收集過程中，遵循這種規則既不現實，成本也極高。所以現在的挑戰是，大模型訓練過程中抓取的語料和數據能否落入合理使用的范疇。

還有，當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時，是否能得到法律保護，中國和美國的觀點差異很大。去年，北京互聯網法院有個判決，用戶用AI工具生成圖片，其他人用于互聯網傳播，法院認為用戶在使用 AI 時有創造性輸入，有獨創性貢獻，該作品應得到百分之百的保護；而美國在這方面觀點保守，美國版權局拒絕了很多用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版權登記申請，他們認為雖然用戶輸入可能有創造性貢獻，但輸入和輸出的對應關系可預測性不強，用同一個AI輸入同樣的指令，輸出內容可能不同，所以拒絕版權登記。

另外，若用人工智能生成的內容，比如生成電影視頻構成侵權，那么誰來承擔侵權責任，這也是業界非常關注的問題。可以說，知識產權問題是人工智能在影視界應用的核心問題。

主持人：David Carpenter先生，您是人工智能創意總監，MalkaMedia參與制作了許多知名節目和廣告。您能分享一下人工智能是如何融入威爾科姆傳媒的工作流程，以及它對公司商業模式產生了哪些改變嗎？

David Carpenter：大約兩年前，我們公司徹底將人工智能全面融入工作流程，從那以后，它極大地改變了我們的商業模式。現在我 90% 的工作都涉及人工智能，我們能無縫使用各種AI工具和技術組合。

AI讓全球電影制作更加平民化，我來這里的路上，優步司機都在自家地下室用 AI 工具制作電影。但在眾多人都使用 AI 制作電影的情況下，如何脫穎而出呢？電影語言和講故事的能力很關鍵，因為 AI 模型大多是工具，需要創作者賦予其創造性表達。

目前 AI 工具還處于發展階段，可能無法完全引起觀眾共鳴，所以創作者必須加入人類的創意元素。我認為大家應該嘗試使用 AI 工具，消除對它的恐懼，趕在浪潮前面，駕馭它，而不是被它淹沒。

主持人：美亞娛樂的李燈旭先生在AI方面也有很多探索，李燈旭先生，您認為AI在電影制作和發行過程中，分別能起到哪些作用呢？

李燈旭：說到AI，我覺得它是新一輪的技術變革，能推動電影行業進一步發展。在制作方面，AI可以幫助我們做更多的研究，更快地收集資料。在整理劇本、梳理人物關系時，能讓我們更理性地看待項目。在籌備階段，AI可以在故事板、剪輯調色、聲音等方面提供幫助。

在發行方面，AI能快速收集不同地區、國家觀眾的觀影數據、喜好和文化信息，有助于我們研究針對不同地區的宣傳和落地策略。而且在配音和字幕制作上，AI也能更高效地完成不同語言的轉換，對電影宣發有很大幫助。

主持人：熠熠和光的劉保妤女士，您的公司做全流程的影視制作業務。能詳細講講AI在電影后期制作的剪輯、調色、聲音、視效等環節，具體是如何應用的嗎？

劉保妤：我們公司主要做傳統的大后期流程，包括后期管理、剪輯、調色、聲音和視效等。在剪輯階段，AI 可以輔助分場，還能自動生成字幕，我們校對即可，節省了聽聲音打字幕的時間。

調色方面，AI能根據整場氛圍提供色彩平衡的參考，但電影美學和影像風格還是要靠攝影指導和導演創作；聲音方面，AI的應用比較成熟，比如降噪，能去除電影前期同期聲中的噪聲，還能識別并去掉環境里的腳步聲、咳嗽聲等。通過數據還能識別特定人的聲音，實現聲音還原；在音樂作曲創作上，我們可以根據情緒、場景、氛圍讓AI生成多段音樂作為前期參考；視效方面，AI在前期概念設計、分鏡、預演等環節能通過圖文聲視頻達到很好的效果，提供了很好的參考作用。

主持人：快手在AI領域有很多成果，劉震先生，能介紹一下快手在AI技術上的布局，以及AI如何重塑影視創作方式嗎？

劉震：快手是全球領先的短視頻和直播平臺，從一開始就以AI和大數據為核心。去年6月，我們推出視頻生成大模型，引起很大反響。

快手構建了多元化服務生態，用戶黏性很強。在短劇領域，我們建立了全網最大的短劇生態系統，日活躍用戶數超過3億。我們的 AI 創意生產力平臺“可靈”依托自研大模型，提供高質量的視頻和圖像生成編輯能力。自2024年7月面向全球會員開放以來，吸引了超過600萬用戶，累計生成大量視頻和圖片，在多個市場下載量持續攀升。

