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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信息更正權的雙重規則構造與定位

2025-04-29 00:00:00蕭鑫
現代法學 2025年2期

摘 要:個人信息更正權作為人格權請求權具有促進個人參與個人信息處理活動的積極自由精神,其規則構造包括成立規則和行使規則兩個方面。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以存在廣義的錯誤信息與正確信息為前提,但不以過錯為必要,同時需要接受基于利益衡量的例外檢驗。在例外檢驗中,應以更正成本顯著高于收益作為特殊抗辯事由,而不再持續控制錯誤個人信息并不能阻卻權利成立。在權利行使規則方面,個人需要對成立要件事實和當事人適格性進行舉證,個人信息處理者應就抗辯事由承擔舉證責任,并遵循初步證據標準核實材料、及時回應。個人信息處理者還可能承擔停止非存儲行為和對異議信息加以標注的義務,而其更正義務一般僅及于個人所主張的錯誤信息及其直接副本。個人信息更正權作為新型權利,仍然可以納入防御請求權與民事責任的一般范疇。

關鍵詞:個人信息更正權;人格權請求權;成立規則;行使規則;體系定位

中圖分類號:DF526

文獻標志碼:A

DOI:10.3969/j.issn.1001-2397.2025.02.08 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目 次

一、問題的提出

二、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

三、個人信息更正權的行使

四、個人信息更正權的定位

五、余論

一、問題的提出

在數字化時代,個人信息不僅是關于信息主體的零散描述,而且是創制數字身份的基礎要素。基于錯誤個人信息形成的個人“畫像”,不僅影響社會交往,甚至可能危及個人數字化的存在方式和自我認知。通常來看,個人信息處理者處于強勢地位,能夠操縱個人信息主體,而個人在信息處理關系中則處于弱勢地位。【參見李錦華:《從對抗到合作:個人信息處理關系的范式轉換》,載《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23年第5期,第122頁。】因此,在個人信息的處理活動中,個人不能只是作為“旁觀者”,而應適時參與其中,如糾正錯誤個人信息、補充必要信息,主動塑造和闡釋自己的數字化存在方式,這也是個人信息更正權【由于“補充”的內涵可以被“更正”所吸收,而且《民法典》等法律主要還是使用“更正”的概念,所以本文以“個人信息更正權”來指稱《民法典》第1037條和《個人信息保護法》第46條所指向的權利,而個人信用信息更正權屬于該類權利的子類型。】的特殊意義。個人信息更正權并非純粹消極的防御性權利,它也蘊含了積極自由的精神,具有讓權利人獲得數據信息解釋話語、協同共創動態數字身份、破除算法霸權的重要功能。由此,如何協調個人參與和個人信息處理者負擔之間的關系成為核心議題,并引發了利益平衡及法律適用的諸多爭議,具體體現為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及行使問題。對于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主要涉及是否采取過錯歸責原則、如何理解個人信息瑕疵、有無特殊的成立抗辯事由等問題;對于個人信息更正權的行使,主要涉及如何提出異議【《民法典》第1029條和第1037條均規定了“有權提出異議”。將提出異議作為權利,強調了個人信息處理者對于異議有核實的義務。因此,異議權在根本上是請求確認是否存在個人信息瑕疵、是否成立更正請求權的程序性權利。】并分配舉證責任、根據何種證明標準進行核實及如何保障個人信息更正權的行使等問題。進一步看,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問題源于個人信息更正權到底是防御請求權還是填補損害的侵權責任的困惑,而權利行使問題則揭示了個人信息更正權不同于救濟性的保護請求權或民事責任,要求具備完善的積極行權制度并貫徹個人參與的積極自由價值。因此,個人信息更正權的上述問題,最后又涉及與既有民事權利和民事責任體系的銜接,即個人信息更正權的定位問題。如何在保障個人信息權益的同時,避免對個人信息處理者施加不合理的負擔,合理構造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規則和行使規則,并在既有的民事權利與民事責任框架下兼容個人信息更正權,這是本文所要研究的核心問題。基于此,本文采取自下而上、由具體到抽象的研究思路,先分析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問題,再對個人信息更正權的行使規則進行闡釋,最后總結和分析個人信息更正權與防御請求權及民事責任的關系。

二、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

(一)個人信息瑕疵的認定

個人信息更正權不同于個人信息刪除權,其效力內容還包括用正確的個人信息替代錯誤的個人信息,其成立應當以存在錯誤個人信息和正確個人信息為前提。因此,作為個人信息更正權成立要件的個人信息瑕疵絕不僅僅是“錯誤”,而必須是與“正確”相互對照而存在的“錯誤”。但是,如何理解個人信息的“錯誤”和“正確”仍需要進一步分析。對此,相關規定在個人信息瑕疵的表述方面差異巨大。

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以下簡稱《個人信息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個人信用信息基礎數據庫管理暫行辦法》及《征信業管理條例》對個人信息瑕疵的表述來看,“錯誤”的概念是最核心且常用的。一般認為,成立個人信息更正權所要求的“錯誤”主要是指“個人信息內容錯誤”,且該內容錯誤還包括“信息內容不全”的情況。【參見陳甦、謝鴻飛主編:《民法典評注·人格權編》,中國法制出版社2020年版,第397頁。】換言之,《民法典》所使用的“錯誤”概念實際上是擴張后的、廣義的“錯誤”,其包括了《征信業管理條例》所指向的“錯誤”和“遺漏”,所以《民法典》視野下的個人信息更正權應包含了補充信息內容的效力內涵。與之不同,《個人信息保護法》在該問題上并沒有使用“錯誤”的概念,而是使用了“不準確”“不完整”來加以表述。有學者指出,該表述的變化主要是為了強調更正權的適用范圍包括信息不完整的情況,其效力不僅是更改錯誤,還有補充遺漏。【參見江必新、郭鋒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條文理解與適用》,人民法院出版社2021年版,第426頁。】但從文義來看,“錯誤”的概念主要是指與客觀實際不符合【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第229頁。】,并不包括信息不完整的情況。

從文義來看,《個人信息保護法》所使用的“不準確”,是指行動的結果不完全符合實際或預期【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第1728頁。】,其內涵比“錯誤”更寬泛,除了不符合客觀實際以外,還包括不符合預期。個人信息內容不完整,導致處理目的無法實現時,可以認為作為處理結果的個人信息不符合預期,從而納入“不準確”的概念范疇。所以,“不準確”應當包括狹義的“錯誤”和“不完整”兩種情形。《征信業管理條例》也確實將《個人信用信息基礎數據庫管理暫行辦法》中的“不準確”細分為“錯誤”和“遺漏”。《個人信息保護法》將“不準確”“不完整”并列規定的做法,一方面可能是想明確《民法典》所使用的“錯誤”實際上是廣義的,與“不準確”相當;另一方面可能是想強調相當于“不準確”的廣義的“錯誤”包括了“不完整”這種特殊情形,從而指明行使更正權能夠補充不完整信息的效力內涵。

綜上所述,作為個人信息更正權成立要件的個人信息瑕疵,即“錯誤”,應當理解為廣義的錯誤,其包含了內容錯誤與內容不完整兩種情況。個人信息瑕疵作為廣義的錯誤,應當以存在對應的正確個人信息為前提,否則難以用正確的個人信息替代錯誤的個人信息,也就無法進行“更正”或者“補充”。就此而言,作為與廣義的錯誤相對應而存在的“正確”,應當以寬泛的內涵來理解,即指既沒有內容錯誤也沒有內容遺漏,本文正是在此基礎之上使用“錯誤”和“正確”的概念。

