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味視頻的網絡亞文化研究

摘要：土味視頻作為土味文化的一種重要形態，伴隨我國短視頻產業的蓬勃發展迅速崛起。土味視頻呈現出無深刻意義的內容表現與原生態的形式表達，夸張化的動作表演與戲謔化的語言表達等特征。土味視頻的興起離不開互聯網平臺的促進、表演者的自我意識表達、特定觀眾群體的情感需求等。以土味視頻為代表的網絡亞文化與主流文化存在“抵抗與收編”“協商與融合”的關系。需要通過正確引導、行業規范等措施，推動網絡亞文化的健康、和諧、可持續性發展。

關鍵詞：土味視頻；土味文化；網絡亞文化；主流文化

作者：陳 詠 浙江傳媒學院電視與視聽藝術學院 副教授

郭小雪 浙江傳媒學院電視與視聽藝術學院 2024級碩士研究生

基金項目：浙江省教育廳“戲劇與影視專業學位研究生實踐成果評價機制改革與實踐”（Z205A25507）

在移動互聯網與短視頻蓬勃發展的當下，傳播格局發生劇變。土味文化突破互聯網平臺的界限，從原本的邊緣文化演變為一種受網民矚目的文化現象，深度融入傳統媒體與網絡新媒體的博弈之中。作為土味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土味視頻起源于短視頻平臺，契合了大眾對制作簡易、即時表達與碎片化娛樂的時代需求，在微博及各類社交平臺的助推下持續擴散傳播，成為吸引眾多網民目光的獨特文化現象。筆者嘗試結合土味視頻的特征與走紅緣由，探究土味視頻亞文化與主流文化的關系，為理性看待土味視頻、推動多元文化的協同發展提供有益思考。

一、土味視頻的概念與特征

土味視頻是近年來在網絡平臺流行的一種短視頻風格樣式，通常是指制作簡單甚至較為粗糙，但內容真實、充滿鄉土氣息的網絡短視頻。

土味視頻最早出現于快手等短視頻平臺，呈現出較強的草根性、通俗性特點，屬于互聯網背景下誕生的亞文化產物，其內容創作者主要為農村或小鎮青年。“社會搖”“喊麥”以及土味情景劇等是土味視頻的常見表現形式。2018年，隨著快手、抖音的普及，土味視頻進入爆發式出現與傳播階段。當下土味視頻不斷破圈傳播，迅速壯大著網絡亞文化的傳播聲勢。

土味視頻源于民間，大多具有濃厚的草根氣息，但其所表達的內容大多缺乏深刻含義，只是以原生態的樣貌呈現在觀眾面前。

從內容表達層面來看，土味視頻并非致力于追求深刻意義，而是以一種獵奇、搞笑的形式來博取受眾眼球。如同法國思想家德里達所說，“沒有終極意義就為表意活動的游戲開辟了無限境地。”[1]

從制作風格看，土味視頻呈現出極為質樸甚至粗糙的特征。創作者多憑借手機進行拍攝，“一反日常生活審美化趨勢，并不在意視覺符號的精致化。”[2] 作品大多不追求光影效果與畫面構圖。

從后期剪輯角度來看，土味視頻常常只是進行簡單的素材拼接組合，進而形成一種“原生態”的視頻風格。這種未經修飾的原生態風格，反映出民間創作者用簡單方式記錄生活、表達自我的訴求，也從側面展現了網絡亞文化的包容特性，使得不同層次、不同風格的網絡短視頻作品，都能在當下的網絡平臺上占有一席之地。

展現夸張化的動作表演以及戲謔化的語言表達是土味視頻的另一重要特征。

在動作表演方面，以“社會搖”為例，其背景音樂通常為節奏強勁的電子音樂，表演者的鍋蓋頭、豆豆鞋或皮鞋、緊身褲、花臂等成為他們的身體符號化特征，伴隨著音樂節奏搖花手，這種簡單、機械、重復的“社會搖”具有較低的參與門檻。

