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路的荒野中摸索了大半天,重新回到山徑,那感覺就像流浪的人回到了家,大大地吁了口氣。走在繆爾山徑上,腳下的路如同一根牽引的繩子,我不用思量,任它牽著我,輕松回到湖邊。
山徑沿著瑞湖西邊的山坡往上爬,六十湖盆地是西山坡和另一片山脈之間形成的一片湖盆。和瑞湖盆地比起來,六十湖盆地要窄小很多,幾乎可以稱為峽谷。峽谷中隱藏著一串大小形狀各異的湖,猶如珍藏在深谷里的珠寶。高山里這么多的湖泊,每一個湖泊都與眾不同,各有其迷人之處。
離繆爾山徑的終點越來越近。最后一次駐足瑞湖邊,走到與六十湖盆地的交叉口,從這里到海拔約3645米的格倫山口,還有約3.1千米,爬高約427米,大部分山徑是我爬“油畫夫人”時走過的。格倫山口很窄小,亂石齜牙咧嘴,風又大,讓人擔心一不小心就會被風吹下懸崖。從這里到惠特尼峰頂,只剩約48千米。
從格倫山口下去,一路下到海拔約2896米的巴博斯溪,山徑又開始爬坡,要爬11千米多,一直爬到福雷斯特山口,那是帝王谷國家公園和美洲杉國家公園的分界點,海拔約4023米,是繆爾山徑上最高的山口。山口很窄小,安著一塊青灰色的牌子,北面寫著“歡迎進入帝王谷國家公園”,南面寫著“歡迎進入美洲杉國家公園”。
從福雷斯特山口望開去,北面是高峰連綿的帝王谷國家公園,我的來路:從進化盆地到瑞湖盆地,從麥克盧爾草原到勒孔特峽谷,從帕里塞得群峰到克勞倫斯·金峰。從山口往南望去,一面是深褐色鋸齒狀的群峰,一面是又長又直的斷崖層,克恩河從中流過。這個山口是帝王河和克恩河的分界線,山口以北是帝王河流域,以南是克恩河流域。正前面是寬展的苔原,繆爾山徑從中穿過。
山口風很大,坐下來歇不多久就會覺得很冷。下山口那段路是在陡峭的巖壁上鑿出來的,又窄又陡。不難理解當初設計繆爾山徑時,采用的是另一條路,要穿過中央盆地,繞到山脊東面,通過牧羊人山口再繞回山脊西面。美國國家地質勘查隊1931年才“發現”福雷斯特山口,并將繆爾山徑改為越過此山口,往南徑直到惠特尼峰。
過了這段讓人提心吊膽的巖壁后,山道進入寬展的苔原地,平緩易走。過了廷德爾溪,山徑開始爬坡,從黑松林漸漸進入狐尾松叢。粗大的杉樹長在光禿禿的山坡上,一律往上坡的方向傾斜,仿佛被定格在強勁的山風里。杉樹消失后,視線里只剩下光禿禿的橙黃色山坡,青灰色的小石頭鑲在其中,山道的盡頭似乎與藍天相接。
我急切地往上爬,快走到藍天相接處,眼前豁然開朗,山羊高地比我在照片里看到的還讓人著迷。空曠的高地,如一個巨大的舞臺,舞臺中央有一汪湖水,完美的圓形,如一面鏡子,映著天空的湛藍深邃。環繞湖水,向四周伸展開的,是暖融融的黃色,黃土地、黃沙灘、黃枯草。舞臺之外,四面是光禿禿的山峰,連綿起伏,南面一組山峰中的最高峰,就是惠特尼峰,美國本土最高峰,繆爾山徑的終點。
在山羊高地露營,太陽很快下山,西邊的天空如著了火,片片云朵熱烈地燃燒,西邊的群峰鍍上了一層燦爛的金色。慢慢地,群峰沉寂,唯有惠特尼峰還頭戴金冠。晚霞還沒有褪去,月亮已經升起,將圓的月亮高懸在惠特尼金色的山頂,湖水由藍轉黑,風聲由強勁變為低語。我置身于寂靜的曠野,如一個入迷的觀眾,靜靜地觀賞著眼前景色的變幻。
第二天,從山羊高地出發,1個多小時后,到了和內華達高地山徑的交叉口。所羅門斯和山地俱樂部當初構想南北縱貫內華達山脈山脊的山徑時,想用的名字就是內華達高地山徑,但是當1915年準備動工的時候,繆爾剛剛去世不久,大家一致同意將山徑改名為約翰·繆爾山徑,以紀念這位深深熱愛、并致力保護內華達山脈的先驅。1928年,在內華達山脈南部,美洲杉國家公園境內,開辟了一條東西橫穿山脈的山徑,這條山徑就是現在的內華達高地山徑。山徑到這里結束,和繆爾山徑會合,直通海拔4418米的惠特尼峰頂。
從兩條山徑的交叉口又走了1個多小時,到了山林湖,湖水清亮,湖邊長滿了青青的水草,惠特尼峰倒映湖心。山徑從這里開始上坡,樹線以上,土灰色的散石,嶙峋的巖峰,視野開闊,景觀粗獷。吉他湖窩在惠特尼峰后嶙峋的巖峰下。青灰的天空,青灰的荒山,青灰的水波,涼風習習,天地蒼茫。
我在月色中踏上了繆爾山徑最后七八千米的路。山徑本是一面貼著巖壁,突然其中有一小段,巖壁仿佛開了個窗口,山徑變得猶如在刀尖口上。站在這刀尖口,往左可看到西沉的明月,往右可看到東邊的魚肚白和絳紫色的云煙。無風的月圓夜,真是完美的登頂夜。我不時停下腳步,癡癡地望著月亮,望著對面鋸齒樣林立的巖峰,吮吸著月亮的清輝和深夜清涼的空氣,心里充滿著幸福和感恩。
終于能看到惠特尼峰頂的小屋子,我忘情地跑過最后的幾百米。西天的月亮完全沉沒,東邊的太陽卻不急于升起,只是露出一大片玫瑰紅,遠近群峰籠罩在淡紫的煙靄中。想著此刻我正站在美國本土的最高點,等待大地的蘇醒,也想著我一步一步走完了繆爾山徑,心里不禁有些激動。
是繆爾山徑,是光之山脈,讓我初次體驗荒野的無窮魅力、家園的美麗寧靜、回歸的祥和喜樂。心中裝著如此壯麗的日月山川、如此恢宏博大的家園,無論世事怎樣浮沉,心靈都有一個永遠的皈依處,永不會孤獨迷失。
下山后的第二天早晨,睡夢中聽到流水聲,以為是營地邊的小溪。睜開眼睛,看到白色的天花板和天花板上老舊的電風扇,才意識到我已經離開荒野,回到文明。
是和繆爾山徑道再見的時候了。地球上還有太多的山徑等待我去走過,太多的荒野等待我去探索,太多的峰頂等待我去攀登。
(責編:李玉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