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個“老怕怕”

1

午后的陽光懶洋洋的，兩只喜鵲在房檐上嘰嘰喳喳交談了幾句，又展開翅膀撲啦啦地飛向遠方。

陽陽這幾天總覺得自己的眼睛不對勁，明明白白地看見窗外有個人在向家里賊眉鼠眼地張望。等他一跑到院子里，準備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院子里就啥出氣的活物也沒有了。難道自己眼花了？難道傳說中的“老怕怕”出現了？

為了搞清楚自己的眼睛到底是不是有問題，陽陽將手機開成攝像狀態放在了窗臺上。這一招果然奏效，陽陽中午睡了一覺，起來翻看手機視頻，果然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在窗戶前出現。

這是誰？陽陽心里一驚，圓圓的臉龐，扁扁的鼻子，小小的眼睛，那張臉簡直跟自己一模一樣。難道自己夢游了？陽陽徹底蒙了，他想過窗外出現的是偷窺的陌生人，或是一個披頭散發、張牙舞爪的老妖婆，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出現在視頻里。

陽陽把這件事情告訴奶奶，還打開了視頻為證：“奶奶您看，我發現了一個‘老怕怕’。”奶奶說：“大白天哪來的‘老怕怕’？”

陽陽把事情如此一說，奶奶笑得滿臉的皺紋如同大海發生了海嘯：“傻孩子，你不要害怕，據說，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有四個身體，一個在天上飛，一個在地上走，一個在水里游，還有一個在土里鉆。比方說老虎，天上有長著虎頭的貓頭鷹，地上有東北虎，土里有地老虎，水里有虎魚。你看見的那個像你的影子，說不定就是另一個你呢。”陽陽聽得頭皮發麻，決定親自抓住那個神秘的“自己”。

2

中午時分，陽陽裝模作樣地上床睡覺，待奶奶睡著后，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間，順著搭在廚房的梯子上了房頂，然后藏了起來。在房頂，他可以看清院子里發生的一切。沒一會兒，一個小男孩來到了近前，當他發現陽陽家的鐵門關著后，熟門熟路地爬上了廚房邊的老槐樹，順著樹枝下到院子里，向陽陽的臥室張望。

陽陽看清了，這個孩子真的長得跟自己很像。可能是因為沒有看見陽陽，男孩滿臉遺憾地看了看四周，原路返了出來。陽陽按捺住狂跳的心，打開院門，悄悄跟上，見男孩進了西河村的一戶人家。

這戶人家的房頂上臥著一只威風凜凜的大黃狗，看見男孩回來，立刻沿著石階跑下來。男孩摸了摸黃狗的腦袋，和它一起進了院子。

陽陽的眼睛忽然就濕潤了。他想起一件事來，爸爸曾半真半假地和他說過，他有一個雙胞胎弟弟，因為特殊原因被送走了。難道這個男孩就是自己的親弟弟嗎？陽陽沒有打草驚蛇，轉身回家了。

第二天，陽陽一大早又去了男孩家，負責警衛工作的大黃狗首先發現了陽陽。不一會兒，男孩出來了，看見陽陽，他先是一愣，然后親熱地跑過來拉住陽陽，說：“我叫歡歡，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我們會正式見面的。”

歡歡說，前些天自己和爺爺到陽陽所住的村子趕廟會，偶然發現了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陽陽，爺爺見自己看到了陽陽，拉著自己扭頭就走。歡歡覺得其中肯定有什么秘密，就纏著爺爺討要答案。爺爺說，唉，你也八九歲了，那我就告訴你吧。

原來，陽陽和歡歡真是親兄弟。

陽陽的父親小鋼炮和歡歡的父親大個子是好哥兒們，兩人在同一家煤礦打工。一次，他們所在的工作面頂部忽然開始掉矸石，人要是被砸在里邊，定會喪命。井下的人紛紛往外跑，小鋼炮也隨著人群跑了出去。他邊跑邊往回看，壞了，大個子咋沒出來呀？他又轉身往井下跑，顧不得別人在后面喊，你不要命了！

好在這次冒頂一開始比較慢，碎石是一點一點往下落的，小鋼炮找到被嚇傻的大個子，拉住他就往外邊沖。他們剛離開工作面，礦井就坍塌了，巨大的氣浪把他們推出數米遠，隨后摔在了地上。

