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救部長”阮嘯仙

20世紀30年代初期，阮嘯仙曾奉命在全國互濟總會擔任援救部部長，在白色恐怖嚴重、危機四伏的上海，與鄧中夏、左洪濤等人一起，秘密開展援救被捕革命同志和慰問烈屬等工作，度過了一段被他稱為“最煩悶”“最困難的時候”。

臨危受命，奉調全國互濟總會任援救部部長

阮嘯仙出生于1898年9月，廣東河源人。他是中共早期黨員之一，廣東青年運動先驅，大革命時期與彭湃齊名的農民運動領袖。中共六大會議結束后，他奉命先后在中共中央機關、江西省委、中共中央北方局、江蘇徐海蚌行委和河北省委從事秘密斗爭。1932年11月，奉黨中央命令，阮嘯仙與鄧中夏、左洪濤等人一道，調往上海在全國互濟總會工作。其中，鄧中夏任主任兼黨團書記，阮嘯仙任援救部部長，左洪濤任秘書長兼組織部部長，還有一位姓李的同志任宣傳部部長。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后，中共滿洲省委慘遭破壞。時任中共河北省委巡視員、正在沈陽巡視工作的阮嘯仙逃脫敵特追緝，在一石姓工友的資助下，只身輾轉前往上海，向黨中央匯報工作。因上海的黨中央機關轉移，他自此與黨組織失去聯系。12月中旬，他外出尋訪黨中央機關時，哮喘病猝發，倒于路上不省人事，幸遇路人幫忙，被送醫院就醫。在舉目無親、身無分文、身體有病和隨時都有生命危險的情況下，阮嘯仙寫信給廣東河源老家的族親請求接濟，后靠家鄉親人寄來的50元錢，抱病四處尋找黨組織。直到1932年春，他才與黨中央機關取得聯系，并于同年11月被安排到全國互濟總會工作。

全國互濟總會，亦稱中國革命互濟會全國總會，簡稱“濟總”或“互濟會”，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革命群眾組織，也是黨的外圍組織之一。其最初名稱為中國濟難會，1925年9月20日成立于上海。其宗旨是救濟、營救一切為解放運動而受傷、被捕、犧牲的革命者及其家屬。總會機關設在上海，并先后在全國部分省、市建立分會。1929年12月，中國濟難會改名為中國革命互濟會，在白區和蘇區繼續進行工作。由于受王明“左”傾錯誤影響，1932年11月全國互濟總會遭到嚴重破壞，主要領導及部門負責人幾乎全部被捕。在此背景下，阮嘯仙等人臨危受命，走馬上任。

濟總內設援救部、組織部、宣傳部和秘書處等，各部（處）僅有三四個工作人員（干事）。所有機關，包括黨團碰頭開會地點和領導人住址，都在上海法租界內。為了安全起見，濟總機關經常變換駐地。阮嘯仙主持援救部工作時，濟總機關駐地先安排在辣斐德路甘世東路口（今復興中路嘉善路口）；后遷至福履理路（今建國西路）建業里中弄56號，隔壁是一家洗衣作坊，并且安排了一名朱姓女烈屬，與她女兒和彭湃烈士的兒子（一說劉少奇與何寶珍兒子）“阿松”等人，組成臨時家庭作為掩護。

按照規定，濟總直接領導各區總，由黨團成員分工負責。其中，鄧中夏負責全面工作，同時聯系滬南；阮嘯仙聯系閘北；左洪濤聯系滬東、滬中、滬西；李姓同志聯系江灣、吳淞、浦東。濟總各部干事協助本部負責人開展工作。由于白色恐怖異常嚴重，濟總進行工作時，困難重重，隨時有可能遭到敵特破壞。為保護人身安全，鄧中夏采取了一系列保密措施：如他化名“老楊”“楊公公”，并以各人姓氏諧音為動物名稱作為各人代號，他自己稱“羊”；阮嘯仙稱“猿”；左洪濤因化名“老吳”，故稱“虎”；李姓同志則稱“貍”。為工作方便和安全起見，鄧中夏與左洪濤對外還以表叔侄相稱。

恪盡職守，努力恢復被破壞的各級互濟會組織

“援救部長阮嘯仙同志，短小精干，戴著近視眼鏡，留著八字胡子，看起來有點老相，實際只有三十六七歲。”左洪濤在新中國成立后的這段回憶，是對阮嘯仙在濟總工作時最形象的描述。

當時，由于受王明“左”傾錯誤的影響，黨在上海的一些機關連續被敵特破壞，不少革命同志被逮捕和殺害。為了盡快恢復被破壞的各級組織，阮嘯仙抱病，與同志們一道夜以繼日地工作。