個人信息更正權所指向的“錯誤”主要是內容錯誤,而“內容”在根本上涉及受眾對內容層個人信息所表達意思的理解【參見紀海龍:《數據的私法定位與保護》,載《法學研究》2018年第6期,第75頁。】,所以對內容錯誤的認定需要圍繞受眾的理解來展開,以此判斷個人信息所表達的意思是否準確、與實際是否相符、與受眾的預期是否相符。從一般受眾的理解來看,基于不同的表達,其內容是錯誤還是正確的認定標準,實際上也有所不同。對此,需要特別注意區分事實陳述型個人信息和價值判斷型個人信息。

通常,意在陳述事實的個人信息才會出現與實際情況不符的問題。例如,信息登記的年齡是17歲,但實際上是18歲。要認定這類信息是錯誤還是正確,也就是要判斷其內容是否符合實際情況。與此不同,價值判斷并不存在與實際情況是否相符的問題,因為價值判斷根本就不是基于事實的真假判斷,而主要是一種信念和道德情感。【參見[英]休謨:《人性論》,關文運譯,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第491頁。】對于一般受眾而言,價值判斷只存在“認同”與否的問題。因此,意在表達價值判斷的個人信息,也就不會產生與實際情況不相符的錯誤,恐怕只能基于受眾的“認同”或者“不認同”,在“是否符合預期”的意義上進行錯誤或者正確的判斷。但“認同”問題涉及多元價值、個人權利的保護,所以一般對于價值判斷是錯誤還是正確的認定都較為謹慎。從侵害名譽權及虛假陳述的認定來看,如果相關價值判斷的表達根本不是出于善意,而是單純為了貶損他人人格【侵害名譽權的典型行為“侮辱”就是這樣一種價值判斷的表達。參見張紅:《事實陳述、意見表達與公益性言論保護— —最高法院1993年〈名譽權問題解答〉第8條之檢討》,載《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0年第3期,第113頁。】,或者實際上自己都不相信其所宣稱的價值判斷【在證券法上,這種不真誠的觀點表達是構成操縱故意(惡意)的根本所在。參見蕭鑫:《證券做市交易與市場操縱的界分》,載《比較法研究》2019年第1期,第193頁。】,那么也就違背了受眾通常對價值判斷表達行為的合理預期,這種表達行為才具有違法性。然而,原則上來說,價值判斷不得強制,在法律上對“正確”的價值判斷加以界定,容易違反個人權利保護的基本要求。因此,對于“不符合預期”的錯誤價值判斷,很難從正面界定什么才是與之相對應的符合受眾預期的正確價值判斷。

可見,一般僅有事實判斷型個人信息才可能滿足個人信息瑕疵的成立要件,而價值判斷型個人信息由于在法律上難以進行正面界定,所以無法滿足錯誤個人信息必須與正確個人信息對照存在的內在要求。【在對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DPR)第16條的理解上,相關學者也認為應當一般性地排除對價值判斷的更正。See Kuner, Bygrave amp; Docksey, The EU 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 (GDPR): A Commentar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20,p.472.】但是,如果相關價值判斷存在明確的基于事實作出判斷的客觀標準,那么價值判斷型個人信息就例外地存在正確信息,從而滿足個人信息瑕疵的成立要件。【Vgl. Paal/Pauly/Paal, 3.Aufl. 2021,DS-GVO Art.16,Rn.15.】正如歐盟法院認為,閱卷老師如果未按答案要求批改試卷或者存在計分錯誤、弄混試卷等情況,那么作為價值評判結果和個人信息的考試分數就存在需要更正的錯誤及相應的正確信息。【See Case C-434/16, Peter Nowak v. Data Protection Commissioner, ECLI:EU:C:2017:994.】

(二)無過錯歸責原則疊加例外的利益衡量檢驗

從比較法來看,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通常不要求存在“過錯”。【曾有德國法院判決,即使個人自己提供了錯誤信息,個人信息處理者也要承擔更正義務。See HBDI (Hesse) - 62334 (IMI Case), GDPRhub (June.15,2022),https://gdprhub.eu/index.php?title=HBDI_(Hesse)_-_62334_(IMI_Case).】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有法院將個人信息更正權理解為一般侵權責任,以過錯為前提。【參見湖南省沅江市人民法院(2021)湘0981民初1326號民事判決書;山西省大同市廣靈縣人民法院(2021)晉0223民初190號民事判決書;陜西省延安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陜06民終2356號民事判決書。】然而,也有當事人主張個人信息更正權與一般侵權責任不同,應當采取無過錯的歸責原則,但相關法院卻并未回應。【參見湖北省荊門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鄂08民終1429號民事判決書。】

從個人信息更正權的相關規定和權利分類來看,一般認為個人信息更正權屬于請求權。【參見姚佳:《個人信息主體的權利體系— —基于數字時代個體權利的多維觀察》,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22年第2期,第97頁;呂炳斌:《論〈民法典〉個人信息保護規則蘊含的權利— —以分析法學的權利理論為視角》,載《比較法研究》2021年第3期,第53頁。】有學者進一步指出,《個人信息保護法》中的更正權是個人信息權益的消極權能,往往體現在個人信息的準確性、完整性、私密性遭受破壞時對侵害可能性的排除和防御。【參見江必新、郭鋒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條文理解與適用》,人民法院出版社2021年版,第425頁。】但是,這一判斷并不完全符合個人信息更正權促進個人參與信息處理活動的積極意義。此外,絕對的無過錯歸責立場可能會導致個人信息處理者負擔過重,也許正是基于此等考慮,在前述司法實踐中法院才通常按照過錯歸責原則來認定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個人信息處理者所承擔的更正義務,并不是在對立關系中填補損害,而是在合作關系中回應和協助個人,從而及時糾正錯誤,以持續實現準確、完整地呈現個人數字化生活方式的共同目標。何況無論是意定處理權限還是法定處理權限的授予,基于誠信原則及授權目的,都必然包含了個人信息處理者應確保個人信息準確、完整的要求。錯誤的信息既不符合法定處理權限所追求的利益(如公共安全),也不符合個人授權他人處理信息的合理期待。即使個人希望出現錯誤,這種授權行為也很難被法律所認可:要么因某種違法目的而與法律相抵觸,如傳播謠言;要么與約定的目的相矛盾,如在體檢活動中授權填寫虛假年齡。因此,當個人信息確實存在錯誤時,無論個人信息處理者是否有過錯,都應當承認個人享有請求更正的權利,個人信息處理者負有予以配合、及時更正的義務。

