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智能社會的視角來看,時間焦慮是智能教育背景下人類思想危機的表現之一,背后有著對就業、安全感、生存意義的深度省察。
(一)時間焦慮困境凸顯社會就業難題
高校女教師時間焦慮中的職業發展焦慮,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包括“非升即走”的失業壓力以及再就業難的現實壓力。人工智能一定會帶來人類的失業問題,不同的是,“失業—再就業”的傳統模式面臨改變,即使一個人在一個崗位上工作到退休,其間經歷的也是不斷失掉舊業務、舊技能,重構新業務、新技能的反復過程。從這個意義上看,人工智能帶來的新失業觀,就不僅僅限于人工智能催生的新崗位與摧毀的舊崗位的差值是正數、負數還是零和了,而更多的是一種創新觀?;仡櫄v史,幾百年來,新興技術對人工崗位的替代從來是沒有商量余地的,從英國女王拒絕威廉·李的針織機,到工人搗毀機器,再到立法將損壞機器者處以死刑,新技術就這樣以極大的優勢站穩了腳跟,其優勢在于提高了生產效能,降低了商品成本,越來越多的人從新技術中獲益,并不斷推動人類從農業向工業、科技、教育的新賽道轉換。在轉換賽道的過程中,每個人都會有一個相對的失業期,這個失業期更多意義上是一個創新期,是結合具體問題,在持續的理論創新和反復的實踐檢驗中,不斷嘗試,不斷試錯,最終找到最佳方案的過程。(中略)回到傳統的失業觀,傳統的失業意味著淘汰,意味著物質短缺,意味著生存危機或者貧困危機,也就是說,失業更多是失去經濟價值和物質財富。但隨著人工智能和人類社會的進步和發展,人類從短缺經濟發展到過剩經濟,其結果就是失業帶來的經濟貧困占比會逐漸縮小,而精神貧困、文化貧困、意義貧困的占比會不斷增加。(中略)因此,人工智能帶來的失業問題需要我們重新思考人類職業的分配和布局,以及我們的教育如何面對智能時代培養出更多具有更高綜合素質和技能的高端T型人才,避免新型的貧富差距擴大。
(二)時間焦慮困境凸顯安全感沖擊
時間焦慮是不安全感的重要體現。智能教育背景下,人類的不安全感空前強烈?!翱茖W已經發展出一種在地球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權力,并且正在把這種權力最終覆蓋于整個地球上”,人工智能的發展把人類的不安全感推到了新的高度,勞德·香農曾擔心:“我們之于機器人,就如同今天的狗之于人類。”人工智能是否將萬物都變成技術化的存在?這種技術化的存在是否意味著人類統治地位的消失、歷史意義的虛無、人類文明的遺失,甚至人類歷史的終結?對于此類這般的問題我們已經聽到不少,我不認為這是人類的杞人憂天或是唱衰人類的哀樂,我更愿意看作是人類的自我保護或是居安思危的警報。人類似乎天生就缺乏安全感,無論是原罪說還是性惡論,都需要人類不斷規制自我。最初的人類被拋入茫茫宇宙,就像大海中的航船一樣急需尋找自我坐標,直觀看到的天圓地方、地球中心論等定位雖錯誤,但意義重大。隨著人從自然界的抽離、從動物界的提升、自我與他人的區分、靈魂與肉體的二分等,人類的生產生活實踐不斷向深度和廣度擴展,人類對世界的認識也不斷深化,人類在確立自身坐標的同時,也更加深刻地認識了自己。但人類并沒有因此消除焦慮和迷茫,在競爭的外衣下,從斯賓格勒的“西方的沒落”到熊彼特的“創造性毀滅”,從蘇東劇變后的“歷史終結論”到2008年金融危機的“資本主義衰亡論”,再到在中國持續上演的“黃禍論”“中國威脅論”“中國崩潰論”……這些似乎看起來與人類缺乏安全感無關,實際上不無關系。不同的是,人工智能把這種不安全感上升到一個類的層面。人工智能對人類安全感的圍困主要表現在,智能機器在具體的任務中可以脫離人類的控制,突破了延長人類肢體、提升人類功能或者輔助人類活動的范圍,不但可以替代人類的體力勞動、重復簡單的腦力勞動,也可以替代一些非創造性腦力勞動,面對人類的“受造之物”,從“無用階級”到“人類時代的終結”,人類整體都產生了不同程度的擔憂。