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貞觀年間,吐蕃的贊普名叫松贊干布。“贊普”一詞,是吐蕃人對其首領的稱呼。
史載,松贊干布弱冠嗣位,“性驍武,多英略,鄰國皆賓伏之”。統一吐蕃各部后,松贊干布為鞏固王位,采取一系列改革措施,如懲治舊貴族、提拔祿東贊(噶爾·東贊)等賢臣,并將都城遷到地處拉薩河下游的邏些(今西藏拉薩),在紅山上建起雄偉的宮殿。吐蕃成為高原霸主后,松贊干布將目光投向了東方。
唐太宗在位時,以開放的民族政策和強大的軍事實力處理與周邊各族的關系,他有一句名言:“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對于仇視敵對的部族,唐軍雖遠必誅,用攻伐使其臣屬,而對于友好相處的各族,唐朝多進行羈縻、安撫,有時候,和親也是一種方法,如突厥、吐谷渾都迎娶過唐朝的公主。
但是,唐太宗對和親的對象比較挑剔。有一次,西突厥派人請求和親,唐太宗以其部族內亂為由拒絕,說:“汝國方亂,君臣未定,何得言婚。”
貞觀八年,松贊干布第一次求婚時,縱使他的使節將其敬仰之情表達得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唐太宗也表示拒絕。唐太宗像極了現在相親市場上難搞定的老丈人,在他看來,松贊干布來路不明,無異于騎著摩托滿街跑的“黃毛”。
一心想要做女婿的松贊干布,只好采取極端手段,在唐太宗面前刷一刷存在感。
吐蕃被拒婚的4年后,貞觀十二年(公元638年),松贊干布繼續推行武力擴張政策,將觸手伸向位于吐谷渾盤踞的青海地區。
此時,吐谷渾的實力已經大不如前,而吐蕃“蠶食他國,土宇廣大,勝兵數十萬”。于是,吐蕃此次用兵十分順利,在青海大敗勢力衰落的吐谷渾,“盡取其貲畜”,隨后又轉向東南,接連擊敗黨項、白蘭諸羌。
八月,松贊干布率領20萬大軍入寇唐朝西南邊城松州(今四川松潘縣),在甘松嶺一帶與唐軍對峙。眼看吐蕃來勢洶洶,此前歸附唐朝的部分羌人豪酋帶著部眾投降了吐蕃。
兩唐書和《資治通鑒》等史書認為,松贊干布之所以和唐朝撕破臉,是為了報復此前被拒婚之事。行軍時,松贊干布對左右說:“公主不至,我且深入。”然而,唐太宗可不是吃素的。聽聞吐蕃大軍壓境,唐太宗立即派侯君集、執失思力、牛進達、劉蘭率領步騎5萬,分四路馳援松州。
猛將牛進達一馬當先,率領先鋒部隊抵達松州城下。九月,牛進達率軍對吐蕃軍營發動夜襲,一戰殺敵千余人。
經過短暫交鋒,吐蕃人打不過就跑,松贊干布得知唐朝大軍已至,遂下令退兵。此前,吐蕃內部已經出現了反戰的聲音,吐蕃大臣反對松贊干布的軍事擴張政策,“諫不聽而自縊者凡八輩”。
于是,松州之戰后,松贊干布不得不向唐朝求和,派遣使者前往長安請罪,并再次請求迎娶公主。唐太宗同意停戰,也記住了松贊干布這個名字。
二
貞觀十四年(640年)十月,松贊干布派“大論”(即宰相)祿東贊為“定婚使”,攜帶五千兩金和數百件珍寶為聘禮,來到長安朝見唐太宗。這是松贊干布第二次向唐朝請婚。
為了促成婚事,祿東贊自愿留在長安當人質,表明吐蕃請婚的誠意。唐太宗一看這個吐蕃人很有才干,就給他封了個右衛大將軍的職銜。
唐太宗十分賞識祿東贊,想把瑯邪公主的外孫女段氏嫁給他。祿東贊表示婉拒,說:“臣在吐蕃已經有妻子,父母所聘,不可拋棄,況且我家贊普還未娶到公主,陪臣怎么敢先娶。”看來,祿東贊到長安幫自家主子求婚,還差點兒讓自己相親成功。