從解釋論來看,《民法典》第1037條和《個人信息保護法》第46條在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及個人信息處理者的更正義務方面都沒有以過錯為前提。另外,從《民法典》第1037條位于人格權編的體例位置來看,個人信息更正權是一項重要的人格權請求權【將個人信息更正權作為人格權請求權,體現了人格權請求權也可能基于人格權益的積極權能受阻而產生:在積極利用個人信息塑造自身數字化生存方式的過程中,由于存在相關錯誤信息的阻礙,從而衍生出個人信息更正權。認為人格權請求權不會因積極權能受阻而產生的觀點也就值得商榷。參見阮神裕:《論人格權的排除妨礙請求權》,載《清華法學》2022年第5期,第119頁。】,而人格權請求權的成立一般不以過錯和損害為必要。【參見溫世揚:《人格權請求權的概念構造與適用限制》,載《政法論壇》2024年第3期,第116頁。】然而,由于人格利益的保護在我國法律中呈現出明顯的差序格局,所以人格權請求權的成立并非全然不考慮相對人的過錯情況。根據《民法典》的規定,生命權、健康權、身體權等與“人身安全”有關的絕對人格權【絕對人格權也被稱為物質性人格權。參見朱曉峰:《論人格權侵權責任認定中的構成要件與利益權衡》,載《法學評論》2024年第1期,第99頁。】,有較高的排他性,相應的人格權請求權與典型的防御請求權最接近,對其可以直接適用《民法典》第1167條而不要求有過錯,屬于廣義的侵權責任。然而,對于隱私權、個人信息權、名譽權等不涉及“人身安全”的有名人格權,排他性相對較低,一般情況下仍可以根據特別規范所確定的成立要件(如《民法典》第1037條),按照類似于防御請求權的要求來認定人格權請求權,而當特別規范不清晰時,可以結合《民法典》第998條的規定,綜合考慮過錯程度、行為后果(可能的損害)等因素進行利益衡量。此外,與《民法典》第990條第2款中的“人身自由、人格尊嚴”相關,但卻沒有特別規范以明確其成立要件的人格權,是無名人格權,屬于典型的框架權,排他性最低,必須依據《民法典》第998條的規定并通過個案衡量來認定人格權請求權是否成立。【參見吳香香:《請求權基礎視角下〈民法典 〉人格權的規范體系》,載《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21年第4期,第128頁。】因此,根據《民法典》第1167條的規定,與“人身安全”有關的絕對人格權直接產生人格權請求權,其屬于廣義的侵權責任,但與“人身安全”無關的非物質性人格權,其人格權請求權的成立則可能還需要結合《民法典》第998條的規定進行必要的利益衡量。對于有名人格權來說利益衡量是例外情況,但對于無名人格權來說則是成立人格權請求權的基本要求。照此理解,由于個人信息更正權有《民法典》第1037條及《個人信息保護法》第46條的明確規定,屬于有名人格權,所以一般來說只要存在個人信息瑕疵即可成立,并不要求具有過錯和損害,這與《民法典》第1167條中作為防御請求權的侵權責任類似。但是,《民法典》第1037條第1款中“必要措施”的限制屬于不明確的成立抗辯規定,應當反向適用《民法典》第998條,即可以根據第998條所揭示的利益衡量方法來例外地否定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通過《民法典》第998條的反向適用來構造違法性阻卻事由,也被我國學者所強調。參見朱曉峰:《論人格權侵權責任認定中的構成要件與利益權衡》,載《法學評論》2024年第1期,第103頁。】因此,應當承認個人信息更正權存在特殊的成立抗辯事由,可以通過利益衡量,綜合考慮過錯程度、行為后果(可能的損害)等因素。

綜上所述,衍生于個人信息權的個人信息更正權作為人格權請求權,其成立并不以過錯和損害為前提,但與《民法典》第1167條中有關“人身安全”的防御請求權不同,個人信息更正權存在特殊的成立抗辯事由,該抗辯事由的認定需要綜合考慮過錯程度、行為后果(可能的損害)等因素。基于此,“成立要件+基于利益衡量的例外檢驗”的模式,使個人信息更正權與無須利益衡量檢驗的廣義侵權責任(《民法典》第1167條)具有明顯區別。此外,個人信息更正權的上述特征與比較法上根據比例原則權衡認定刪除、更正義務的趨勢相契合【參見余佳楠:《網絡服務提供者的妨害人責任 以合比例性為中心》,載《中外法學》2021年第6期,第1648頁。】,同時也反映了人格權排他性的差序格局及人格權保護的動態系統思維,體現了我國《民法典》人格權編中人格權請求權不同于侵權責任的根本特性。

(三)以更正成本顯著高于收益作為特殊抗辯事由

如前所述,根據《民法典》第998條的規定,對于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仍然可作一定的利益衡量,特別是考慮到《民法典》第1037條本身也有“必要措施”的限制,所以個人信息處理者對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具有特殊的抗辯事由。從法律解釋及防御請求權認定的司法實踐來看,這種特殊的抗辯事由應是更正成本顯著高于收益。

《民法典》第1037條強調信息處理者采取的是“更正等必要措施”,結合《個人信息保護法》第5條中的必要原則【通常認為,《個人信息保護法》第5條中的必要原則是比例原則的體現,而且必要原則是為了保護個人、限制個人信息處理者,而非保護個人信息處理者、限制個人的保護主張。但從促進個人信息合理利用的立法目的來看,對必要原則的理解不應僅限于此,所以對個人信息處理者的保護而言也應當適用。參見劉權:《論個人信息處理的合法、正當、必要原則》,載《法學家》2021年第5期,第13頁。】,“必要”一詞應被理解為并非有錯誤時信息處理者就必須更正,而是應當符合比例原則。不僅如此,《民法典》第998條作為利益衡量條款,一般認為是要求對列舉因素進行動態的綜合分析,結合比例原則來判斷相應的民事責任是否配置妥當。【參見朱曉峰:《人格權侵害民事責任認定條款適用論》,載《中國法學》2021年第4期,第59頁。】最高人民法院在一些傳統防御請求權的成立認定中也明確肯定了比例原則可以作為抗辯事由。【參見最高人民法院(2016)最高法民再216號民事判決書;最高人民法院(2017)最高法民申3851號民事裁定書。】根據舉輕以明重的法理,對義務方具有更積極作為要求的個人信息更正權,更應當肯定該原則的適用。另外,《民法典》對“錯誤”的法律救濟一般也都要求“錯誤”的“重大性”【例如,根據《民法典》第147條的規定,無論個人在誤解的形成上是否有過錯,誤解必須“重大”,從而才可能產生救濟性的撤銷權。又如,根據《民法典》第533條的規定,即使個人沒有可歸責性,也只有當發生“重大變化”導致事實與預期不符時,才能予以救濟。】,該要求在本質上也是比例原則的體現。

通常認為,比例原則包括三項要求:手段有助于實現正當目的、在實現目的的諸多手段中傷害最小、最終成本與收益相均衡。【參見梁上上:《利益衡量論》(第3版),北京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199頁;丁宇翔:《證券發行交易場景下個人信息規則的適用約束與司法調適》,載《中國應用法學》2022年第6期,第151頁。】個人信息更正權的目的不僅是排除妨害,而且是通過呈現正確信息來促進個人信息處理目的的實現,該目的具有正當性。對于該目的的實現而言,通常除了更正權之外并沒有其他替代手段,刪除權或者限制權等都無法呈現正確信息,所以個人信息更正權也符合傷害最小的要求。但成立個人信息更正權、為個人信息處理者配置更正義務,其最終的成本和收益卻并不一定均衡,所以比例原則的第三項要求,即狹義的比例原則是抗辯個人信息更正權成立時所要考慮的核心要求。【對于民法中比例原則的適用,往往是成本收益均衡的狹義比例原則。參見余佳楠:《網絡服務提供者的妨害人責任 以合比例性為中心》,載《中外法學》2021年第6期,第1652頁。】

如果一項制度全然不考慮實際情況與市場接受程度,則可能會由于過度干預而產生消極影響,甚至背離立法初衷。【參見王懷勇、朱俊達:《自動化決策中個人拒絕權的制度困境與應對》,載《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23年第1期,第143頁。】因此,當更正成本與收益不均衡時,應否定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考慮到《個人信息保護法》第46條并沒有為個人信息更正權設置“必要措施”的限制,所以根據狹義的比例原則抗辯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需要更為謹慎,應當將更正成本顯著高于收益確立為特殊的抗辯事由。從體系解釋來看,涉及個人信息刪除權的《個人信息保護法》第47條第2款規定了“技術手段難以實現”,其本質上仍反映了成本顯著高于收益。既然個人信息的更正權與刪除權都是基于個人信息權衍生出來的人格權請求權,且個人信息更正權還存在界定正確內容和替換錯誤內容的額外成本,所以對個人信息更正權而言更應當承認成本顯著高于收益的成立抗辯事由。