在語言表達層面，土味視頻中常常出現“喊麥”現象，即采用極度直白化的語言來表達某種思想，諸如使用“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只有自己最可靠”等土味語錄吸引觀眾。

此外，土味視頻中的表演者常常無節制地夸張展現身體的奇特姿態，熱衷于制造視覺刺激與語言噱頭，以此增強身體形象在視覺上的沖擊力與可看性，最大化地滿足某些觀眾的獵奇心理。

二、土味視頻的興起緣由

土味視頻的興起有著多方面原因。首先，土味視頻能迅速興起并呈現出火爆態勢，得益于平臺機遇。其根源在于中國互聯網的迅猛發展，各類短視頻平臺紛紛涌現，為土味視頻的誕生及傳播提供了有力的土壤。與此同時，農村網民數量的急劇增加，為其提供了大量受眾群體。

根據CNNIC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調查，截至2024年6月我國農村網民規模達3.04億人，占網民整體的27.7%。[3]在此背景下，土味視頻的生產與傳播獲得了得天獨厚的條件。

土味視頻最早出現于“快手”短視頻平臺，而“快手”本身能夠獲得極高的熱度，關鍵在于其成功吸引了我國數量龐大的鄉村青年群體。這個群體普遍存在教育程度偏低、收入水平不高的狀況，在這一系列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催生出土味視頻。一些社會邊緣群體借助土味視頻這一形式，在互聯網的舞臺上充分展現自我，表達自我意識。

通過土味視頻，表演者不僅能真實而全面反映出他們的生活百態與精神風貌，也使其成為底層大眾表達自我、分享生活的獨特視窗。

其次，土味視頻的興起是源于表演者本身。在傳統媒體主導的時代，以城市為中心的精英文化掌控著文化話語權，而處于社會邊緣的群體由于社會階層的固化，逐漸被剝奪了自我表達的機會，從而陷入失語的困境之中。

對于土味視頻創作者而言，他們是“希望能通過土味視頻來彌補現實生活中由于社會階層和地位差別而導致的話語權缺失和身份弱勢。”[4]

從曾經風靡中國的“殺馬特”造型，到“社會搖”“尬舞”“喊麥”等，都在展現著這個邊緣群體強烈的自我意識表達。土味視頻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之間的界限，加之帶有數字化、即時性、開放性特質的新媒體技術橫空出世，從而構建起一個多元包容、百家爭鳴的文化生態格局，給予亞文化群體進行自我意識表達的平臺，實現小眾訴求在公共領域的發聲。

最后，土味視頻的興起是源于特定觀眾的需求。在快節奏的都市生活氛圍下，特定觀眾群體在土味視頻中得到一定的情感慰藉與共鳴。在快節奏的現代生活中，人們面臨著生活中的各種壓力與挑戰，內心渴望具有真情實感的生活體驗，土味視頻的出現恰恰滿足了這類特定觀眾在快節奏生活下對情感慰藉與共鳴的需求。

以拍攝云南農村生活而走紅的“小英一家”為例，其視頻中展現的鄉村日常生活的質樸與寧靜，如小英在田間勞作，在廚房做一些奇怪的料理，收拾家務與女兒們互動等場景，以及小英的一些搞笑行為都引得觀眾開懷大笑。

這些土味視頻所呈現的鄉村生活場景，讓不少觀眾感受到曾經熟悉的生活片段，喚起他們內心深處對質樸生活的向往，在情感上產生共鳴。這種共鳴滿足了觀眾對情感慰藉的需求，使得土味視頻在特定觀眾中迅速傳播，進而推動了土味視頻的火爆。

三、土味視頻亞文化與主流文化的關系

土味視頻所代表的亞文化與主流文化呈現出復雜的多元關系：一方面，土味視頻是亞文化群體對主流文化的一種獨特回應，試圖在文化版圖中爭得一席之地；另一方面，主流文化又對土味視頻亞文化進行意識收編，將部分土味元素融入自身，使其在一定程度上順應主流規范。此外，土味視頻亞文化與主流文化共存成為趨勢，二者的文化修補也在同步進行，土味視頻反向促使主流文化反思自身，實現文化盤活，最終走向相互借鑒、協同發展的融合之路。

