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她把催婚渣舅“剛”進派出所

2023年的跨年夜，晚上8點左右，一通報警電話驟然打破了派出所的平靜：“指揮中心呼叫，在建設路2號1棟301，報警人稱有人打自己的狗，派出所是否收到？”

值班民警楊攀接到指令的瞬間，腦海中首先浮現的，多是常見的因狗叫擾民引發的鄰里糾紛，去了現場才發現，事情似乎不簡單。

以下為楊攀講述。

跨年出警，家庭聚會變戰場

當天值班的是老趙、大海和我，接到報警電話后，我們迅速趕赴現場，一進樓道，我就看見三戶人家的門全都敞開著。一戶是事發現場，另外兩戶的人都在好奇地張望著。

走進報警的301室，屋內一片雜亂。一個女孩正情緒激動地推搡著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旁邊的中年女人滿臉淚水，嘴里不停地念叨著“造孽”之類的話。另一個中年男人坐在沙發上，悶頭抽著煙，還有幾個人正在勸架，現場一片混亂。

老趙開始進行常規詢問，大海負責登記在場人員的身份證，我則拿著執法儀站在稍遠位置，確保能完整記錄整個場景。

推人的女孩擦掉臉上的淚水，開口道：“你好，是我報的警。”

經過大海核實身份，得知女孩叫苗苗，25歲，當時正在家全力備考公務員。與她起沖突的戴眼鏡男人，是她的舅舅。哭泣的中年女人是她母親，抽煙的男人是她父親。

在后續詢問中我們了解到，苗苗目前沒有工作和收入，但兩個月前，她用自己一點一點攢下的錢買了一條小狗。事發當天是跨年夜，一家人從下午5點就開始聚餐，一直吃到晚上8點，幾個男人都喝得醉醺醺的。

長輩一喝多就喜歡高談闊論，要是談論歷史、國際風云倒也罷了，最怕的就是對年輕人的生活指手畫腳。苗苗和她舅舅的矛盾，就源于此。

苗母幾杯酒下肚，開始抱怨起來。苗父沉默不語，癱在沙發上刷著手機。苗苗舅舅喝得醉醺醺，借著酒勁大聲喊道：“苗苗，你過來。”苗苗對此早已習以為常，沒有理會。

不識趣的舅舅并沒有放棄這個說教的大好機會，在客廳聊天，聊幾句就扯到苗苗，舅舅的高談闊論時不時傳入苗苗耳中。

“狗這種畜生啊，我了解得很，你就得打，你不打這東西不記……”

“哥，姐，別怪弟弟我多嘴，趕緊給苗苗張羅著相親吧，二十多歲的人了，再往后沒人要了。”

“其實要是愿意嫁，市場價還是很好的，苗苗是大學生，彩禮要個20萬不多的，拖一年少幾萬的彩禮，要不趁早，后面你們連本都收不回來。”

仰頭悶下一大口白酒，苗苗舅舅壓低音量說：“我認識一小兄弟，比苗苗大個七八歲，安裝空調的，旺季一個月掙兩三萬呢，不行我改天帶過來你們看看？”

這番將女人當作商品和啃老的話讓苗苗火了，在自己房間提高音量說道：“神經病吧！”這番話就是說給外面的人聽的，而外面的人也確實聽到了。

“苗苗，你說誰呢？”苗母一拍桌子，擺出了長輩的架勢。“我看電視看到一個腦子壞掉的人，沒忍住罵出來了。”苗苗無所謂地說道。

客廳陷入短暫的沉默，然后舅舅喊道：“苗苗，出來聊聊天，我看你也沒在學習。”苗苗沒吱聲。舅舅不依不饒地喊苗苗，幾個來回后，其他親戚勸舅舅算了，他卻站起身來走向臥室。

苗苗聽到人過來，戴上耳機，懶得理他。隨著門被打開，苗苗關在房間里的小狗鉆了出去，跑到飯桌旁搖尾巴祈求吃的，舅舅扶著門框說：“你這娃娃咋這個樣子？”

苗苗裝作沒聽到，舅舅二話不說，大步走過去試圖要摘下苗苗的耳機，苗苗忍無可忍取下耳機，冷冷地看著舅舅。

舅舅看苗苗這個態度，大笑著對門外大喊：“苗苗我現在是管不住了啊。”既然已經撕破臉，苗苗也不再留面子，毫不留情地嗆道：“我什么時候被你管住過？”苗父看情況不對，過來拉苗苗舅舅，說他喝多了去沙發上躺著，一邊拉著他走一邊關上了門。