實際上,《民法典》第998條所列舉的考量因素與更正的成本和收益息息相關。例如,當錯誤個人信息的影響范圍較大,更正的收益通常也就較為顯著。不僅如此,過錯程度也與更正的成本和收益有關。過錯越嚴重,說明越偏離公認的合理期待,此時通過更正來保護合理期待所帶來的收益也就越明顯,而且由于合理期待的公認性,所以通常無須付出過高成本。此外,如果行為方式是簡單的紙面處理,那么更正的成本也就較低,但如果是某種不可逆的方式,如區塊鏈的電子記賬方式,更正成本則明顯較高。【參見趙炳昊:《個人信息保護法與區塊鏈技術沖突的雙向紓解及合規監管》,載《法學論壇》2022年第6期,第53頁。】

綜上所述,在更正成本顯著高于收益的認定過程中,應當根據《民法典》第998條的規定,結合行為的目的、方式、后果、影響范圍、過錯程度等因素綜合考量。如果僅是較為輕微的錯誤,既未偏離公認的合理期待,也不會對個人形象造成任何負面影響,以至于更正該錯誤所付出的成本顯著高于收益時,就不應當對該種錯誤予以更正。另外,即使相關錯誤“重大”,但如果更正該錯誤在技術上成本極高、客觀上難以實現時,也應當認定為滿足成本顯著高于收益的抗辯事由,從而排除對該種錯誤采取更正救濟。對此,可以采取限制處理等合理的替代方案,同時給予一定的補償。

最后,就補充更正而言,由于事實狀況處于永恒的變動之中,既有的個人信息很可能會持續發生內容不完整的問題。如果對所有的不完整信息都要予以補充更正,等同于讓個人信息處理者承擔無盡的持續補充更正義務,這顯然違背比例原則。從比較法經驗來看,對不完整信息的持續補充更正義務應有特殊要求,即只有當“不完整”對于信息處理目的的實現至關重要時,這種持續的補充更正義務才可以成立。【在我國,有學者支持該觀點。參見周漢華主編:《〈個人信息保護法〉條文精解與適用指引》,法律出版社2022年版,第294頁。】除此之外,還是應當考量負擔相應補充更正義務的成本和收益【例如,在比較法上,有學者認為如果拒絕付款是由于對方的錯誤給付,那么有關遲延給付的正當原因信息就應當是個人征信信息中需要補充的重要信息。Vgl. Herbst in Kühling/Buchner, 3.Auflage, 2020, DS-GVO Art.16, Rn.27.】,而且如果在技術上難以進行補充更正,也應當排除相應義務,否定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

(四)不再持續控制錯誤個人信息并非抗辯事由

一般認為,防御請求權的成立雖然不要求有過錯,但須以義務主體具備可歸責性為前提,對可歸責性的認定則主要采取風險歸責理念,即要么實施了導致妨害狀態的行為,要么妨害狀態恰好處在其所控制的領域之內。在以上兩種情況下,相對人往往不僅享有妨害所帶來的利益,而且還控制了妨害的發生和持續,讓其承擔排除妨害等義務也就具有正當性。【參見余佳楠:《網絡服務提供者的妨害人責任 以合比例性為中心》,載《中外法學》2021年第6期,第1647頁。】個人信息更正權與傳統的防御請求權均采取無過錯的歸責原則,但個人信息更正權對義務方有更積極的要求,故其同樣需要受風險歸責理念的限制,而這種限制的法律基礎主要是《個人信息保護法》第73條第1項,即“個人信息處理者”的界定。因此,基于風險歸責理念認定相關主體不屬于“個人信息處理者”,也可以成為個人信息更正權成立的抗辯事由。

根據風險歸責理念,成立針對特定人的排除妨害請求權,并不要求妨害狀態仍然處于該特定人所控制的領域,只要是其導致和引起了妨害狀態,那么該特定人即使當前已經喪失了對妨害狀態的控制,也應當負擔排除妨害的義務。【雖然有學者將這種引起者的責任認定為一種獨立于風險歸責的肇因歸責,但肇因歸責可以說就是沒有任何理由的歸責,放棄了可歸責性的要求,只要行為導致結果就要承擔責任。而實際上,要求肇因者承擔責任的內在理念仍在于風險歸責:既然妨害出現在其所控制的領域內,那么讓其承擔責任,就有利于激勵預防未來在該領域內發生同樣的風險。參見王洪亮:《妨害排除與損害賠償》,載《法學研究》2009年第2期,第64頁。】只不過此時無法主張停止侵害,而只能主張排除妨礙。通常認為,排除妨害作為上位概念包括了停止侵害和排除妨礙。參見阮神裕:《論人格權的排除妨礙請求權》,載《清華法學》2022年第5期,第123頁。最高人民法院在《民法典》第179條“排除妨礙”請求權的理解上也認為,排除妨礙的義務主體主要是實施相關行為導致妨害狀態的行為人,而不要求該行為人現在仍然對妨害狀態有事實上的控制力、處于其控制的領域。正因如此,在他人家門口堆放垃圾,妨害他人通行的人,即使妨害狀態已經不處于其所控制的領域(發生在他人家門口),該曾經實施妨害行為的人仍應負擔排除妨礙的義務。【參見最高人民法院民法典貫徹實施工作領導小組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總則編理解與適用》(下),人民法院出版社2020年版,第898頁。】按照這一思路,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也不應當以義務主體當前實際控制錯誤個人信息為前提。

另外,《民法典》第1037條和《個人信息保護法》第46條所指向的義務主體是“個人信息處理者”,而根據《個人信息保護法》第73條第1項的規定,個人信息處理者是在個人信息處理活動中自主決定處理目的、處理方式的組織、個人,該規定并沒有將個人信息處理者限定在“當前”仍然能夠決定處理目的、處理方式的范圍內。因此,從法律規定來看,不能認為曾經對個人信息有控制力而當前喪失控制力的主體一概不屬于個人信息處理者或者不能成為個人信息更正權所指向的義務主體。

綜上所述,只要曾經的個人信息處理者引起了錯誤狀態,或者根據風險歸責理念,錯誤發生在其風險控制的領域,而該個人信息處理者本來能夠避免錯誤發生卻未能避免,那么即使現在喪失控制力,個人信息處理者也應當負擔更正義務。例如,若由于銀行的自身原因向征信服務系統報送了錯誤的個人信用信息,或者按照行業標準銀行在報送個人信用信息時應當能夠發現和糾正相關錯誤,那么即使銀行對征信服務系統中的個人信用信息沒有控制力,一般也應當負擔更正義務,進而成立相應的個人信息更正權【當前司法實踐中有法院以相關銀行不再控制錯誤信息為由否定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參見甘肅省天水市張家川回族自治縣人民法院(2021)甘0525民初408號民事判決書。】,除非根據《民法典》第998條的規定,通過綜合衡量其他因素,能夠證明由銀行負擔更正義務將導致更正成本顯著高于收益。

三、個人信息更正權的行使

根據《個人信息保護法》第46條的規定,個人信息更正權可以直接通過當事人之間的溝通而自助實現,但個人如何有效提出異議并請求更正,如何分配舉證責任,個人信息處理者應當按照何種證明標準進行核實,以及如何有效監督權利行使中的行為并保障個人信息更正權的實現?目前對這些問題還沒有明確規定。權利行使規則對于切實促進個人參與個人信息處理活動具有重大意義,也是調整和分配更正成本、避免個人信息處理關系中任意一方負擔過重的核心機制,所以有必要詳細闡釋、加以明晰。

(一)提出行使個人信息更正權的主張

個人信息更正權在行使方面的首要問題是,個人主張行使個人信息更正權是否必須按照個人信息處理者公示的方式和程序來提出異議并請求更正。由于《個人信息保護法》第47條特別規定了個人信息處理者有主動刪除的義務,該義務不以個人按程序行使刪除權為前提【這種主動刪除義務與《民法典》第1195條、第1196條中網絡服務提供者被動的、依一定程序觸發的刪除義務完全不同,這兩種刪除規則的協調是需要另行研究的問題。】,所以前述問題在個人信息刪除權中可以說已經得到解決。與此不同,《個人信息保護法》第46條并沒有明確規定個人信息處理者有主動更正的義務,而是特別規定了個人要先提出異議并請求更正,然后經個人信息處理者核實后,再由其及時更正。在這樣一種權利行使的框架下,要觸發核實和更正義務顯然必須先提出有效的異議和請求,而有效的異議和請求是否一定要遵循個人信息處理者公示的行權規則?