（一）抵抗與收編

亞文化“抵抗”是指邊緣群體為爭奪文化話語權而與主流價值觀或權力結構的非暴力斗爭行為，“收編”是主流社會通過商業化、意識形態同化或制度吸納，削弱亞文化原有的反抗性或邊緣性，將其納入可控范圍的過程。

文化研究的芝加哥學派與伯明翰學派都將亞文化視為一種游離于主導文化邊緣、被其拒之門外的獨特文化實踐形式。正因如此，長久以來當人們談及亞文化與主流文化的關系時，腦海里率先跳出的便是“抵抗與收編”這一固定模式，“但收編不是唯一目的，而是一種維護意識形態穩定和提升生活幸福感的方式。”[5]

一方面，亞文化作為主流文化的附庸，憑借符號創作所具有的開放性特質，對文字與影像進行二次創作。這些重新塑造的符號，通常都被注入了網絡群體在面對特定主流議題時所秉持的戲謔調侃式的對抗態度與解構意圖，土味視頻正是青年亞文化群體對主流文化顛覆性的對抗與回應。

例如在抖音賬號“華農兄弟”視頻中，作者以幽默詼諧的語言和真實質樸的畫面，展現農村豐富多彩的生活場景，瞬間拉近了與觀眾的距離，讓屏幕前的人們仿若置身其中，感受鄉村生活的點滴溫情，吸引了大量粉絲的關注。這一現象表明，亞文化群體作為亞文化傳播的助力者，通過土味視頻這一形式，在面對主流文化對農村生活輕視或誤讀時，以自身獨特的內容創作進行抵抗，夯實了亞文化抵抗成果，進而讓更多人了解并重新審視鄉村文化在整個文化體系中的地位。與此同時，還能倒逼主流文化重新考量受眾真正的文化訴求與審美偏好，這是體現亞文化的抵抗性對主流文化回應的有力例證。

另一方面，在當下的文化語境中，亞文化群體開拓出一條頗具特色的路徑，其出現時便蘊含著反抗性意義。他們憑借想象性的問題處理方式所發起諸多抵抗行動，通常呈現出強烈的儀式化色彩。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些行動既未動搖主流文化的根基，也未對主流文化造成實質性沖擊，而是在演進歷程中逐漸呈現出一種妥協與協商的姿態，并且在此過程中被主流文化所收編整合。

在新農人“張同學”的視頻中，他以個人視角展現了新時代下農村生活的真實風貌，但這并非僅僅是對農村生活的簡單記錄，而是經由有設計的鏡頭語言、敘事手法與音樂搭配等，將農村生活進行了藝術化呈現，使其更具觀賞性和感染力，讓土味文化以一種更易被接受的方式融入主流文化的視野。人民網等官方媒體也對“張同學”進行了公開表揚，并呼吁出現更多像“張同學”這樣的創作者。由此可見，在當下社會文化格局不斷演變的進程中，亞文化已被融入主流文化的議題之中。土味視頻也伴隨著主流文化的網絡化步伐，其中那些契合主流文化倡導的健康觀念和新穎形式，經篩選后被融入了主流文化的傳播范疇。

（二）協商與融合

所謂“協商”是指亞文化群體與主流社會雙向妥協的過程與形態，最終既保留了某些亞文化的獨特性，又避免與主流價值觀直接沖突。而“融合”是指亞文化與主流文化的元素相互滲透，最終形成新的文化形態。“協商”與“融合”體現了邊緣文化與主導文化之間的動態平衡與相互滲透。

