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燕為鄰

三年前春天的一個中午，我正在沙發上看書，忽聽得陽臺方向有嘰嘰喳喳的鳥叫。我循聲輕手輕腳地靠近，只見兩只烏黑發亮的燕子，嘴里叼著小泥丸，將其緊緊貼附在陽臺的頂壁上。顯然，它們是打算在這里筑巢安家了。這一幕讓我既驚訝又欣喜。畢竟，在城市的鋼筋水泥間生活了幾十年，我還從未目睹過燕子選擇在樓房里筑巢的情景。

兒時在農村老家，每到春暖季節，燕子們或在藍天白云間翱翔捕蟲，或在樹梢間呢喃對唱，它們的身影和聲音，構成了春天最美的風景。村里每家每戶的屋檐下，都有主人特意為燕子搭建的小篾笆，供它們筑巢繁衍。而我家的燕窩，與眾不同地筑在了堂屋里的頂梁上。從我記事起，那頂梁上就穩穩地掛著兩個燕窩。據父親講，那托著燕窩的篾笆，還是爺爺在世時親手釘上去的，它們承載著幾代人關于燕子的記憶。

每到春天，燕子都會準時回到我家堂屋的頂梁上。每天，我都會拍著小手跟棲息在梁上的燕子“對話”，燕子也總會用“你愛你愛，你愛你愛……”（燕子叫聲的諧音）回應我。特別是孵出小燕子后，老燕子整天忙喂食，燕窩里全是黃口大腦袋，晃動不停，場景極其有趣。中午和晚餐時分，我們一家圍坐在堂屋吃飯，燕子們則安蹲在窩里，默默注視著我們，仿佛也在享受這份家的溫馨。年少的我曾天真地想：也許，燕子已把自己當成我們的家庭成員了吧——因為，我們一家人都把它們當成了最好的朋友。

可到了秋天，又該是我憂慮的時候——說不準哪天，屋梁上就不見了燕子的身影。它們已經離開我，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而且這一走就是好幾個月。燕子離開的最初幾天，我們都會不自主地望向空蕩蕩的屋梁，再失望地將目光投向屋外深遠的天空，心里總是空落落的——它們在時，家里滿是生機與熱鬧；它們走后，家里就像有親人遠走他鄉，日子變得冷清無味。要到次年春天，燕子攜家帶口重新棲上屋梁，家里的氛圍才會活躍起來。

屋梁上的兩只燕窩，被燕子年復一年地修補著。可以斷定，住在我家的，始終都是同一家燕子。父親說，燕子很戀舊，它們認定的家，都不會輕易離開。父親還說，燕子選擇的棲居家庭，要安靜、干凈、人好，不會傷害它們。我確實見過，村里有的人家希望燕子安家，特意安裝了小篾笆，卻始終沒有燕子去棲居。而這些家庭，確實是不符合燕子落腳的心理條件。

我進城后，就很少見到燕子了，偶爾在野外看見燕子飛翔呢喃，也會憶及少時的堂上燕子，但終究是念而不得。誰承想，就在三年前春天的這個中午，眷念中的燕子，攜著野性的春意，突然飛進我的陽臺，并永久性地駐扎在我的生活空間。這讓我欣喜萬分。

在隨后的日子里，燕子們進進出出，有序忙碌。偶爾歇在陽臺上，與我們共寧靜。民間稱燕子為“家燕”，不無道理。因為，自它們入駐那刻起，就像家中的一份子，與我們和諧共處，毫無戒心。樓房層高不足三米，人與燕巢的距離僅一米余，但即便我們在陽臺上侍弄花草、晾曬衣物，燕子也不會驚飛。

每年，窗前榆樹枝頭冒出嫩黃芽粒，我就知道燕子即將歸來。在等待它們回家的這段時間里，我總會望著空空燕窩和淡藍天空，默默計算著燕子的歸期，如同期盼遠行的親人回家。凝視著小小燕窩，我心中總是充滿著感激——感激命運安排，讓我再次與燕為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