根據《個人信息保護法》第17條第3項的規定,個人信息處理者應當在事前告知“個人行使本法規定權利的方式和程序”,這似乎默認了個人信息處理者可以事先單方面決定行使權利的方式和程序。但問題是,該項義務性的規定是否就等同于授權個人信息處理者決定權利行使規則,個人未按照個人信息處理者決定的方式和程序行使權利是否就不產生法律效力?有學者指出,《個人信息保護法》第17條特別規定了個人信息處理者的告知義務,是個人信息處理透明原則的體現【參見楊合慶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釋義》,法律出版社2022年版,第61頁。】,并不認為該條規定是要授權個人信息處理者決定權利行使的方式和程序。因此,不能基于《個人信息保護法》第17條的規定認定個人必須按照個人信息處理者事前告知的方式和程序才能觸發核實和更正義務。

提出異議并請求更正作為一種意思表示行為,可以類推適用《民法典》第137條的規定,從而判斷相關意思表示是否生效。若是采取對話方式提出異議和請求,那么在個人信息處理者“知道”其內容時生效;若是采取非對話方式,到達個人信息處理者處時生效,而“到達”是指進入個人信息處理者的控制領域,處于可得而知的狀態【參見韓世遠:《合同法總論》(第3版),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第85頁。】;若是采取數據電文形式,有特別指定系統接收數據電文的,那么進入該特定系統時啟動核實程序,沒有指定系統的,相對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該數據電文進入其系統時生效。同時,結合《個人信息保護法》第50條關于便捷受理機制的規定,個人信息處理者應當承擔積極義務,促使《民法典》第137條規定的各項生效條件的達成。另外,從《民法典》第137條的規定來看,如果個人與個人信息處理者事先約定了提出異議和請求的方式及生效時間,那么就應當尊重雙方的約定。但該種約定如果是通過格式條款方式訂立,那么其效力還需要經過《民法典》第496條和第497條的檢驗。

(二)核實對象與核實標準

從《個人信息保護法》第46條的規定來看,個人信息處理者需要核實的對象是“其個人信息”,但該表述并不明確。從邏輯上看,個人信息處理者應核實的對象是主張更正權的主體對于相關個人信息是否享有更正權,而被主張的主體又是否屬于更正權的義務人,這就存在舉證責任分配的問題。按照誰主張誰舉證的一般觀念且結合《個人信息保護法》第46條第2款中個人提出異議、處理者核實的行文邏輯,目前的主要觀點認為核實程序啟動后個人應當針對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要件及雙方作為權利義務主體的適格性,向個人信息處理者提供相關材料,承擔初步的證明責任。【我國學者一般認為在啟動程序時個人應當主動承擔舉證責任,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DPR)第16條也采取了該種模式。參見程嘯:《個人信息保護法理解與適用》,中國法制出版社2021年版,第357頁;張新寶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釋義》,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371頁。但域外也有規定個人信息處理者應當先履行調查義務,僅在“必要情形下”個人才有提供證明材料的義務,如韓國《個人信息保護法》第36條第5款的規定。就此而言,證明責任一般應當由主張權利的個人承擔,但該種舉證責任分配可能會讓主張權利的個人負擔過重,特別是在一些信息線索實際由個人信息處理者掌握而個人難以獲取時,在個人提出異議并說明舉證困難后,由更容易查明事實的個人信息處理者承擔舉證責任和調查義務顯然更為合適。】對此,需要提供的證明材料主要包括:(1)個人身份信息,在代理他人主張時還需要提供被代理人的身份信息和代理權限證明;(2)要求更正的個人信息處理狀況;(3)正確的個人信息內容及更正理由。此外,對于成立抗辯的相關事由,應當由個人信息處理者承擔舉證責任。同時,基于《個人信息保護法》第50條要求個人信息處理者構建便捷受理機制的規定,至少可以認為部分特定的個人信息處理者事前還應公示啟動行權程序所需的材料范圍和范例。接下來的問題是,個人提交的相關材料對于前述事項的證明需要達到何種程度,才能夠認定個人信息處理者應當履行更正義務?

首先,關于“核實”的內涵一直存在形式審查與實質審查的爭議。有學者認為,此處的“核實”應當是形式審查,只要更正權的主張者身份適格,沒有“一眼可見”的錯誤,個人信息處理者即應予以更正、補充。【參見孫瑩主編:《個人信息保護法條文解讀與適用要點》,法律出版社2021年版,第141頁。】這種解釋顯然與“核實”的文義相沖突,“核實”一詞本來是指“審核是否屬實”【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第529頁。】,強調對內容是否屬實予以審查,而不是簡單的形式審查。從《民法典》第1025條和第1026條的規定來看,“核實”的內涵也并非形式審查。由此產生的問題是,如果此處的“核實”是實質審查,那么該種實質審查的標準又應如何界定?

由于個人信息更正權的行使并非訴訟程序,所以原則上不應采取與一般民事訴訟程序相當的高度蓋然性標準,否則可能會導致個人行權的成本過高,相較于訴訟程序而喪失優勢,削弱其獨立意義,這不符合提供多元糾紛解決方式的整體思路。因此,個人信息更正權行使中的審查標準應當低于一般民事訴訟的高度蓋然性的證明標準。另外,更正權行使中的“核實”與《民法典》第1195條規定中所涉及的核實類似,均是請求權非訴行使程序中的核實,故可以采取與之相同的核實標準,即初步證據標準。《民法典》第1195條中的初步證據標準作為實體勝訴證據要求【參見曹志勛:《民事訴訟中的雙重相關事實— —“初步證據”向“假定為真”的轉變》,載《環球法律評論》2021年第1期,第119頁。】,主要被認為是“一般可能性”標準,即在形式審查之外,基于一般判斷能力進行實質審查并排除明顯不能證明相關事項的證據后,相關證據仍然可以令一般理性人相信相關主張有成立的可能性。【參見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課題組:《全國首例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未實施“反通知”程序的責任認定— —T網絡公司等網絡侵權責任糾紛案》,載《法律適用》2021年第7期,第118頁。】也有學者認為,初步證據標準應當不低于“可能性較大”標準,即采取更嚴格的理解。【參見徐偉:《網絡侵權中合格通知和必要措施的認定— —指導案例83號評析》,載《交大法學》2020年第3期,第180頁。】個人信息處理者作為審查人應當嚴格按照相關標準來確認個人的異議和更正請求是否成立,并及時作出回應。