這是一項十分危險的重要工作。阮嘯仙在大革命時期就是中共著名的人物，大革命失敗后又被南京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和監察委員會聯席會議列為被通緝的197名共產黨主要干部之一，反動派一直在通緝追殺他。在此情況下，讓他擔任援救部部長這個重要職務，整天拋頭露面，是極其危險的。“實踐證明，讓鄧中夏、阮嘯仙這樣知名的共產黨人留在上海擔負革命互濟會工作，是很不適合的。”時在互濟總會擔任秘書長的左洪濤在回憶這段往事時，也深有同感。但在險象環生的白色恐怖中，阮嘯仙并沒有被嚇倒，勇敢地挑起了這副重擔。

阮嘯仙克服身患哮喘、語言不通及人生地不熟等實際困難，經常化裝成生意人，留著八字胡，穿著長袍馬褂，到閘北等地去秘密指導與幫助開展工作。積極參加互濟總會巡視團，指導各地恢復和建立互濟分會，協助訓練和發展會員，秘密開展慰問獄中革命同志及其家屬等工作；依靠尚存的一些可靠關系，把被敵特“打散”了的會員重新組織起來；通過交朋友，特別是通過組織發動群眾開展日常經濟斗爭，在斗爭中團結群眾，發展會員，培養積極分子，并把一些不健全的分會組織鞏固起來；推薦會員加入民權保障同盟、工會、反日救國團體等群眾團體，條件成熟時，則介紹其入團入黨。通過這些措施，逐步將閘北等地互濟會被破壞的工作重新恢復起來。

為了懲辦叛徒、特務和敵探，阮嘯仙借鑒中央特科組織“打狗隊”的做法，發動和組織群眾維護自己的安全與權益。當獲悉有叛徒、特務分子在街道、工廠和學校等地進行反革命活動時，阮嘯仙就第一時間通知“打狗隊”。隊友們十分興奮，“將叛徒、特務圍起來痛打一頓，打了就跑”，讓他們再也不敢前來搗亂。幾十年后，左洪濤談起此事時，十分高興地說：“中央特科當時有‘打狗隊’，他們有武器且訓練有素，槍法很好，叛徒、特務為之震懾。我們的‘打狗隊’則完全是群眾性的……一些工人和學生，對于打叛徒、特務這件事是很帶勁的。”

在鄧中夏、阮嘯仙等人的共同努力下，僅僅在半年多的時間里，濟總的組織在上海和其他省、市及中央蘇區、鄂豫皖蘇區、湘鄂西蘇區等地，便得到了恢復重建和積極發展。

親自授課，秘密開辦互濟會干部和會員訓練班

隨著濟總組織的不斷健全和發展，各級互濟會干部隊伍和會員迅速壯大。為了加強對互濟會干部和新會員的教育與管理，鄧中夏召開黨團會議，討論決定舉辦為期兩個月的訓練班。

阮嘯仙具有豐富的培訓辦班實踐經驗。大革命時期，他是第三屆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主任和第一屆至第六屆教員，與毛澤東、彭湃等人為革命培訓了一大批農民運動骨干分子。“中山艦事件”后，時任國民革命軍第1軍副黨代表兼政治部主任的周恩來，將“中山艦事件”中被排擠出來的各級黨代表，集中在位于廣州市惠福東路新中街的大佛寺，舉辦了一個旨在培養政治干部的中央特別政治訓練班，阮嘯仙為教員之一。大革命失敗后，阮嘯仙根據黨的指示，先后在廣州、香港等地秘密培訓干部，是一位既有豐富斗爭經驗又具有深厚理論造詣的干部。當鄧中夏提出開辦訓練班訓練干部和新會員的提議時，阮嘯仙堅決擁護，并自告奮勇請求承擔教員的任務。

訓練班每期安排約30人，為期10天左右。為保密和安全起見，濟總還在法租界專門租了一座樓房，全部學員吃住在樓房里，并規定一律不準外出，以防不測。

阮嘯仙與鄧中夏、左洪濤是訓練班的主要授課教員。為了增強訓練班的針對性和實效性，他們編寫了《新同志教育大綱》和《鞏固上海新會員的訓練大綱》等，作為訓練班的培訓教材。同時，阮嘯仙還協助鄧中夏創辦《列寧生活》《互濟生活》等內部刊物，并以此為陣地，有針對性地加強對互濟會成員和新會員的教育。