傳說,祿東贊來朝時,吐谷渾、契丹、回紇、突厥各部的使者也在長安,紛紛向唐朝請婚。唐太宗便給各部族使者出了六個難題,誰能全部答對,就將公主嫁給他們的首領。這些試題無一不是刁鉆異常。其中有一題是要求把一根很細的絲線,穿過一顆有九曲孔道的明珠。
如此難題,讓各國使者一籌莫展,只有吐蕃使者祿東贊情急生智。只見他把絲線系在一只螞蟻的腰部,讓螞蟻帶著絲線,爬過明珠的九曲孔道,最終成功完成任務。
這便是歷史上著名的“六試婚使”的故事,在拉薩大昭寺和布達拉宮內,至今仍完好地保存著描繪這一故事的壁畫。而唐朝畫家閻立本所作的傳世名畫《步輦圖》,記錄的便是唐太宗接見吐蕃重臣祿東贊的情景。
唐太宗用六個難題考驗祿東贊的故事,可能只是傳說,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現出吐蕃求婚過程的曲折。
《資治通鑒》記載,貞觀十四年,“吐蕃贊普遣其相祿東贊獻金五千兩及珍玩數百,以請婚,上許以文成公主妻之”。
在后世口耳相傳的文成公主故事中,公主總是以和平使者的形象,毅然踏上和親之路。實際上,這位李唐宗室之女,也曾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西藏王統記》記載,當唐太宗決定將文成公主遠嫁吐蕃時,公主哭訴道:“藏地無有佛法,土地貧瘠,道路遙遠,難與父母兄弟相見,兒不欲往。”
文成公主可能是一個佛教信徒,起初不愿嫁去尚未盛行佛教的吐蕃,也放不下家鄉的土地和親人。唐太宗只好勸說公主以國家為重,并為她準備了一份豐厚的嫁妝,有“經史典籍三百六”,大量的綢緞、金、銀、玉器,以及中原的飲食、營造、工技、醫藥、歷法、星象著作。其中,最貴重的寶物,是一尊從印度傳過來的釋迦牟尼等身像。《西藏王臣記》說,這是文成公主請求唐太宗賜予的嫁妝。從此,佛教在藏地生根發芽。
貞觀十五年(公元641年)正月十五,本該是一家團聚、滿城歡騰的上元佳節,身負重任的文成公主卻放下對家鄉的眷戀,接過歷史的使命,從西出長安的安遠門出發,踏上漫長的唐蕃古道。這一年,她才17歲。當時,從長安到邏些的路程共5000多里,往返一趟通常需要8~10個月。唐太宗詔令同族兄弟、江夏王李道宗持節護送。此外,送親的還有一支衛隊和一支樂隊,以及奶媽、侍女、工匠等。
文成公主一行將會經過青海。行前,唐太宗已經下詔命吐谷渾王在今海南藏族自治州的大河壩附近為公主修建了一座可供休息的行館,并在沿途準備車馬和食物。
文成公主一行穿過河湟地區連綿的草原后,可以遠遠地看到,松贊干布在柏海(今鄂陵湖)之畔等待新娘的到來。史載,松贊干布以女婿之禮拜見江夏王李道宗,隨后走向衣著華麗的文成公主。大唐公主的服飾禮儀之美,讓松贊干布驚嘆不已,甚至“俯仰有愧沮之色”。
之后,松贊干布迎接文成公主到邏些,舉行隆重的婚禮,總算是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婚后,松贊干布發布命令,說:“我父祖未有通婚上國者,今我得尚大唐公主,為幸實多。當為公主筑一城,以夸示后代。”
松贊干布為文成公主修建的這座宮室,屬于布達拉宮前身的一部分。據《西藏王臣記》記載,松贊干布時,邏些“諸宮堡皆嚴飾以鈴鐸佛塵、珍珠寶鬘、瓔珞流蘇,極為華麗,堪與帝釋宮殿媲美。王與王妃宮室之間,有銀橋、銅橋作為聯系。諸宮頂上,豎立鋒利刀槍,約一千支,上系風幡,隨風飄動”。后來,宮殿遭受雷擊、火災、戰亂,僅存一處觀世音堂,其余建筑在毀壞的遺跡上重建。
三