3

大個子死里逃生，就不想再干井下的活兒了。幾杯酒下肚，大個子說：“唉，老婆剛生下了雙胞胎男孩，我又失了工作，老婆孩子咋養呀。”小鋼炮說：“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怕老哥笑話，我老婆有疾病，無法生養孩子，我多想有個孩子啊。”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大個子脖子一仰喝了一盅酒，說：“兄弟，我愿意送一個兒子給你養，我們親上加親，兩家人就是一家人。”

小鋼炮撲通一聲就給大個子跪下了，大個子扶起小鋼炮說：“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你救了我一命，我愿意還你個心愿。”

“那咱們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小鋼炮緊緊抱住了大個子。

陽陽被抱走的那天，大個子的妻子流了一籮筐的眼淚，孩子是娘的心頭肉啊。好在小鋼炮的父母是退休工人，每月都有退休金，加上小兩口的打工收入，家庭條件比大個子家強多了，孩子送過去不受罪。但因兩個孩子長得過于相像，怕他們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世，兩家約定互不往來。

其實，陽陽的爸爸也和陽陽說過這個故事，只是爸爸說雙胞胎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送出去的是歡歡。那陽陽和歡歡到底誰是送給別人的那一個？真有點鬧不清楚了。

歡歡還說，自從知道這個秘密后，他就經常偷偷跑到陽陽所在的村莊，悄悄看他。有一次，他溜進院子，迎面遇到了陽陽的奶奶，正嚇得發毛，奶奶卻將自己認成了陽陽，說了一句：“大中午的快回去睡覺。”

這天，陽陽的奶奶包了好吃的羊肉餃子，他跑到歡歡家，喊歡歡冒充自己去吃飯，改善伙食。

“這恐怕不行。”歡歡膽怯著。

“我們這么像，你換上我的衣服，奶奶肯定認不出來。”陽陽眨巴著眼睛，一臉得意。歡歡說不過陽陽，肚子里的饞蟲又作怪，只好答應了。

不一會兒，奶奶在廚房喊開飯了。歡歡應道：“來嘍！”隨后一溜小跑進廚房，端起一碗餃子就狼吞虎咽起來。歡歡好久沒吃到這么好吃的食物了，父母在外打工，爺爺奶奶身體也不好，一年到頭省吃儉用，家里也剩不下幾個錢。

“慢點慢點，鍋里餃子多著呢。”奶奶笑瞇瞇地說，又打開冰箱切了一盤牛肉，還給歡歡拿了瓶飲料。安頓好歡歡吃飯，奶奶走到院子外邊，吆喝道：“陽陽快回來吧，奶奶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戲，再鬼鬼祟祟的，小心餓著了。”

陽陽從暗處跑向奶奶，激動地抱住了她。兩人手牽著手走進廚房，奶奶說：“既然你們都知道這件事了，以后咱們就常來常往，奶奶給你們倆做好吃的。”歡歡點點頭，覺得哥哥真是給對了人家，這家人不僅家庭條件好，人也善良。

4

在外打工的兩對父母知道了兄弟倆已經相認的事情，先是驚掉了下巴，轉念一想，孩子們大了，相認之后彼此多個親人，打虎親兄弟，也是美事一樁。

那一年中秋節，兩對父母和孩子們聚在一起，許久不見孩子，父母們一打眼還差點認錯了。兩個孩子也故意搗蛋，不管父母喊了誰的名字，兩人都齊聲應道：“哎！”真像《西游記》里的真假美猴王，神仙也分不清哪位是齊天大圣，哪位是六耳獼猴了。

陽陽的奶奶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兩個都是咱們家的孩子，以后都多一對爸媽疼你們。”

“好！”陽陽和歡歡異口同聲。

月亮爬上了窗，夜寂靜又祥和，見陽陽和歡歡跑出去玩了，大個子和小鋼炮不約而同地端起酒杯，小鋼炮說：“哥哥，我敬你一杯。到底誰是孩子們的親生父母，你可要保密啊！”

究竟誰是那個被送出去的小孩呢？沒有人關心。只要兩個孩子在這樣一個大家庭里開心成長，真相并不重要。

荊卓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詩刊》等多家報刊，著有詩集《小鳥是春天的花朵》、散文集《桃花打開了春天的門窗》。

編輯 閆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