根據以往辦班的經驗，阮嘯仙認真授課，并以自己從事革命工作的經歷，特別是聯系在廣州、香港、上海閘北等地開展秘密斗爭的實際經驗，與學員們互動交流與探討。與此同時，阮嘯仙還按照教學安排要求，將《教育大綱》和《訓練大綱》印發各地，供各基層組織對新會員談話時使用，深受學員們歡迎。

在培訓期間，阮嘯仙借鑒在香港時的做法，解決了不戴眼鏡走路問題。阮嘯仙眼睛高度近視，平時戴一副高度近視眼鏡。早在香港從事地下工作時，因阮嘯仙被國民黨當局通緝追殺，為防意外，他只好在屋內將眼鏡摘下試著走路。這樣對屋內情況了解還算勉強可以，但一到街上不是撞到電線桿就是碰到行人，有幾次還被撞得頭破血流。但他從不向困難低頭，經過一段時間苦練，不戴眼鏡也能行走，好幾次竟安然躲過敵探的耳目。到達上海后，阮嘯仙像在香港一樣，經常化裝成一個生意人，外出活動時摘下眼鏡，躲過了敵人多次盤查，確保了自己的人身安全。

相忍為黨，因抵制“左”傾冒險錯誤而被批

1931年中共六屆四中全會后，王明等在共產國際執委會遠東局負責人米夫的扶持下，以“反對立三路線”“反對調和主義”等為旗號，指責李立三的錯誤是在“左”的旗號掩蓋下的“右傾機會主義”，提出了一系列比“左”傾冒險錯誤還要“左”的觀點，開始了王明“左”傾教條主義錯誤在中央的統治。

當時，在白色恐怖的形勢下，“左”傾冒險主義領導不顧實際情況，組織公開集會和大規模游行示威，號召處在帝國主義、國民黨反動勢力血腥統治下的上海工人、學生、店員和其他人員“動員起來，武裝保衛蘇聯”“自動武裝起來，加入紅軍”“實行總同盟罷工，回答帝國主義和國民黨進攻紅軍”，因而把一些基本群眾和骨干力量赤裸裸地暴露在敵人面前，黨的組織和革命同志也面臨極度危險的境地。

阮嘯仙與鄧中夏等濟總領導人，對此種冒險主義的做法進行了自覺抵制。1933年春，中共上海中央局派遣特派員到濟總，傳達了組織上關于在“五一”這天組織一次大規模示威游行的決定，要求濟總“立即發動群眾集體上街，參加這個偉大的斗爭”。阮嘯仙與鄧中夏等人對于這一輕率的決定當即表示反對，并根據當時上海的革命局勢，向這名特派員進行了耐心的解釋。

但是，這名特派員根本不聽解釋和勸阻，反訓斥鄧中夏、阮嘯仙等人是“右傾透頂”。在“左”傾冒險主義者的強制命令下，中共上海中央局發動了“五一”大游行，結果60多名革命骨干和游行群眾遭敵逮捕。

即便如此，阮嘯仙與鄧中夏等人仍然受到“左”傾冒險主義領導者的嚴厲批評，被指責為“右傾機會主義”。1933年1月初，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被迫由上海遷入中央蘇區。“博古臨走之前，還找鄧中夏去批評了一頓”，阮嘯仙與鄧中夏兩人均被“左”傾冒險主義者戴上“一貫右傾”和“老機會主義者”的帽子而被“整得好苦”。

為此，阮嘯仙深感苦悶。3月10日，他在給河源老家13歲的兒子阮乃綱的復信中，在為自己不知兒子多大年齡而深深自責的同時，袒露了自己當時的心聲：“為父的接到你第一次的來信，正當最煩悶不過的時候……”雖然如此，阮嘯仙并沒有消極應付，而是頂著壓力，積極與同事們一道開展援救工作。

殫精竭慮，全力援救革命同志及被難家屬

反對白色恐怖，援救革命同志及被難家屬，是援救部的職責所在，也是濟總最重要的工作之一。阮嘯仙擔任援救部部長期間，正是白色恐怖最嚴重的時期。在“左”傾錯誤領導下，上海的黨團組織及革命群眾團體不斷遭到破壞，羅登賢、黃勵、廖承志等許多革命同志，以及共產國際聯絡部在上海的秘密交通站負責人牛蘭夫婦等國際友人不幸被捕。阮嘯仙率領援救部的同志們，動用各種社會關系，千方百計開展援救行動。