人工智能成為牽引人類的未知力量,正如海德格爾所說:“人的生存一定是以某種人不能觸及到的、幽暗的、遮蔽的、不顯露的領域作為前提,并且被它所牽引?!币欢ㄒ饬x上,人類通過技術獲得安全感的同時進一步增強了人類的不安全感,這種不安全感正彰顯人類發展進化到新的領域,我們目前正在努力認識這一領域。據庫茲韋爾預測,2029年,機器人智能將能夠與人類匹敵,非生物意義上的人將出現;2030年,人類大腦將與云端連接,產生人類與人工智能混血兒;2045年,人工智能超越人類本身,開啟新文明時代。雖然有人稱其為“思想狂想曲”,但我們不得不思考的是,如何面對人工智能超越人類的擔憂?要回答這個問題需要分幾個層次,一是,“如果你認為車比人跑得快,飛機比人飛得高,不是超人類的話,那就不存在“超人工智能”;二是,人工智能在理性智慧方面有可能超越人類智能,因為人類的理性是有邊界的,所以人工智能超越人類是可能的;三是人工智能在模擬人類智能的同時發展出一條與人類智能不同的智慧之路。但這三者的前提是人類智能繼續保持現有水平,如果人類能用更多的時間進化自身智能,這又是另外一層悖論了。
(三)時間焦慮困境彰顯生存論價值
“時間本無所謂多少,時間緊張與壓縮雖然只是一種主觀感受,但其歸因卻在于鐘表時間和社會時間共同建構的結構紊亂和失序?!碑斍?,時間焦慮已經成為學術界的集體性癥候,其表現為人們不僅失去了對鐘表時間的均勻流動感,也喪失了對帶有周期性社會時間井然有序的節奏感。從社會發展的角度看,中國提出的科學發展觀和新發展觀之所以深入人心,正是人們對日益緊張的當代人類生存環境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在人類發展史上,技術或者理論的每一次重大轉型,都源于人類自身生存狀態的改變,也最終要落腳于人類自身生存樣式的重大變化,這些重大變化一次又一次把生存價值的問題提升到議事日程上來。在哲學層面,克爾凱郭爾消解感性個體,注定會打造一個弱小無助的、自我消解的人類自我;而叔本華將生存看作是一切物種都有的自我保全的本能活動,它注定會打造一個適宜自我生存境況,但人類會比動物感覺痛苦;為此尼采提出人的生存是人的意志的直接表現,超越性才是人生存的本性。人的生存可能是孤獨的、不幸的,這些孤獨和不幸會轉化為生命的動力,轉化為崇高的生命意志,凸顯了生存的超越性意義;海德格爾則認為要主動確立與“世界”的關聯,才能真正闡釋“存在何以在”這樣的哲學根本問題。從哲學的視角,我們可以看到,時間焦慮的問題一定程度上是人類特有的問題,是人類對生存價值和意義的追尋問題,是凸顯生存的超越性意義的發展問題,是與外在世界確立聯系,確證人類生存發展坐標的價值問題。從歷史維度看,20世紀90年代中期之前,社會現象的研究往往忽視對時間因素的考慮,時間是社會分析中的缺失變量。20世紀90年代中期之后,時間和空間問題成為許多社會學理論的核心概念。從時間角度理解當代人的生活狀況以及社會焦慮的表現有著重要的生存論意義,因為時間是人類生存的基本維度,是對時代的社會變化和社會結構變化的直接反應?!俺窃谖覀兎治鲋性黾訒r間維度,否則我們無法充分理解現代性的特點和屬性,以及現代性結構和文化發展的邏輯?!?/p>
(四)時間焦慮困境凸顯生命平衡的重要意義
高校女教師擺脫時間焦慮困境的行動,首先是從思想上高度認識時間焦慮并非單純的時間問題,應從人類思想史的高度來看待這一時間焦慮現象,并充分認識時間焦慮對于自我成長和發展具有超出忙碌和緊迫之外更高的生命意義;其次,在實際的生活和工作中,自覺區分物理時間、社會時間、生命時間和意義時間,從而將時間焦慮進行有效的分割,進而在可量化時間(被動)與生命質量時間(主動)之間找到新的分割點和平衡點;最后樹立“前進即正義”的觀念,將日常生活體驗的時間焦慮放到生命質量的高度進行取舍,把時間焦慮從心理層面擴展到社會價值和生命意義的高度,這種思維轉換對于提升高校女教師的職業滿意度具有重要意義。
——李梅敬《智能教育背景下高校女教師“時間焦慮困境”的多維闡釋》,《教育論壇》2024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