看似剛剛平息的戰火，幾分鐘后，被客廳里一聲小狗慘叫聲再次燃起。

矛盾升級，積怨已久一觸即發

聽到狗的慘叫聲，苗苗趕緊摘下耳機沖出房間，那只白色的小狗夾著尾巴沖向了她，苗苗心疼地抱起小狗，沒看到明顯外傷，怒氣沖沖地看向了客廳，問是誰干的。

無人說話，苗母沉默一下說道：“什么誰干的，豆豆被嚇到，叫了一聲。”苗父叼著煙沒說話，苗母再次勸說讓苗苗回房。

看到父母息事寧人的樣子，苗苗怒氣沖沖地抱著狗回房，進門前扔下一句：“敢做不敢當，真沒出息。”

這句話，讓舅舅徹底怒了，大吼道：“你說了個啥？你這畜生我踢了就踢了咋了？你沒大沒小的。”聽到舅舅承認，苗苗將狗放到房間內，大喊道：“我說你沒出息。”

都是一家人，彼此知根知底，舅舅多年的日子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在這干幾個月在那干幾個月，問媽媽借錢更是家常便飯，苗苗的話一針見血，讓舅舅瞬間紅了臉。

看到舅舅站起來，苗苗索性將多年對舅舅積攢的不滿全部發泄出來：“一點本事都沒有還天天教育別人，給別人指路，你也配？我考公不掙錢怎么了？花你一分了？我結婚不結婚跟你有什么關系……”

苗苗的話還沒說完，被母親一聲大吼叫停，而舅舅死死地捏著拳頭。此時苗苗的小狗再次搖著尾巴出來，沖向客廳，而舅舅的泄憤口終于找到了。

他帶著怒氣飛起一腳，狗小小的身軀從客廳飛到陽臺，安靜幾秒后，就是狗撕心裂肺地在地上叫。

苗苗本就沒能完全發泄的怒氣再次上了頭，張牙舞爪沖向舅舅，卻被母親死死地拉住。苗苗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道：“你今天要是攔著我，我以后沒你這個媽。”

父親沒再說話，叼著煙發呆，其他幾個親戚趕緊站起來勸阻苗苗，苗苗幾次怒吼讓他們走開，但親戚沒人聽，死死地抱著她，苗苗退回房間報了警。

在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拼湊下，拼湊出了事件經過。苗苗指著舅舅問我們：“他把女人當商品的這些話對嗎？什么叫市場價？我很好奇我國哪條法律規定了他能在我家指點江山、挑撥離間？”老趙讓苗苗冷靜，說她舅舅做得確實不對，一會兒會對他進行警告。

老趙話音剛落地，苗苗激動地問道：“警告就完了？我的狗白挨打了？”摸了一下后腦勺，老趙看來又頭疼了，問她報警的訴求是什么。

苗苗不假思索指著自己舅舅：“把他抓起來。”可能是太多想說的，結果老趙什么都沒能說出來，“嗯”了兩聲之后，場面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

“你的意思就是追究他的法律責任是吧？”我開口道，一方面是正經確認，一方面也是紅臉白臉的配合。

苗苗點點頭，我假裝嚴肅地說：“確定的話，那就穿衣服跟我們去派出所。”老趙恰到好處地配合我說：“報警了，我們就會處理，所以你們要想清楚。”

苗苗沒有絲毫猶豫，點點頭就走向衣帽架。苗母沖上來拉扯，說小孩子說的是氣話，大意是我們可以走了。苗苗冷冷地轉過頭來，強調自己“不是氣話，要追究他的法律責任”，并很快穿好了外套。

看著一動不動的舅舅，苗苗嘲諷道：“慫了？”舅舅此刻酒勁下去了點，處在一種很奇特的狀態，又不想認慫，又想就這樣算了。苗母輕輕拉著苗苗，想讓她到一旁和自己說悄悄話，苗苗直接一甩手拒絕。

“唉，我這造的什么孽，每天累得要死，這個家把我當傭人，說話也不聽……”苗母開始到旁邊擦眼淚賣苦，苗苗的表情異常難看，但沒有退縮。

老趙看這家的情況和苗苗的態度，還想再勸勸，讓她跟自己出去一下，苗苗冷冷說道：“如果你要勸我放棄那就不用了。”老趙聽罷，對著苗苗舅舅開口道：“衣服穿好走吧。”舅舅沒說話，耷拉著腦袋穿好衣服一起下了樓。