1933年3月，因叛徒告密，時任中華全國總工會上海執行局書記的羅登賢被捕，濟總立即開展援救工作。阮嘯仙和鄧中夏去找宋慶齡、何香凝、柳亞子等人，請求其協助援救。

4月，因叛徒告密，時任中共江蘇省委組織部部長的黃勵在上海被國民黨當局逮捕。阮嘯仙在組織力量大力營救的同時，積極協助鄧中夏為黃勵被捕撰寫抗議書，并將抗議書印成傳單，抗議國民黨當局迫害反帝抗日的愛國者，號召勞苦大眾團結起來，要求立即釋放政治犯，共同“粉碎帝國主義國民黨的白色恐怖”。

5月中旬，鄧中夏在一次執行任務時不幸被捕。一同被捕的，還有援救部的干事林月英。阮嘯仙迅即組織人員開展營救工作。

據查，此次鄧、林被捕，主要由林月英引起。林月英，又名林秀英、林素芹，別名杜林英，福建人，體型較胖，“一只眼睛壞了”。她的丈夫胡玉昆，外號叫“小湖北”。夫妻二人曾在滬西區互濟會擔任援救干事。后“小湖北”被捕叛變，林月英就被調到濟總繼續擔任援救干事。1932年秋，當時的援救部部長被捕，林月英仍留任援救干事。阮嘯仙繼任援救部部長后，曾多次加強內部教育，特別是對林月英的安全意識進行過提醒。調查還發現，林月英雖從事援救工作較長時間，但僥幸麻痹思想嚴重。1933年5月15日傍晚，鄧中夏從住處去法租界環龍路駿德里37號二樓亭子間林月英住處，向她了解營救被捕難友的情況。剛到林月英住處，就有大批法租界巡捕和密探沖進來，“中夏適于此時也到她（林月英）家里，故一同被捕”。

阮嘯仙組織力量，冒著隨時都可能被捕的危險，通過各種渠道，想方設法對鄧、林進行營救。初時，敵人并不知道鄧中夏的真實身份，在巡捕房訊問時鄧中夏自稱“施義”，在外地當教員，是來上海探親訪友的。在這種情況下，阮嘯仙親自上門找宋慶齡、何香凝等人，請求他們出面給予援救。對于阮嘯仙的上門求助，何香凝給予鼎力支持，親自出面為之奔走，并與宋慶齡一起為營救鄧中夏募捐籌款。

敵人因未掌握有力證據，加上迫于輿論壓力，準備釋放鄧中夏。正在這個節骨眼上，意外發生了。

原來，阮嘯仙等人通過各方努力，本可以將鄧中夏、林月英從法租界巡捕房營救出來。不料，“小湖北”獲悉妻子林月英被捕后，從南京趕到上海企圖誘降她。在上海法租界監獄，“小湖北”按照國民黨方面的授意，見到了林月英。經不起丈夫的“惺惺相惜”和“指點勸導”，林月英隨即叛變。因求“功”心切，她除出賣劉少奇妻子何寶珍等幾位已被捕在獄的同志外，還出賣了鄧中夏，致使其身份即刻暴露。

鄧中夏自知營救無望，便在獄中寫了一封信，秘密讓人帶轉給了阮嘯仙、左洪濤等人，通知大家“停止營救”，并稱他“已準備犧牲”。

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阮嘯仙與左洪濤等人緊急商議，謀劃應對之策。阮嘯仙動員大家聯系輿論，以爭取社會同情和輿論支持，但最終鄧中夏還是被敵人殺害。

鄧中夏遇難后，阮嘯仙深感悲痛。痛定思痛，他除繼續抵制“左”傾冒險行動外，還認為“全黨工作的重點和主要力量應當放在農村，在廣大農村發動群眾，開展武裝斗爭，不應當把一些為敵人注目的老同志長期安排在上海工作”。至此，阮嘯仙處境更加困難，援救工作更是舉步維艱。為此，他向上海中央執行局請求調離上海，到中央蘇區去工作。

鄧中夏犧牲后，濟總由左洪濤接任黨團書記兼主任。7月，中共中央將濟總移交給江蘇省委代管。其間，整個局勢動蕩不定，而此時的上海黨組織，包括江蘇省委在內都不斷遭到敵人的破壞，聯系工作愈來愈不正常，濟總工作亦隨之處于癱瘓狀態。考慮到阮嘯仙是一名著名的共產黨員，目標很大，在營救鄧中夏時又暴露了政治身份，因而不再適宜在上海工作。在阮嘯仙的請求下，上海中央執行局同意將他調往中央蘇區工作。

9月，阮嘯仙辭別了上海生死與共的戰友，輾轉進入江西瑞金，結束了他在上海這段“最煩悶”“最困難”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