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行走方式

他坐上輪椅，朝著生命的另一端走去。太陽無數次地起落，光明和黑暗依次交替。

21歲，人生最美好的年華，他的腿卻殘廢了。躺在病榻上，他暗下決心，“這輩子就在屋里看書，什么地方都不去了。”這是史鐵生的散文《我的輪椅》中的一句話。當我咀嚼這句話時，就像咀嚼一枚酸果，眼睛突然潮濕了。

相同的命運和遭遇，我能理解史鐵生內心深處那份難言的悲哀。腿廢了，沉重的肉身用什么來支撐？肉身被囚禁了，勃發的思想又怎堪被壓抑？

輪椅，承載著苦難、不幸和煎熬，同時也承載了人世間最純真的親情、友情和愛情。在白蝴蝶般紛飛的雪花中，母親推著輪椅上的史鐵生向電影院走去時，心里是快樂的。昏黃的路燈下，輪椅碾壓著冰凌發出疼痛的聲響，可輪椅上的兒子，畢竟在大地上開始了另一種方式的行走。

輪椅上的史鐵生開始了從苦難中提取幸福，在虛無中創造意義的生命征程。盡管每一步都走得艱難，但一路的坎坷里，填滿了朋友們真摯的情懷；沿途的荊棘里，搖曳著朋友們鮮花般的笑靨。我們看到，霓虹閃爍的上海淮海路上，王安憶、姚育明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史鐵生去逛街，給他買衣服；南海艦隊的魚雷快艇上，韓少功、陳建功、何立偉等一大幫朋友帶著他觸摸大海的風浪，感受大海的威猛；去朋友家聚會的路上，輪椅的鏈子壞了，輪胎扎了，是鄭萬隆騎車推著他走，到家已經是半夜……

我想，這些都是史鐵生心頭永遠的溫暖，是支撐著他穿越大地，經歷生活，感受歡樂和痛苦的動力。

命運讓他失去雙腿，卻讓他的思想生出了翅膀。在靈魂的世界里，輪椅上的史鐵生走到一般人張望不到的地方。對作家史鐵生來說，輪椅是他的雙腿，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但對讀者來說，輪椅已經成為一種帶著他靈魂飛翔的象征。

“扶椅問路”，當依靠著輪椅的史鐵生走過漫長的道路，爬上了生命的高山，俯視著世界時，他也領悟到了生命的真諦——經歷生活。這就是凡·高對提奧信中說的：“實際上我們穿越大地，就是經歷生活。”這個爬上人生高山的生活經歷者想到的是什么呢？

“眺望著地壇的方向，想起園子里有過車轍的地方也有過母親的腳印。想那些又是霧罩的清晨，又是驕陽高懸的白晝……想那些在老柏樹旁停下，在草地上在頹墻邊停下，又是處處蟲鳴的午后，又是鳥兒歸巢的傍晚……想我曾經的那些想：我用紙筆在報刊上碰撞開的一條路，并不是母親盼望我找到的那條路……母親盼望我找到的那條路到底是什么？”

蒼茫的大地上，兩道深深淺淺的輪轍通向遙遠的天際，這是那個輪椅上的生命思想者給我們寫下的答案：熱愛命運，熱愛世界，讓自己的生命在遼闊的天地之間自由地行走。

夏正平：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宜興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在多家報刊發表作品80余萬字。

編輯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