拒絕調解，誓將舅舅送進監獄

到所里，我們先帶苗苗進了侯問室做筆錄。跟之前說的差不多，筆錄進展很順利。半小時后，苗苗母親追了過來。得知母親過來了，苗苗搖頭說不見，和我預想的結果差不多。

在做筆錄時，苗苗問我們，關于她舅舅那番市場價的話，能否追究法律責任。這些話屬于不道德或者違反了公序良俗，但是從治安法的角度來說，這種家里聚餐時的聊天，并不屬于違法行為。

得知“市場價”的言論并不能給舅舅定罪，苗苗將重點放在了狗狗被打，一直強調要追究舅舅法律責任。我們告知她定損程序后，要求第二天帶著定損報告過來，苗苗滿意地走出了大廳。

大廳里的苗苗舅舅，身上依然掛著濃濃的酒氣。按照規定，醉酒人員不能做筆錄，得等他醒酒，我們只得讓他第二天早上來報到。

第二天下午約莫到了四點左右，苗苗舅舅才到。讓我們感到意外的是，舅舅對于踢狗沒任何辯駁，反而不停地跟我們說他沒有看不起女人之類的。老趙跟他再次強調，處理的是他故意損毀他人財物的責任。

苗苗舅舅張大嘴巴“啊”了一聲，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們。老趙氣笑了：“前面你壓根沒聽是吧，你踢狗屬于故意損毀他人財物。”

舅舅精神突然就好了，頗有些理直氣壯的樣子，質問我們：“什么法律規定了踢狗犯法？你們這不是胡整呢。”

我給他科普了治安管理處罰法的四十九條，并強調寵物狗在我國法律里屬于個人財物。他還要說什么，老趙讓他先不要問，繼續往下做筆錄。

筆錄做完，他還在不停追問并確認自己是否違法，解釋多遍不聽后，我直接給了他一個法律咨詢熱線電話。

第四天，苗苗才拿到定損。小狗多處軟組織挫傷外加肋骨骨折，定損1120元，屬于行政案件。苗母不出意外地再次來了所里，要求我們撤銷苗苗的報警。

幾次三番說不通后，老趙直接不再客套：“你沒權取消她的報警，只有她本人可以。”苗母退而求其次，想將案件調解，但調解必須是雙方當事人同意，苗苗舅舅自然是同意的，而苗苗一口回絕。

過了大概兩小時，不知道苗苗媽做了什么，苗苗同意調解了。大海嘆口氣：“這姑娘定損白做了啊。”

調解室里，苗苗雙手抱胸呈現防御性姿態，而舅舅和媽媽坐在對面，場面有一絲荒誕，這明明是一家人。

簡單的開場后，直接開始談條件，苗苗最開始要10萬塊，給老趙逗笑了，讓她現實一點，苗苗不再漫天要價，一口價3000元，少一分都不調解。

舅舅這邊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反而是他姐姐、苗苗的媽媽一直在勸，不停地說什么丟人啊，都是一家人鬧到派出所之類的話，意思讓舅舅道個歉就行了。

也許是聽煩了，苗苗問我們她能不能現在拒絕調解，得到肯定答復后，苗苗要求結束。苗苗冰冷的態度也讓她媽媽不再嘮叨，坐在椅子上不停擦眼淚。最終，舅舅同意了3000元調解。

眼看著要調解成功，苗母忽然擦著眼淚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就是欠你們的，3000塊給你，我看你把我欺負成什么樣你才滿意。”

苗苗眉頭一皺，舅舅還沒說話，苗苗也忽然悟了，就她舅舅這副樣子，這錢肯定是自己媽媽出，所以最終的結果就是，舅舅踢了她的狗，而媽媽給了她3000元調解。

“不調了。警官。”苗苗扔下這句話直接走了，無視了身后的母親和舅舅。

老趙反復詢問，確認了苗苗是認真的后，將案件上報等審批。最終，因為故意損毀他人財物，舅舅被拘留七天。

夜幕降臨，派出所的燈光顯得格外明亮，只留下我們幾個站在門口，望著空蕩蕩的街道出神。

遠處傳來幾聲狗叫，讓我不禁想起了那只受傷的小狗和苗苗憤怒的眼神。這個跨年夜，注定讓人難以忘懷，苗苗最終在這個家如何自處我們不得而知。她也許會在獨立的路上一路前行，也許會跟家人慢慢修復關系，但無論如何，勇敢有勇敢的代價，這也是她給這個世界的回答。

編輯/徐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