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3月4日,中共中央收到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的電報,有一批“特殊”的記者要訪問延安。
5年前,國民黨當局對陜甘寧邊區進行了全面封鎖,嚴禁新聞界,特別是外國記者的采訪,并采取特務手段監視,檢查、刪減、禁止刊發涉及中共的新聞報道。1939年8月13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收到衛戍總司令密電:“斯諾與八路軍聯系密切,應監視之。”1941年4月11日,國民黨宣傳部門密函軍委會:“美國際新聞記者貝爾登素與八路軍來往密切,應防范其私訪延安。”美國作家海明威抵達重慶后,被明確限制采訪西北。復興社骨干、軍委會新聞檢查局局長賀衷寒也蠻橫地警告中國記者:“不許報道一個字。”到1944年,國民黨當局沒有批準過外國記者或外交人員進入這片黃土高原上的“紅色地帶”。
1943年,多名外國記者提出去延安采訪的申請,國民黨當局一直拖著不辦。1944年2月,外國記者集體采訪中共駐重慶代表董必武的消息被禁止按原意報道,輿論一片嘩然,不滿情緒“達到了頂點”。連美國政府都致電蔣介石,說羅斯福總統“很愿意看到一個觀察組被派到共產黨地區”。蔣介石在國內外輿論和盟國的巨大壓力下,勉強批準了外國記者的采訪請求。“這是國民黨將近五年來禁止中外新聞界訪問解放區的第一次突破。”
國民黨高級智囊陳布雷對外國記者采訪延安“極為戒慎恐懼”,針對可能會出現的種種問題,召集各相關部門集體商討對策并作出部署。最后決定組成“混編”的“中外記者西北參觀團”,絞盡腦汁敲定了有6名外國記者、9名中國記者以及2名領隊、4名陪同人員的一份名單。
國民黨當局自以為布置得十分妥當。因為在9名中國記者中,《大公報》《國民公報》和《新民報》的記者是湊人數的,其他6人代表了《中央日報》《掃蕩報》《商務日報》《時事新報》和中央通訊社,都是“深知中外記者心理而能運用者”和“深悉共黨‘陰謀’而揭破者”,政治面貌不是軍統特務就是中統特務,或者是長期從事反共活動的人。軍統骨干、蔣介石侍從室幕僚唐縱在日記中揚揚得意地寫道,對“共黨宣傳戰即開始”。他萬萬沒想到,被冠以“中國陸軍機關代言人”的《掃蕩報》的記者、采訪主任竟是一名中共黨員。
這位國民黨“新聞骨干”,早就和幾位同學集體打入了《掃蕩報》。他們利用“軍方喉舌”的身份作掩護,擴大新聞線索,獲取軍事情報,為中共掌握國民黨軍的情況作出了貢獻。
1934年農歷四月的一天,上海匯山碼頭來了一位行色匆匆的年輕人。薄暮時分,郵輪起錨開航,向日本神戶進發。兩天后,他上岸改乘火車,一夜飛馳,到達了東京。
九一八事變后,日本帝國主義加快侵略中國步伐。國民黨政府采取“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對紅軍進行軍事“圍剿”,在統治區實行文化“圍剿”,搜查、破壞革命組織,殺害中共黨員和進步人士,禁止人民進行抗日救亡活動。一批中共黨員、團員和革命青年東渡日本,在異國他鄉尋求真理,設法尋找黨組織。曹祥華懷抱這個信念,如同尋找組織的“細胞”來到了日本。
8年前,曹祥華擔任中共漢陽地委宣傳委員,負責聯系漢陽縣城部委員會,漢陽山前部、山后部委員會,鸚鵡洲部委員會,蔡甸部委員會,黃陵磯部委員會及漢陽兵工廠特別支部等8個黨支部的工作。1926年北伐軍攻克武漢后,武漢成為大革命的中心。曹祥華經常到中共湖北省委機關駐地漢口尚德里匯報工作,為迎接北伐軍做了大量的工作。

1927年初夏,汪精衛走上公開反共的道路,武漢籠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7月,中共湖北省委為了凝聚革命力量,成立了中共漢口第三區委員會,下轄租界車夫、漢口英美煙廠、郵政3個支部。10月,第三區委與第二區委合并,曹祥華臨危受命擔任書記,發動工人,領導工人斗爭。區委機關設在漢正街廣福巷3號,下轄租界車夫、租界市政、漢口英美煙廠、德國華煙廠、租界碼頭等10多個工人黨支部,有黨員170多人。
此時,全國革命形勢急轉直下,中共黨組織及活動完全轉入地下。重建后的中共湖北省委機關秘密轉移到珞珈碑路(今珞珈山街)12號,羅亦農、陳喬年先后擔任省委書記,策劃領導了“八二”總同盟罷工等反抗國民黨統治的斗爭。隨著形勢的惡化,夏明翰、向警予等在武漢被殺害,武漢三鎮的黨組織均遭到破壞。1928年,曹祥華隨羅亦農等人撤離到上海。曹祥華擔任中共上海浦東區委書記。