我們還與多位知名導演合作推出影視共創計劃，全球首部AI單元劇《新世界加載中》展示了AIGC在影視創作中的無限可能。未來，我們將持續優化“可靈”，推動影視行業智能化升級。

主持人：于志新女士所在的上海紅鯉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參與了很多動畫電影制作。于女士，在動畫電影制作過程中，AI主要應用在哪些環節？未來在特效應用方面有哪些挑戰？

于志新：我們公司主營業務包括動畫電影、游戲宣傳片等制作。在動畫電影制作中，AI主要應用在美術前期探索階段的設計制作和宣發海報物料制作。在渲染環節，我們有 AI 渲染優化系統，能加快渲染速度。在動畫環節，主要集中在動補數據應用。未來在特效應用方面挑戰較大，特效制作邏輯復雜，目前還沒有很好的 AI 工具能應用于復雜粒子特效和交互特效。這部分是我們未來需要更多探索的方向。

主持人：我們知道《哪吒2》是現象級電影，據說《哪吒3》將會由精通AI的年輕人去制作。于女士，您覺得《哪吒3》有可能大部分甚至全部由AI來制作嗎？動畫制作中AI的限制主要體現在哪些方面呢？

于志新：我覺得《哪吒3》應該不會全部應用AI制作。在傳統制作模式的前提下，AI可以輔助提高質量和效率。目前在動畫制作中，AI的限制主要在于制作90 - 120分鐘的院線電影，要保證全篇風格的統一性。像動畫捕捉技術獲取的數據，還是需要人工調試。未來AI需要優化數據的順暢度、流暢度，減少卡頓，這樣才能在全片應用上提供更多幫助。

主持人：相對畫面來講，聲音似乎更容易以假亂真。劉保妤女士，您前面提到了AI在聲音和音樂制作方面的應用，能再深入講講嗎？有一種說法是聲音尤其是音樂基于數學，更容易被AI掌握，您怎么看？

劉保妤：在整個影視制作過程中，AI 在聲音方面有很多應用。除了動畫電影，在真人實拍電影剪輯階段，導演有時想聽到完整聲音，但剪輯過程中可能會改詞、調整表達，導致演員情緒和氣息變化。在這種不確定過程中，我們會用AI做前期參考處理，輔助導演判斷修改是否合適。

不過，AI雖然可以發展成為輔助生產者，但替代不了電影美學。電影的魅力在于其獨特性，AI 可以降本增效，將勞動密集型工作轉化為數據密集型工作，推動影視行業可持續發展。

主持人：最近奧斯卡有關于AI使用的爭議，比如演員口音訓練、表演提升等，從聲音專家的角度，您怎么看待這個話題呢？

劉保妤：我覺得這個問題更多涉及法律層面。從創作者和制作方的本心出發，我們肯定希望尊重演員原生表現。但科技發展到現在，AI 對電影制作和未來發展有輔助作用，不過如何規范使用 AI，需要法律來約束。

主持人：李先生，在推廣香港電影到國際市場方面，AI能否幫助收集更準確的數據，甚至創作適合不同文化的故事，讓香港電影文化發揚光大呢？

李燈旭：我覺得AI在幫助香港電影發行方面助力很大。AI可以快速收集不同地區、國家觀眾的觀影數據、喜好和文化信息，有助于我們研究針對每個地區的宣傳和落地策略。而且在配音和字幕制作上，AI能更高效地完成不同語言的轉換，對電影宣發有很大幫助。在創作適合不同文化的故事方面，AI 也可以提供參考和輔助，幫助我們更好地滿足不同觀眾的需求。

主持人：快手在視頻制作方面大量應用 AI，而且與頂尖導演合作。作為一名電影教育者，我和我的學生都有一個疑問，AI會不會有一天取代傳統電影制作，讓學電影的人失去用武之地呢？

劉震：AI確實為影視創作者提供了很多便利和高效工具，比如輸入文字指令就能快速生成畫面，提供更多視覺表達模式，還有定制化的 AI 角色生成。但我認為AI不會取代電影創作者。雖然它能輔助創作，但人類的創意是 AI 無法替代的。電影創作不僅僅是技術的應用，還包含創作者的情感、思想和獨特的表達，這些都是人類獨有的。

主持人：David Carpenter先生，您一直同時使用人工智能和傳統電影制作技術，目前在您的電影制作過程中，人工智能所占的比例大概是多少呢？您如何看待這方面的未來？在未來五到十年內，人工智能會完全取代傳統電影制作技術嗎？

David Carpenter：這很難說。剛開始的時候，我們大概是傳統制作方法占九成，人工智能占一成。但這兩年，這個比例幾乎發生了轉變，這取決于預算、創意想法和制作流程。在制作的各個環節我們都會用到AI，從劇本創作、故事板繪制到實際拍攝和后期制作。AI能幫助編劇快速構思創意、編輯劇本，在故事板繪制和預演階段，能讓導演提前看到電影大概樣子。