(三)個人信息處理者的義務

1.及時回應義務

《民法典》第1037條與《個人信息保護法》第46條對核實后的更正作出了“及時”要求。有學者指出,“及時”不僅是要求及時更正,而且是在權利行使的整個程序中,個人信息處理者的所有回應都應當及時。【參見楊合慶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釋義》,法律出版社2022年版,第120頁。】從邏輯上來看,如果行權程序中的核實等中間環節不及時,那么處于程序末端的更正就不可能及時,所以對末端的及時要求,似乎本身就隱含了對中間流程都應當及時的要求。可能正是基于該邏輯,學者才將提出異議與請求的時間點界定為及時更正時限的起算點。【參見程嘯:《個人信息保護法理解與適用》,中國法制出版社2021年版,第358頁。】這樣一種及時更正時限的設計,實際上是通過整個程序周期的時間限制來倒逼前端流程的及時完成,從而不用對每個環節都一一規定時限,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賦予了個人信息處理者靈活控制時間的自由。

由此,個人信息處理者及時回應的義務也就轉變為嚴格遵循更正權行使程序的時間周期限制,在整體時限內完成審核、回復、更正等各種回應行為。我國《民法典》《個人信息保護法》并未采取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DPR)的做法【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DPR)中明確規定了信息處理者應當遵循一個月的最低回復期限,該期限在特殊情況下可以延長。】,即劃定統一的、作為最低標準的時間周期限制,而是在一些特別規定中對此提出明確要求。例如,《征信業管理條例》明確規定了20日的期限,《App違法違規收集使用個人信息行為認定方法》則規定了15個工作日的期限。對于其他領域內個人信息更正權的行使,上述兩個期限具有參考意義,可以比照相關信息處理者與App運營者的異同、具體信息處理行為與征信信息處理的異同,來界定一個恰當的時間周期限制。

雖然《民法典》《個人信息保護法》只強調及時更正,但在核實結果為更正請求不成立時,該程序的結局顯然是個人信息處理者拒絕更正。因此,及時回應實際上還包括向申請人說明拒絕的理由【參見楊合慶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釋義》,法律出版社2022年版,第120頁。】,對于及時說明拒絕理由的要求,在解釋上應當認為同時也包含了由個人信息處理者對抗辯事由承擔舉證責任的意思。因此,由個人信息處理者承擔舉證責任或者作出拒絕更正的決定和說明也需要符合整個行權程序的時間周期要求。

2.對錯誤個人信息及其直接副本的更正義務

在核實存在錯誤的個人信息后,個人信息處理者就應當及時更正個人信息,但更正的對象是否僅限于個人要求更正的個人信息,還是說只要存在相同錯誤的個人信息且處于個人信息處理者的控制之下,個人信息處理者都要予以更正?對此,《民法典》《個人信息保護法》均未明確規定。如果承認個人信息處理者對存在相同錯誤的個人信息都要負擔更正義務,那么個人信息處理者就得全面檢索其所控制的所有個人信息,也就是在個人所主張的特定個人信息之外,核實是否還存在個人尚未發現但有相同錯誤的個人信息。這樣一種寬泛的自我審查,對于處理大量信息的個人信息處理者而言幾乎難以承擔,而且會大大降低信息利用和處理的效率,所以應根據“更正成本顯著高于收益”的成立抗辯事由予以對抗。

《民法典》《個人信息保護法》將更正錯誤個人信息規定為一項個人的請求權,而未承認個人信息處理者有主動更正的義務,這體現了立法者不愿意讓個人信息處理者一般性地負擔廣泛的積極審查和更正義務的立場。因此,原則上個人信息處理者僅應當更正個人請求更正的有錯誤的特定個人信息。除此之外,對于由錯誤個人信息直接復制而產生的信息副本,由于比較容易被定位和發現,也能夠推知個人有請求更正的意思,為避免重復主張權利和錯誤信息的傳播,個人信息處理者對這些信息副本也應當承擔更正義務。【See Kuner,Bygrave amp; Docksey, The EU 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 (GDPR): A Commentar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20,p.474.】

3.停止非存儲行為和對異議信息加以標注的義務

在進入核實程序之后、作出核實結果之前,個人信息處理者還可能承擔停止非存儲行為和對異議信息加以標注的義務。首先,《個人信息保護法》第44條關于個人信息限制權的規定,實際上賦予了個人在核實過程中請求個人信息處理者停止非存儲行為的權利【參見崔聰聰:《個人信息限制處理權的制度建構— —〈個人信息保護法(草案)〉第44條之修改建議》,載《探索與爭鳴》2020年第11期,第26頁。】,以避免繼續處理錯誤個人信息給個人造成擴大性的不利影響。停止非存儲行為是以個人行使個人信息限制權為前提,并不構成應當主動履行的義務。與此不同,對于個人信息更正權的行使,個人信息處理者可能要主動承擔標注異議信息的義務。

《征信業管理條例》第25條第2款規定,個人信息處理者在核實階段應當對相關信息作出存在異議的標注,在確認不存在錯誤后則應當取消異議標注。該標注義務并不以個人請求標注為前提,一旦進入更正權的行使程序,個人信息處理者就要主動履行。由于征信信息會對個人的經濟活動產生重大影響,基于審慎態度,要求個人信息處理者主動標注以避免潛在錯誤造成嚴重不利影響,有其合理性。但后續出臺的《民法典》和《個人信息保護法》并沒有將《征信業管理條例》中的主動標注義務予以一般承認,畢竟并非所有的個人信息都像征信信息一樣會對個人切身利益產生重大影響。然而,對于那些與個人征信信息類似的個人信息,如決定升學、醫療、就業機會等與個人切身利益密切相關的個人信息,則應當承認個人信息處理者有主動標注的義務。

(四)權利行使的運行監督

在個人信息更正權的行使過程中,個人信息處理者作為核實者和更正義務的承擔者,既是裁判員又是運動員,這導致個人信息更正權的行使存在比較明顯的代理成本問題。如何控制代理成本,實現對權利行使程序的有效監督,進而規范義務履行、懲治徇私舞弊,可以說是個人信息更正權行使過程中需要解決的重大問題。實際上,私法中由當事人自己實施的自助行為都存在類似問題,如網絡侵權中的“通知刪除”程序。甚至像正當防衛等私人救濟制度,也存在由當事人充當臨時裁判者而產生的代理成本問題,極易產生合法性認定爭議。【參見孫憲忠:《準確理解我國民法典中正當防衛和自助制度》,載中國法學網,http://iolaw.cssn.cn/zxzp/202402/t20240227_5734938.shtml,2024年12月3日訪問。】對此,由司法機關開展事后監督最為常見,但其事后性和潛在的訴訟成本可能導致監督不足或不及時,所以常常還需要由行政機關實施事前與事中監督。

就個人信息更正權的行使程序來說,在個人認為個人信息處理者未按要求核實并導致其更正權難以實現的情況下,可以提起個人信息侵權訴訟,通過法院的事后監督來糾正不法行為或者錯誤認定。同時,《個人信息保護法》第60條、第61條明確了行政機關對于個人信息保護有監督管理的職責,包括“接受、處理與個人信息保護有關的投訴、舉報”“調查、處理違法個人信息處理活動”。因此,個人也可以向有關行政機關投訴,由行政機關調查、處理,通過行政措施或行政法律責任來糾正和救濟。《民法典》第1196條中“可以向有關部門投訴或者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的規定,也從側面支持了前述理解。與向法院提起訴訟一樣,個人向行政機關投訴也是在行使個人的公法請求權,請求行政機關確認相關事實、保護個人信息更正權指向的個人利益。如果對行政機關的處理結果不滿意,還可以進一步請求行政復議,這構成了投訴與舉報的根本差別。【參見[德]格奧爾格·耶里內克:《主觀公法權利體系》(修訂譯本),曾韜、趙天書譯,商務印書館2022年版,第129-130頁。】