1931年,曹祥華回到安慶,在王步文領導下創辦《教育新刊》,利用進步刊物揭露國民黨政府教育機構的黑暗,后改用《安慶教育評論》《安慶教育講話》刊名出版,推動教育界和學界的革命斗爭。1933年,曹祥華用安慶一中教員的公開身份發起“反考大同盟”,抗議國民黨安徽省教育廳出賣會考試題,組織數百名教師和幾千名學生罷教、罷課,并包圍省教育廳、省政府和省黨部,國民黨安徽省政府主席陳調元下令通緝。1934年,曹祥華赴日本,考入日本法政大學經濟科。
大革命時期,童長榮、王步文等中共黨員赴日本留學,研究和宣傳馬克思主義,發展黨員,成立了中共東京支部(早期),為反對國民黨右派破壞革命和日本軍國主義侵略中國作出了貢獻。1928年5月,日軍在山東制造了“濟南慘案”,激起了廣大留日學生的義憤。東京支部組織全體留學生召開大會,反對日本軍國主義的侵略,成立了“反日大同盟”。在日本法西斯的魔爪下,進行公開的抗日活動是絕對不允許的,活動引起了日本軍警的注意,童長榮等被遣送回國。中共東京支部一度陷入癱瘓。
1935年9月,中共黨員林基路、官亦民和陳洪潮等人再次成立了中共東京支部。支部秘密聯絡在日本的中共黨員,把黨員派到群眾組織中去,加強對留學生革命活動的指導。支部采取黨團方式,分別設立學生黨團、藝術黨團、社會科學黨團,通過“文化座談會”“社會科學座談會”“留東婦女會”等進步組織團結愛國學生。組織在明治、早稻田、法政等大學的在校黨員和積極分子參加“中華留日學生聯合會”選舉,組成廣泛的統一戰線。曹祥華、黃靜汶、謝爽秋等都是積極參與者。
隨著中日民族矛盾的加劇,留日學生的處境更加艱難,與日本當局的沖突更加激烈,被捕被逐的事件日益增多。1937年5月,林基路等7人被日本當局以“反日作家”的罪名遣送回國。6月,楊式谷等8人被日本當局以“抗日分子”的罪名逮捕,經審訊和嚴刑拷打后分4批驅逐回國。同月,還有丁克、葉君健、黃乃、陳秋帆等人被捕。他們有的被驅逐回國,有的被投入監獄。
全國抗戰爆發后,曹祥華、謝挺宇、李哲愚、謝爽秋、鄧達章、賈植芳等1000多名留日學生毅然中斷學業返回祖國,投身到抗日救亡運動中。
此時,國民黨當局盡管表達了國難當頭,反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堅決保衛國家和民族生存的政治態度,但在對日由妥協轉向強硬的同時,仍抱有和平幻想,聲稱:“在和平未至完全絕望之時,決不放棄和平。”
中國共產黨堅決抗日,主張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國統區、淪陷區乃至海外,大批愛國青年以延安寶塔山為指引,開啟了“朝圣”之旅。延安這座陜北黃土高原上的偏僻小城“來則歡迎,去則歡送,再來再歡迎”,“來去自由”,與國統區、淪陷區的死氣沉沉形成鮮明對比。

國民黨唯恐血氣方剛、受過高等教育的留日學生奔赴延安,于是在上海、武漢、廣州、重慶、西安等城市設立了“歸國留日學生招待所”,聲稱凡是愿意參加抗日工作的留日學生,都可以來登記,招待膳宿。以中央政治學校(蔣介石兼校長,陳立夫兼教育長)的名義組織考試,學員接受短期軍事訓練后分配抗戰工作。1937年9月,中央政治學校特別訓練班在南京成立,編制600人。主任張道藩、副主任鄷悌(復興社骨干),設教務、訓育、總務3個處和1個軍訓總隊、2個大隊、1個女生獨立中隊、1個醫務所。開設了三民主義、世界政治史、中外史地等課程。1938年4月,訓練班轉移到武漢,改為“軍事委員會戰時干部訓練團第一團留日學生訓練班”。
1939年1月,國民黨五屆五中全會在重慶召開,確定了“溶共”“防共”“限共”的反動方針。會后,又陸續制定了《防制異黨活動辦法》《處理異黨實施方案》等一系列反共文件。隨著這次會議的召開,國民黨當局逐漸改變政策,采取消極抗戰、積極反共的方針,掀起了第一次反共高潮。
中國共產黨為了發展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堅決貫徹“堅持抗戰、反對投降,堅持團結、反對分裂”的原則,對國民黨頑固派進行了有理有利有節的斗爭。1939年,中共中央決定在重慶成立南方局,直接領導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和《新華日報》的工作,負責西南和南方國民黨統治區的秘密工作。南方局在特殊環境里,采取公開斗爭和秘密斗爭結合,合法斗爭和非法斗爭結合,形成了一整套對國民黨開展斗爭的方式。