不過就目前AI的能力而言，完全采用AI制作也有缺點。但情況每天都在變化，比如我們之前搭建虛擬場景，當天就能根據效果重新生成場景、改變背景。在拍攝演員動作后，也能用AI風格處理，改變風格和視覺效果。未來，我覺得會看到更多由人工智能制作的電影，以及新的工作流程和模式，但傳統制作技術也不會被完全取代。

主持人：您提到了預算問題，新技術出現時，人們總希望用更低預算工作。使用AI時，似乎有無限可能性，可以不斷提出要求。那么，AI真的能持續降低你們的預算嗎？

David Carpenter：我認為有一些實際情況會起作用。雖然AI就像能滿足愿望的精靈，有無限操作的可能，但在設計制作方案時，還是需要一些限制，尤其是預算方面的限制，這樣可以確保不會陷入無休止的迭代過程。不過，AI確實在一些方面降低了成本。比如我們用 AI 制作視頻，成本只是原來的一小部分，但也要合理使用，平衡好創作需求和成本控制。

主持人：再問您一個問題，在使用人工智能的過程中，您最感到沮喪的經歷是什么？

David Carpenter：最令人沮喪的是讓AI實現自己想要的效果。有時心里清楚想要什么，但AI就是無法提供。反復嘗試后，可能不得不接受它給出的結果，或者意識到它可能不是解決問題的答案。不過這種情況在改變，AI發展很快，每次有新模型推出都讓人驚訝，我相信未來它會越來越強大，能更好地滿足創作者的需求。

主持人：前面我們討論了很多AI在影視行業的應用，現在回到法律話題。陳律師，現有的法律是否足以處理AI引起的重要且緊急的問題呢？世界各國在立法上有哪些不同觀點？

陳際紅：目前世界各國在立法上主要有兩種觀點：歐盟認為AI對人和社會影響太大，采用系統立法來規制，把人工智能分成不可接受風險、高風險、最低風險等類別，對不同風險等級的AI應用采取不同監管措施。

而我們中國采用漸進式立法，當技術發展還不清楚、對社會影響不明晰時，通過小切口、敏捷響應的方式立法。比如要求標注人工智能生成的內容，讓大家知道其來源。

美國的觀點處于兩者之間。美國副總統曾批評歐盟立法太嚴格，認為會制約產業發展。大部分人工智能引發的問題，在現有法律框架中能解決的就繼續解決，遇到新問題、新挑戰，再通過專門立法解決。

主持人：在AI訓練方面，有個常見的法律問題。比如訓練一個AI編劇，輸入大量頂尖劇本，讓它學習高難度寫作。您覺得法律應該怎么監管這種訓練行為呢？如何平衡版權方和大模型開發者之間的利益呢？

陳際紅：這確實是全球面臨的未解決問題。在美國已經有很多相關案例，比如OpenAI訓練大模型抓取了全球數據，包括《紐約時報》的數據，引發了爭議。一方面，讓大模型向每個作品的版權方動態授權，在技術發展背景下幾乎不可能；另一方面，未經許可使用作品進行訓練，對版權方來說是不當得利。未來，如何在版權方和大模型開發者之間找到平衡點，考驗著立法者的智慧。

主持人：李先生，據我所知，美亞娛樂已經開始用自家劇本來訓練 AI，這種方式是不是比較保守，但也因為有大量成功案例和庫存，會更方便呢？在訓練過程中，除了提供劇本，還需要做什么？

李燈旭：可以這么說。我們有自己的劇本庫，除了給AI大量劇本和影片學習外，還需要專業人士與AI溝通。比如編劇、導演要把自己的思想邏輯、創作方式傳授給AI，讓它按照我們的思考方式提供意見。我們也一直在和不同的編劇、導演合作，探索更好的訓練方法。

主持人：最近我和一位即將畢業的學生交流。他喜歡寫劇本，但他說做編劇收入低，訓練AI收入會高很多。他很掙扎，擔心訓練AI后自己就不再有做編劇的機會。李先生，如果他在這里，您會怎么跟他說呢？

李燈旭：我覺得人的創作思維和創意暫時是AI無法替代的。訓練AI是讓它用我們的思考方式給我們意見。在處理劇本、制作創意海報、故事板時，AI能更全面、快速地收集信息，幫助我們創作，而不是取代我們。所以不用擔心訓練 AI 會讓自己失去做編劇的機會，反而可以借助 AI 提升自己的創作能力。

（注：外籍嘉賓發言內容系根據其英文發言翻譯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