四、個人信息更正權的定位

至此,本文完成了對個人信息更正權的成立及行使規則的具體闡述,明晰了個人信息更正權的具體效力,以此為基礎,也就能夠進一步思考個人信息更正權在既有民事權利和民事責任體系中的定位,并反思和協調它們之間的關系。

(一)個人信息更正權作為防御請求權

如前所述,個人信息更正權是有名人格權衍生出的人格權請求權,其在成立上采取了“成立要件+基于利益衡量的例外檢驗”的模式,并且有一套具體的權利行使規則,以實現個人參與個人信息處理活動的積極自由精神,而這種具有積極內容的權利,在其性質上并非不能跟防御請求權理論相融洽。防御請求權是為保護原生權利下的利益歸屬關系而衍生出的權利,其所指向的“妨害”,無論是已經發生的還是將要發生的,本質上都是對原生權利下利益歸屬關系的違反。因此,個人信息更正權能否納入防御請求權的范疇,根本上還是要準確理解和認定“妨害”,明確原生權利下的利益歸屬關系到底是什么。個人信息更正權作為衍生權利,派生于個人信息權這一原生權利,而抽象的個人信息權確立了個人對其個人信息上各種使用利益的原初支配秩序,以便個人得以控制自身社會形象的呈現。【參見蕭鑫:《個人信息權的分析與建構》,載《法學研究》2023年第6期,第93頁。】從這一功能定位出發,凡是不符合個人要求和預期、沒有合法權限而處理個人信息的不法行為或不法狀態都構成對個人信息權的“妨害”,從而可以主張防御請求權。【也有學者將這種違反利益歸屬關系而引致違法性的特征,描述為絕對權的排他性。參見阮神裕:《論人格權的排除妨礙請求權》,載《清華法學》2022年第5期,第121頁。】

這樣看來,即便是促進個人參與個人信息處理活動的個人信息更正權,在根本上也還是為了排除錯誤個人信息這一違背授權預期及不具有合法權限的不法狀態,故可以將其認定為防御請求權。在傳統理論中,有學者承認人格權請求權屬于防御請求權。【參見王利明:《〈民法典〉人格權編的立法亮點、特色與適用》,載《法律適用》2020年第17期,第16頁。】雖然個人信息更正權在成立上存在例外的利益衡量檢驗,但這并不能作為否定其防御請求權定位的絕對理由,因為無論是在理論上還是司法實踐中,傳統的防御請求權在成立上也都存在基于利益衡量的抗辯事由。【參見余佳楠:《網絡服務提供者的妨害人責任 以合比例性為中心》,載《中外法學》2021年第6期,第1648頁。】個人信息更正權作為防御請求權的主要問題實際上是如何與個人信息刪除權進行界分。在個人信用信息出現錯誤的情況下,有的法院直接認為相關處理行為構成違法侵害,故成立個人信息刪除權,個人可以直接要求刪除相關錯誤個人信息。【參見河南省濮陽市范縣人民法院(2021)豫0926民初676號民事判決書;湖南省懷化市溆浦縣人民法院(2021)湘1224民初1433號民事判決書。】也有法院認為當個人信息錯誤時,最終成立的仍然是個人信息更正權,只是“更正”本身就包含了刪除錯誤信息的內涵,所以仍然以更正權作為刪除錯誤信息的基礎。【參見河北省晉州市人民法院(2021)冀0183民初759號民事判決書;河南省駐馬店市遂平縣人民法院(2020)豫1728民初3545號民事判決書。】還有法院則似乎有意回避該問題,在裁判結果中使用了“消除”錯誤信息的表述,從而避免清晰界定刪除的法律基礎到底是刪除權還是更正權。

個人信息更正權與個人信息刪除權雖然都屬于排除妨害的防御請求權,但兩者仍然有很大的差別。首先,所要排除的妨害不同。如前所述,個人信息更正權指向個人信息因“錯誤”“不準確”“不完整”等個人信息瑕疵而導致信息處理行為超出合法權限范圍的妨害狀態。個人信息刪除權所排除的妨害則更為寬泛,包括了所有沒有合法權限的信息處理行為。因此,個人信息刪除權所要排除的妨害包括且大于個人信息更正權。其次,正是因為排除的妨害不同,導致兩種權利排除妨害的方式也不相同。個人信息刪除權排除妨害的方式為“刪除”,是指通過在存儲介質上物理性地去除特定的個人信息以排除妨害。【雖然有觀點認為“刪除”還包括斷開鏈接、匿名化等,但從《個人信息保護法》第21條第2款的規定來看,“刪除”并非強調他人不能訪問和看到,而是強調刪除者自身不能再控制和處理符號層個人信息。《民法典》第1195條將“刪除”與“屏蔽”“斷開鏈接”等措施并列規定,似乎也顯示出“刪除”在邏輯關系上應當是與這些措施并列而非相互包含的關系。】個人信息更正權所指向的“更正”雖然也有“刪除”的含義,即對于內容錯誤的個人信息也應在存儲介質上予以物理性的刪除【正因為更正權包含了“刪除”的排除方式,所以有學者認為對于一些難以從根本上刪除的對象而言,不僅刪除會受到限制,而且更正也會受到限制。參見李有星:《區塊鏈應用中的個人信息刪除權與更正權問題研究》,載《浙江樹人大學學報》2022年第2期,第2頁。】,但其同時也明確存在一項特別的權限:個人信息的內容錯誤一旦得到糾正,對于糾正后的、內容準確的、新的個人信息,個人信息處理者仍擁有合法的處理權限。這是因為更正權所要排除的妨害僅僅是超出合法權限范圍的錯誤個人信息,正確的個人信息仍然可以被既有的合法權限所涵蓋,當然可以繼續處理。

除此之外,由于“更正”概念指向“改換”“改動”【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第446頁。】,不是什么都去掉,而是要用正確的替換不正確的,強調正確的個人信息要予以保留。因此,個人信息更正權似乎還意味著對正確的個人信息不僅可以處理,而且是應當處理,包含了必須用內容正確的個人信息去替換內容錯誤的個人信息、實施特定處理行為的義務內涵。從這個意義上看,個人信息更正權作為一種請求權,其所請求的事項不僅僅是刪除,而且還包括了處理(刪除之外的處理行為),以此來達到替換、改正的效果,這不僅構成了更正權與刪除權最為根本的區別,也是個人信息更正權積極自由精神的體現。

綜上所述,由于刪除權所排除的妨害包括且大于更正權所排除的妨害,所以在個人信息錯誤時,可能會發生刪除權和更正權的競合,個人既可以主張刪除權也可以主張更正權。不過,個人信息更正權較刪除權而言會使個人信息處理者負擔更重的義務:一旦確認既有的個人信息存在錯誤,不僅要刪除錯誤信息,而且還要用正確的個人信息替代錯誤的個人信息,對正確的個人信息加以處理。更正權的該種特殊功能,使其在征信服務這樣一種個人信息處理目的實現對個人具有積極意義的領域十分重要。在相關司法實踐中,實際上個人所要求的也是用正確的個人信用信息去替代錯誤的個人信用信息,這樣才能真正破除由征信信息錯誤而帶來的融資障礙,故其主張的實質上是個人信息更正權,而非個人信息刪除權。