文成公主入蕃后,松贊干布接受了唐朝駙馬都尉、西海郡王的封號,并在給唐朝的信中自稱為“臣”,又請中原儒生幫他掌管文書、奏章,派遣貴族子弟入朝學《詩》《書》等典籍。
在松贊干布和文成公主的影響下,吐蕃“漸慕華風”。
結束藏地諸部分立的混亂局面后,松贊干布在吐蕃推行改革,亦時常仿照唐朝制度。
松贊干布將官員分為6等12級,設立“大論”“小論”為宰相,總管政治事務。有學者認為,“吐蕃政治組織,完全與中國同,試觀《唐蕃會盟碑》之吐蕃官號,悉仿中國,可以知之”。此外,在法律上,松贊干布還制定了“十善法戒”和“十六條做人的法規”,維護統治秩序;在經濟上,學習唐朝的均田制,分配公田,設立戶口冊,管理民戶和牲畜,而且派人向唐朝“請蠶種”,學漢地養蠶、繅絲、紡織;在文化上,創制吐蕃文字,使吐蕃走出“結繩齒木”的蒙昧時代。史載,經過松贊干布的統治后,“西戎之地,吐蕃是強”。
松贊干布時時掛念唐朝老丈人,多次遣使入貢,并以強大的兵力為唐朝提供軍事支援。
當時,龜茲王對唐朝無禮,且侵凌鄰國。唐朝派兵討伐,并征召吐蕃、鐵勒、突厥、吐谷渾等兵一同進軍。松贊干布服從調遣,派兵參戰。
貞觀二十一年(公元647年),唐太宗發兵征高句麗。班師后,松贊干布再次派祿東贊入朝,獻給唐太宗一只高達7尺的“金鵝”,奉上賀表,寫道:“圣天子平定四方,日月所照之國,并為臣妾,而高麗恃遠,闕于臣禮。天子自領百萬,度遼致討,隳城陷陣,指日凱旋。夷狄才聞陛下發駕,少進之間,已聞歸國。雁飛迅越,不及陛下速疾……”
吐蕃的賀表中還說,“奴忝預子胥,喜百常夷”,意思是,我作為唐朝的女婿,慶祝您取得的勝利,比其他各族更加喜出望外。
兩年后,唐太宗駕崩,松贊干布作為唐朝女婿,獻金銀珠寶十五種祭昭陵。他還寫信給新君唐高宗的舅舅長孫無忌,說:“天子初即位,如果有不忠之臣,我可以帶兵討伐他們。”
同年(一說公元650年),仰慕大唐、以“子婿”自居的松贊干布,走到生命的終點。一說死于從泥婆羅傳播而來的瘟疫,一說是被仇視佛教的吐蕃本土教派苯教暗殺。
四
松贊干布去世時,文成公主只有26歲,她沒有淹沒在浩如煙海的史冊之中,而是留在吐蕃,與跟隨她的侍女、工匠,一同將唐朝的冶金、農耕、紡織、建筑、制陶、釀酒、造紙、歷法、音樂等技術傳入吐蕃。
《吐蕃王朝世系明鑒》說,文成公主在藏地,“使乳變奶酪,從乳取酥油,制成甜食品。以絲 工織,以草制繩索,以土作陶器。”現在,西藏山南的農民還會說,“二牛抬杠”的耕作方法是公主傳授的。從文成公主入蕃,到唐高宗龍朔三年(公元663年),唐、蕃無戰事。《新唐書》記載,文成公主在吐蕃生活了近40年,薨于永隆元年(公元680年)。
近幾十年來,隨著吐蕃歷史文獻的發現,有學者從中找到了公主的死因。
據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記載,文成公主在吐蕃時,西域佛國于闐的一批僧人輾轉來到此地,由于當時佛教剛剛在吐蕃興起,僧人們在藏地難以生存,有的被迫還俗,有的餓斃于道中。文成公主得知此事后,請吐蕃贊普修建一座寺廟,來安置這些僧侶。
此后十余年,于闐僧人和周邊民戶和諧相處,直到有一年,黑痘之癥盛行,文成公主不幸感染痘癥,因此病逝。吐蕃百姓為文成公主感到悲傷,又對于闐僧人頓起疑心,認為是他們帶來了疾病,于是把這些僧人趕跑了。這是一則記載文成公主死因的史料,從中也可看出文成公主在吐蕃的地位。
正如《文成公主入藏記》對文成公主的評價,她“贏得了漢、藏兩個民族的敬仰,成為不可褻瀆的光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