亞文化帶著與生俱來相對于主流文化的“異質性”闖入大眾視野，而恰恰是這份與眾不同，使得亞文化與主流文化相互融通、彼此交織，共同拼湊出暫態化、多樣化、碎片化的共存圖景，瓦解了“抵抗與收編”式的既定歸宿。同樣是不刻意追求深刻內涵與畫面構圖，在“華農兄弟”的視頻中，他們“將粗陋瑣碎之物作為觀照對象，通過土語、造型、服飾、生活物品等建構另類風格”。[6]通過展示自己在農村的辛勤勞動，諸如精心照顧竹鼠、種植農作物等，來獲取經濟收益，體現了勤勞致富的價值觀。這與主流文化所倡導的積極向上的價值觀相契合，是一次將土味視頻亞文化和主流文化成功融合的實踐，為兩者的共融共存提供了可借鑒的范例。

當下社會身處賽博空間的浪潮之中，往昔那種依托傳統文化，深受地域限制，人們扎堆聚集的場景逐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基于趣緣形成的新“凝聚力”。亞文化早已化作這些小群體在日常生活中習以為常的文化舉止及彰顯自我身份的獨特表達。當他們投身于社會互動的廣闊天地，直面與其他多元文化形態激烈碰撞，進行你來我往的博弈或是平和友善的對話交流時，網絡亞文化便成為溝通的有效橋梁，助力其精準有力地發出自身群體的聲音。

以視頻博主“手工耿”為例，其視頻風格輕松幽默，通過自己的搞怪發明并且帶有喜劇效果的展示過程，給觀眾帶來了歡樂。在當下緊張高壓的生活中，這些土味視頻猶如一股清流，為特定觀眾群體提供了一個暫時逃離壓力的精神空間。由此可見，土味視頻亞文化與主流文化不是簡單地以此消彼長、零和博弈的形式共存，土味視頻亞文化更多起到一種文化“修補”的作用。

在當下文化多元體系之中，網絡亞文化與主流文化并非相互隔絕、各自為政的孤島，二者之間的頻繁互動與深度融合，不僅為主流文化發展注入了新動力，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主流文化推陳出新。網絡亞文化憑借自身新穎獨特的表現形式，打破了主流文化相對沉穩、固化的格局，使主流文化煥發出全新的活力與魅力。而土味視頻不僅創造出多種專屬表達形式，豐富了網絡亞文化話語體系，還帶著一股新奇創意融入了主流文化，實現二者在數字浪潮中協商與融合發展。

結語

在當今的多元文化格局下，以土味視頻為代表的土味亞文化正處于快速發展階段。當前部分土味視頻過度依賴網絡短期效應，隨著全民狂歡的浪潮消退，這些土味視頻將僅留存于人們的淺層記憶中，并最終被塵封與遺忘。土味視頻的創作者有必要對土味視頻所處的生存境遇展開重新審視與深刻反思。

對于土味視頻這類網絡亞文化現象，學界與社會各界應秉持理性態度。一方面持包容接納的心態坦然面對，認可其承載底層生活百態、小眾趣味訴求，尊重其存在的合理性與獨特性；另一方面要投入更多學術與社會資源，挖掘其背后潛藏的諸如內容低俗化、審美偏差化、創作同質化等問題，通過正確引導、行業規范等措施，推動網絡亞文化的健康、和諧、可持續性發展。

參考文獻

[1]張隆溪.二十世紀西方文論述評[M].北京：三聯書店，1986：159-160.

[2][4]劉柳.對抗·收編·融合：土味視頻的網絡亞文化探析[D].天津師范大學，2022.DOI：10.27363/d.cnki.gtsfu.2022.000688.

[3]第5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發布（2024）[EB/ OL].https：//www.cnnic.cn/n4/2024/0828/c208-11063.html，2024-08-29/2024-11-19.

[5]邵成林.土味短視頻亞文化呈現與抵抗研究[D].浙江工商大學， 2022.DOI：10.27462/d.cnki.ghzhc.2022.001109.

[6]孟威.“新農人”短視頻出圈與土味文化傳播——“張同學”短視頻現象級傳播背后的理性思考[J].人民論壇，2022，（04）：112-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