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寨大門開闔,一千四百年滄桑,撞入眼簾。
那一刻,我聽見蒼老的城,沉默地訴說著,和我一樣的起承轉合,因緣聚散。
唐朝武德三年的河流,被月光養育。城中走出的文人逸士,白衣卿相,他們在彼岸的異鄉,抬眼望鄉愁如煙舒卷。月色暈染庭前,花開花落,他們回家的路,被青苔覆蓋,被草木阻擋。他們是石寨的血液,一代代一茬茬日夜流淌。他們牽扯的生命終將脫竅而去,從空中來,再回到空中去,溫潤的老寨留置世間。
石寨老去,老得泰然自若,老得胸腔里只剩下空蕩。土墻灰瓦,石門青磚,目睹了多少生命在功名利祿中兵荒馬亂,潛藏了活色生香,竟也無人知曉。
清風穿過斷壁殘垣,老寨與時光僵持。軒窗里,不再有春顏梳妝;殘燈無光照青苔,亂蓬深處江湖遠。那些離開故里的人,山長水遠,月下竟無夢相托。
輕輕推開一扇門,煙火俗世的熱烈和清歡恍若隔世。
日暮時,吃了云影天光的宋溪水,讓無鄉可歸的人,恍惚間與鄉合體,動容于這一切盛美大片大片呈現,即將落盡,并消失于虛空中。
老橋有八孔,孔孔皆空。
古渡口遺落的那年,十二月的蘆葦,曳著染塵的色身,飄落在日夜流淌的宋溪上,關于生命終極之境,不著一字盡然陳述。
一
片片傳說中飛來的瓦,于千嶂靈岫間,終疊砌成寺,云斂冷月梵樓,竹葉鳴亮山間歲月。蓮花山之巔,陽光穿云出,云海破月來。
半夜里,煙雨若有無,在手電筒的光柱中無所遁跡。山路濕滑崎嶇,攔不住已經起飛的夢想,腳步誠惶誠恐,向著幽幽黑森林野路探索攀爬,疲憊與汗水在臉上狼藉。
煙雨消散,追云的旅人,染一身空蒙月色。
二
你是清晨里出現的嵐光,端坐在云中央。
長風四攏,遠闊的云海在山巔生起,漂移的白蓮次第盛放。
在蓮花巔峰之上,在云海之間,在最貼近你的地方,攬云入懷,為你起舞,再起舞,我裹挾世間萬事萬物和浩蕩山河起舞,那是我一個人在世間的驕傲游蕩,每一寸震顫都在問你,可愿與我,共舞一生的憂傷?
你一直端坐茫茫云海之上,緘默清朗。
此地有石,狀如掃帚,想是天庭仙人駕馭著它,看到大地震動,飛沙走石,便將掃帚擱置在這里,定住了滾滾下落的巖石,永遠守護著這片海域。
每三滴水,匯成海。斑駁的石墻靜靜與大海對視。風來來往往,遁身在這里,偶爾嗚咽,如憂傷蔓延。
大山里走出的女娃,追隨著故鄉石拱橋下,那彎彎小河的去向,不得而知。那熟悉的清凜與清澈,只屬于心靈深處的故鄉。
此生,走走尋尋。在他鄉里覓故鄉,回到故鄉,仍然尋找著故鄉。
智者說,時間、空間是不存在的。那走失在時間里的自己,為何回不去?心外尋心,終不可得。
抽身而去,讀這天地詩章,從起伏,奮進,退卻,不甘,妥協,是昂揚與激越,是洶涌與平靜,是蕓蕓眾生的跌跌撞撞。它洞察了世間一切的答案,卻不動聲色。
琴音浸過潮水,為海鳴響。抬眼望浮云蕩漾明滅,遠方,是藍與藍將海和天開合,終結的悲傷與起始的快樂融為一體。
掃帚尾四下無人,我們的生,與海風一樣輕。不問善,不問惡,不需要愛,更不需要恨,我們漸漸離塵遠,離心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