(二)個人信息更正權作為民事責任

如前所述,個人信息更正權作為排除妨害的人格權請求權,是一種防御請求權并采取了“成立要件+基于利益衡量的例外檢驗”的模式,所以不能將其作為《民法典》第1167條下的廣義侵權責任。但這并不妨礙將其作為民事責任,因為《民法典》第179條將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的防御請求權及具有積極行為要求的賠禮道歉、恢復原狀等都一概納入了民事責任的范疇。可是,按照一般的民事責任理論,請求權可以私下通過非訴方式自助實現,民事責任則應當特指那些通過訴訟方式、由國家強制力保障實現的法律關系,所以兩者存在根本差異。【參見魏振瀛:《民事責任與債分離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21頁。】根據《個人信息保護法》第46條的規定及前述對行權規則的分析,個人信息更正權確實可以徑直通過私人之間的核實程序來實現,并非必須通過訴訟方式。這與網絡侵權中的“通知刪除”制度相似,構成一種自我救助制度。【參見孔祥俊:《“互聯網條款”對于新類型網絡服務的適用問題— —從“通知刪除”到“通知加采取必要措施”》,載《政法論叢》2020年第1期,第59頁。】如此,似乎又不能認為個人信息更正權是民事責任。

請求權和民事責任涇渭分明的區分觀念,忽視了請求權與法律責任的內在聯系。權利概念本身就要求有國家強制力的保障,與其說防御請求權不是法律責任,不如說法律責任是請求權作為權利的本質體現,是請求權與訴訟相聯結的產物。【參見馮玨:《我國民事責任體系定位與功能之理論反思》,載《政法論壇》2022年第4期,第84頁。】公法權利理論更是一針見血地指出,通過私人之間自我救助實現的請求權是私法上的請求權,這種私法請求權作為一種“可為”,其總是受到公法上要求國家機關(司法機關、行政機關等)予以確認和保護的公法請求權,也即“能為”或者說法律責任的保障。【參見[德]格奧爾格·耶里內克:《主觀公法權利體系》(修訂譯本),曾韜、趙天書譯,商務印書館2022年版,第55-56頁。】因此,當我們說個人信息更正權是民事責任時,其實是在傳達這樣一種觀點,即個人信息更正權除了私下直接請求實現的效力外,也可以通過請求法院、行政機關保護而得到實現,進而衍生出配套的公法請求權,具有公法上的效力。【如前文所述,當個人信息更正權在行使過程中出現不法行為和認定錯誤時,依法可以請求法院和行政機關進行保護,從而產生相應的公法請求權。】由此,將個人信息更正權作為民事責任,不僅符合《民法典》第179條的立法精神,而且該種民事責任所嫁接的公法請求權為個人信息更正權的實現提供了公法上的保障基礎。如前所述,在個人信息更正權的行使過程中,個人可以請求法院或者行政機關介入自助行權的過程,從而解決權利實現的監督問題。

雖然個人信息更正權是一種民事責任,但這并不意味著《民法典》第1037條作為個人信息更正權的特別條款,可以在侵害其他人格權時作為人格權請求權的一般基礎。從條文內容來看,《民法典》第1037條本身并不屬于有關侵害人格權的一般性規定,而是為了保護個人信息權,針對“個人信息有錯誤”這一特定情形,通過“更正”來排除妨害的特別人格權請求權。當侵害姓名權和名譽權時,產生的妨害不是處理的個人信息有瑕疵,而是造成了姓名使用的混亂或者不公正的名譽評價,此時人格權請求權的基礎和構成與個人信息更正權不同。【當然,對于涉嫌侵害名譽權或者姓名權的案件,當事人可以從存在個人信息瑕疵的理由出發,主張更正個人信息,從而降低舉證難度。但此時的個人信息更正權顯然并不是作為侵害名譽權、姓名權的救濟方式,因為在法律上根本就沒有證明存在對名譽權或者姓名權的侵害。】正因如此,對姓名權和名譽權提供救濟,顯然不以“更正個人信息”為限,而可能需要采取更廣泛的“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等措施。在司法實踐中,以個人信息更正權作為名譽權、姓名權被侵害時的人格權請求權基礎【參見湖南省沅江市人民法院(2021)湘0981民初1326號民事判決書;山西省大同市廣靈縣人民法院(2021)晉0223民初190號民事判決書。】,是錯將特殊規范當作一般規范,并不妥當,而應當根據名譽權、姓名權的特別規定來主張相應的人格權請求權。更重要的是,如前所述,關于人格權請求權的成立應當區分三種基本的人格權類型:與“人身安全”相關的絕對人格權、與“人身安全”無關的有名人格權、與“人身安全”無關的無名人格權,這三種人格權在人格權請求權的成立認定上有顯著差異,將個人信息更正權的特殊規范當作其他人格權請求權的一般基礎,會導致認定標準的錯配,從而違反人格權類型化區分保護的立法本意。

五、余論

人格權請求權是我國法律中頗有特色的重要創造,也是《民法典》人格權編獨立成編的主要法技術支柱【參見王利明:《論人格權請求權與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的分離》,載《中國法學》2019年第1期,第224頁。】,但就其特點、功能、適用等問題仍存在較多爭論。對個人信息更正權的詳細闡釋,需要從微觀視角解析特定人格權請求權在適用過程中的特征、要求和效果,自下而上地為人格權請求權制度的理解和完善提供具體經驗和現實支撐。因此,本文不僅是為了解決個人信息更正權具體適用的問題,而且也希望透過這種新型人格權請求權適用問題的系統分析,展現和探索人格權請求權作為防御請求權和民事責任的獨特之處,深刻揭示《民法典》的體系特征。《民法典》對人格權的區分保護立場及其第998條的利益衡量規則,使個人信息更正權應當采取“成立要件+基于利益衡量的例外檢驗”模式,這構成了人格權請求權與侵權責任的重要差異,也使個人信息更正權在成立上存在“更正成本顯著高于收益”的特殊抗辯事由。不僅如此,在個人信息更正權行使規則的設計中,基于比例原則的成本收益均衡要求,實際也是分配舉證責任、設置義務負擔所要考慮的核心要素。因此,《民法典》第998條確立的利益衡量標準和思維,對衍生于非物質性人格權的人格權請求權,以及對這些人格權請求權的實現過程,都具有深遠的影響。此外,從個人信息更正權行使過程中監督問題的解決來看,《民法典》第179條將人格權請求權作為民事責任,承認人格權請求權具有公法請求權的效力,這對于保障人格權請求權的實現來說也意義重大。

The Dual Rule Structure and Positioning of the "Right to Rectify Personal Information

XIAO Xin

(Institute of Law,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009, China)

Abstract:The right to rectify personal information, as a personality right claim, embodies the positive spirit of individual participation in the processing of personal information. Its rule structure comprises two key aspects: the rules for establishment and the rules for exercise of the right.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right to rectify personal information is predicated on the existence of erroneous information (in a broad sense) and correct information; however, it does not require proof of fault. Additionally, this right is subject to an exception test based on interest balancing. In this context, a special defense argument is that the cost of rectification significantly outweighs the benefits, and the mere continued control of erroneous personal information does not negate the establishment of this right. Regarding the rules for exercising the right, individuals must provide evidence for the factual basis of the right’s establishment and for the eligibility of the parties involved. The personal information processor bears the burden of proof regarding defense arguments and must adhere to a preliminary evidence standard to verify materials and respond in a timely manner. Additionally, the personal information processor may have obligations to cease non-storage actions and to mark disputed information, while its rectification obligation generally extends only to the erroneous information asserted by the individual and its direct copies. As a novel right, the right to rectify personal information can still be integrated into the broader categories of defensive claims and civil liability.

Key words: right to rectify personal information; personality right claim; rules for establishment; rules for exercise; systematic positioning

本文責任編輯:武 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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