南方局對留日歸國學生組成的抗日力量高度重視,派黃靜汶秘密聯絡曹祥華、李肇嘉,一起考察訓練班中的優秀分子,發展了李哲愚、謝爽秋、鄧達章和謝挺宇等中共黨員。指示曹祥華等人利用分配工作的機會打入國民黨軍政要害部門“長期埋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為了保護他們的安全,要求這批執行潛伏任務的人采取單線聯系,不與其他黨組織發生橫向聯系。實行“轉地不轉黨”,把組織關系全部保留在南方局。允許“共產黨員公務人員一律加入國民黨或三青團;當入黨入團時,不必表示遲疑態度,以免引起懷疑”,約定“如入黨入團一般的均須填寫反共表格及做反共宣誓時,可照例舉行”。特別交代“站穩崗位,多讀書,多交友,往上爬”,不僅要打入敵人的心臟,還要努力向高層職務和能獲取更多情報的部門滲透。
曹祥華等人打入《掃蕩報》后,南方局指示他們要充分利用這張報紙的特殊地位,去做我們需要的情報工作,要利用軍報記者有利身份,注意搜集戰略情報。凡是在政治、軍事、經濟、思想、文化等方面具有參考價值的信息,都要及時反饋。
《掃蕩報》以軍事報道見長,新聞經常被《泰晤士報》《紐約時報》等外國媒體直接采用,被冠以“中國陸軍機關代言人”的稱號。
全國抗戰開始以后,《掃蕩報》依然維持著發行量首位的規模,從單純的軍報發展成為面向全社會的軍辦大報,具備了全國性的知名度和影響力。此時曹祥華已經是專欄編輯,鄧達章是國際版編輯,謝爽秋、李哲愚、謝挺宇等人是軍事記者,形成了一支內外結合、頗具戰斗力的情報小組。
國民黨軍隊撤退到什么地方,國民黨的黨媒要進行什么樣的宣傳,李宗仁、馮玉祥、李品仙等高級將領對抗戰和中共抱什么樣的態度,曹祥華等人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及時把一手資料提供給南方局,供黨開展統戰工作時參考。李哲愚、謝爽秋利用軍事記者身份搜集情報,把國民黨各戰區隨軍記者、各集團軍戰地記者和各個軍事政治部軍事通訊員發回的獨家戰訊,隨時隨地向南方局報告。李哲愚和謝爽秋還利用獨特的身份,接觸大量國民黨軍政要員、民主人士,了解他們對共產黨的態度以及對各地戰況、國內外政治軍事形勢的態度和見解,從中分析出有價值的情報。每當前線戰況激烈,有重大事件時,他們主動出擊,采訪從前方回重慶的軍事將領。這樣的采訪不但不會引起懷疑,還可以從當事人嘴里獲得直接情報。同時,情報小組還根據南方局提供的線索,對特務進行循線偵查。
1939年,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請李哲愚找國民黨軍令部派駐延安的一名聯絡參謀進行采訪,判斷其到底搜集了什么情報。正因為李哲愚是《掃蕩報》記者,對方毫無保留地談了在延安所了解的情況,如共產黨力量有多大、軍隊有多少、將來的發展等,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不動聲色地掌握了情況。
在中外記者西北參觀團起程前,國民黨當局便搶占先機,采取一系列應對措施和反共宣傳活動,企圖混淆外國記者視聽。特務機關擬訂了《招待外國記者赴延安參觀計劃》《外報記者赴陜北參觀辦法》等,宣傳部門預測各國記者可能會關注的重點問題,制定相應對策。如胡宗南奉命令西安一帶國民黨特務偽裝成各色人物,準備向外國記者制造各種偽證以攻擊中共;在重慶的報紙雜志刊登文章,“提醒”和“引導”外國記者在采訪過程中的注意事項及需要關注的問題;還分發給外國記者一些陳述中共“罪行狀”的內部資料,并規定了他們從延安拍發電稿通訊的檢查規則。
國民黨當局對內營造國共和談氣氛,試圖通過掩飾國共矛盾,弱化國內外對中共的關注度,對外則加強反共宣傳,如發表中共問題報告,攻擊中共“破壞抗戰、危害國家”,將反共的《延安內幕》一書英文稿寄至美國發表,配合國內的反共宣傳。
不料,記者團到達西安第二天,外國記者福爾曼就收到一封“匿名信”,詳細獲知了國民黨當局對此行的“精心策劃”和安排情況,其中包括國民黨當局在西安建立“臨時總部”,專門負責此次對記者團的接待和宣傳工作。內容全面、翔實,達到了讓外國記者希望“盡可能地來加以證實”的心理效果。
曹祥華作為《掃蕩報》的記者到達延安后,沒有像其他國民黨報刊記者一樣單獨行動,而總是和參觀團在一起,做了一名“本分”的記者。新中國成立以后,曾任《掃蕩報》總編輯的畢修勺才從曹祥華當年的同學賈植芳口中得知,原來“他們都是地下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