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影子（組詩）

此刻世界上有多少人正在想我

此刻世界上有多少人正在想我

母親肯定是的。

現在她應該在準備晚餐

廚房里有扇可以看見天空的窗戶

晚霞讓我的影子呈現出和天空一樣濃稠的橙色

這樣她低頭切菜時就能看見我們的影子在擁抱

這時候父親剛結束一天的工作

沏上熱茶。照在我身上的霞光透過

茶室的玻璃也安詳地照耀在他背上——

像小時候我輕輕靠在他的肩膀。

昨夜奶奶又來到我夢里

特地穿了我送的粉色長裙

在公園的長椅上

她親吻我的臉頰

我知道今晚她是最先亮起的星星。

小男孩和小女孩從我身邊經過

互相踩了踩對方在水洼里的倒影

仿佛知道了我的秘密：

此刻世界上還有個我想念的人

正穿過擁堵的車流

朝我趕來

電梯先生

不銹鋼自動門。所有的光折射在上面

在迷幻中迎來盛大的破碎。

難道它們不值得被愛嗎？

忽上忽下的心跳聲

曾和許多人匆忙的背影

這個瘦小的密閉空間里打過照面

親愛的人，熟悉又陌生的鄰居

三樓的單身母親，七樓的新婚愛侶

習慣性被錯認的親密——

銀色的不銹鋼門很快就會被再度打開

只需幾秒神秘幻象泡沫般

分散在空氣中

消失在巨大光影里，他們會再度遇見誰

之后的呼吸聲，和狂熱奔忙的生活

平淡人生里的爭吵、嘆息與喜怒

都不再與我有關

所以在我胸口的玫瑰為你綻放之前

在你走進電梯和我按向相同樓層之前

電梯門打開后我是向左轉或者右轉

偶爾漏拍的心跳沒有人記得

被占據的心亦無須向誰登記

大多數時間

我的愛是座沒有管理員的公寓

我遲到了許多年

不能再貪睡了。貪睡讓我錯過

花瓶的碎裂。在鮮活的年紀

又有許多花苞失去庇護所

——我不再貪睡了

不再貪睡。父親種的樹

傳來夏蟬的遺言：斑禿癥讓樹枝伸出它粗糲的掌紋

蓋不住天空的雨。

是時候了，我該開始孕育

學著父親樣子

也為你建造出溫度適宜的溫室

年輕時他致力于為母親留住長久的春天

母親則細心為他照料日照的長短

冬天又接近尾聲

我不能再睡了——

我們在同一座城市的海邊感知過水溫

在你的身體和你的靈魂之間

我卻遲到了許多年

而你的花園里我得抓緊培育出

肥沃的土壤和養分

讓你的春天里泛濫起村上隆的桃花

在秋千上告訴我們的孩子

爸爸媽媽如何相愛恨晚

那天的海 蔚藍見底

影子的影子

路燈下你和我的影子重疊

保護欲驅使我站在外側

身旁穿過擁堵車流

我們時常討論相愛的緣由

時間久了影子與影子之間早已形成貼合的默契

當你走在光亮之下我就走在身后

好讓你一回頭就能看見我。

母親和父親互為對方的影子

他們的婚姻好像鏡子豎立在我們之間。

平行時空在他們之間延展出結界

名為愛的介質指引他們

在日常中觀照自己的同時也要彌補對方的缺失

長久恩愛的秘訣猶如一日三餐般簡單：

無非是餃子要蘸餃子醋

精致的叉子不能沒有實用餐刀

葡萄酒丹寧需要和高腳杯相配

再過若干年

我們也會成為孩子們的影子

所以在他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

我們無須急于喚醒內在的英雄

影子和影子要先學會在彼此面前做回小孩

這或許很難卻是我們相愛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