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的人和梅雨一起窩居
我們靠在封閉的火爐旁,細數逝去的空氣
柴火已經湮滅,只有湖水越過數年仍在低吟
而潮濕寄居在你的手臂內側,由于儲藏得太久
混合霉點衰老成老榆樹脫落的水井
你在這兩片水面間睡眠,自然呼吸
應和著口琴在雨內吹響的聲音
寂靜和冰涼像你的棉麻裙,鋪滿
這個罕見的溫順的房間
我起身打開冰箱,隨手拿出桃子味汽泡水
轉身看見斑紋貓拖著罐頭從窗臺跳下
就在兩三步外,古老的風鈴喧嘩著夏季
綠色之外還是綠色,我突然覺得
即使愛情的水分在我們身上收縮
相愛的人依舊保有潮濕的天性
當我們談論起生活,伸出扁長莖葉的手
披好各自厚重的外殼,下樓
傳說這是一條通往幸福的回廊
我們走過好多年
在中環路卸下魚鱗、青菜葉和豬肉腥氣
等待磨砂玻璃開始震動,彈珠從愛情的墻壁邊飛過
我們駐足花鳥市場,想起曠野和山茶花
想起風箏剪斷衣襟,在窗后安家
越過老人們灰蒙蒙的藤椅,我們蹲下身
手拉手環抱。風把你的白帽子吹去遠方
遙遠的你,捧起兩朵水仙像擁有高傲的翅膀
花店老板側身擠過,交換著新鮮的盆栽
或呼吸。我分明看見一粒生活的石子
滾落水缸,花期是這樣短暫
一切都準備就緒了。牙刷,襯衫
還有你鐘愛的塞滿花香的枕頭
那年你十歲,母親從院子里翻到留存下來的瓦罐
便不再把新生的乳齒拋往屋頂
她以凹陷為中心繼續挖,挖空
從此屋頂寂寞,母親便守候一棵桂樹
久久傾斜在院墻前
現在,你收拾最完善的行李
以夸父逐日的腳步跨出
你跑遠了一天,在夜里安然睡下
你把乳齒一顆顆嵌入身體,嵌入桂樹
嵌入捏起的泛黃的干花里
然后轉頭發覺,日頭已這樣高
大地枯黃,母親和瓦罐衰老在南方
母親在跨過女人最大的鴻溝
她從創業的第一戰線退下,居住在
面包和花卷香氣定時出現的村莊
她告訴我,關于川菜館和照相館
關于她和朋友兜兜轉轉回到江西
她總是從撿拾牛糞的童年說起
然后佐證般翻出泛黃的青春
我知道母親在放下她的一萬次悲傷
像穿過針線般準確地穿過回憶,做一件
適合壓制春天蓬勃野心的毛衣
我在喝水時想起這些:一個女人的一生
在山坡上獨自仰臥,或埋藏,我模仿著
像蚯蚓一樣,把后背深深鉆入大地根部
等候黑暗流入指尖,我便拔起身
自然地走進山坡中段,那個泛藍如天空的光圈
月色早已寂靜,無數塵埃壓彎楊樹林的脊柱
如同孩子般嬉戲,把投射的弧線拉向天空
我跑動起來,田埂發出鼓風機的摩擦聲
一切都變得模糊。夜晚在霧氣里蓋住雙眼
只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在前方砸落
我推開紅木門,酒糯米安靜地纏繞夜色
櫥柜干燥的木屜半開,母親遞給我一個白瓷碗
明亮且奇特的氣息在我腹部游動
我吞下了一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