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讀蕭紅的作品,有種很強的代入感。恍若穿著長衫的祖父,正帶著我在后花園里玩耍,蜜蜂、蝴蝶、蜻蜓,絲瓜、黃瓜、南瓜,百合花、韭菜花、青菜花,一年四季,好不熱鬧的小天地。
有一回,我與小伙伴在河里捉魚,回到家看見桌子上擺著新鮮的韭菜花,一問是祖父摘來的。我張開嘴巴就哭得停不下來,直到祖父把韭菜花送到園子里,又帶我提著小竹籃把韭菜花提回來。那一年,我才五歲。
祖母說我幼時頭發又黃又少,幾根黃毛飛在頭頂上,還每天都要扎小辮子,祖父為了能讓我的辮子看上去多一點,就用各種顏色的毛線一圈一圈地繞起來,繞成兩只山羊角。一不稱心,我就以哭為信,而祖父總是笑瞇瞇地依了我。我母親在我哭鬧時,定要適時奉上一句:黃頭發,九作怪。
弟弟妹妹們相繼出生后,祖父有了一項新的工作:放豬。祖父說,我帶著一窩小豬兒和一窩小人兒出去,豬也放了,人也放了。他提著一袋玉米粒,一路撒著哄著,把小豬兒們哄到河岸邊,它們拱著嘴巴在泥土里、在草叢中尋找吃的,哼哼嘰嘰地歡樂著。祖父給它們都取了名字,其中有一頭最漂亮的小白豬叫丹麥,大弟經常騎著它玩。我特別想騎,但祖父一次也沒讓我騎。在四平村對女孩子有許多禁忌,比如不能騎豬,不能上瓦房。他們說,騎豬的女孩子長大結婚時會下滿山的大雪,連門都出不了;上了瓦房的女孩子,會折陽壽會挨婆家的打罵。騎豬這事沒能實現,但上房這事倒是偷偷干了。我攀著石榴樹,輕松就爬到了房頂上,我祖父從后門出來看見,嚇得大驚失色。
為了不讓我爬高上低,能多點女娃子的樣子,祖父出門進門都把我帶在身邊??墒遣耪Q鄣墓し颍揖蛷那伴T后門溜走了,祖父提著長煙袋大呼我的小名,說要出門放小豬了。春天的天氣,還陰冷得有些透骨,祖父吆喝著豬和人,往河邊趕,向北走,還是向南走,全在祖父的心情。到了寬敞的地帶,祖父就找些干樹枝,架起火,把玉米粒放在燒過的柴灰里,用最土的方法爆出米花,我們的鐵牙齒在嘎嘣的脆香中忙碌著。
炮仗花開時,我們在手心里玩炸炮仗;破謎草抽穗時,我們用它來預測小心愿;面蒿生發時,我們摘回來做粑粑;救軍糧紅了時,我們摘下來串成項鏈和手鏈。一年四季的田野,有無盡的吃法與玩法。傍晚,小豬兒們吃飽了,小人兒們也玩累了。祖父趕著豬和人,浩浩蕩蕩地回家了。
鄰居家新買了小豬,也交給祖父一起放,還逗大弟說年底殺豬時要把最好的里脊肉給他。小豬放大了,他就眼巴巴地盼著,鄰居卻食言了,連根豬尾巴也沒給他。我們家殺豬的時候,丹麥被幾個壯漢綁縛在案板時,大弟哭著去阻止。不一會兒,他就沉浸在吹飽一個豬尿泡的快樂中。
一塊一塊冒著熱氣的豬肉從外面送進來,擺放在大簸箕里,等待腌制。祖父坐在火塘邊,點上長煙袋,炕上茶葉,再叫我站在他后面幫他撓癢癢。左邊,右邊,中間。祖父說,對了,對了,就是這里,你的小貓爪子可真舒服。他使勁兒地吸了一口煙,大聲地咳起來,上氣不接下氣,我能感覺到他下巴上的胡子都在咳嗽。
祖父抽的煙,是自己種的旱煙,山腳下那塊地是爺爺的旱煙自留地。從育苗、移栽、打葉、收割、晾曬、發酵、儲存、卷煙,道道工序都生長在他的手心里。田埂邊,還種了幾株茶葉樹,祖父采摘、自制、炕茶,一絲不茍。他說,人這一輩子,都是被這張嘴哄老的。為嘴傷身,為嘴傷心。
家里吃飯時,少一個人上桌子,祖父也不允許動筷子。如果家里有客人,祖母和母親就要先伺候好客人。那時,四平村大多數人家還長年吃不起白米飯,每家只有幾分的田,收的稻米很少,通常只舍得在過年過節和家里有病人時吃。而在我們家,祖父和我們四姐弟長年吃白米飯,隔鍋喂食。后來,我們四個全長成大高個子,除了基因遺傳,大概也有營養充足的功勞。
我只見過祖父發過一次火,是因為計生工作隊來到家里,那時母親已經生了兩個男孩、一個女孩。按照政策,要做結扎手術。一屋子的工作隊員,個個神情凝重,我祖父把大長煙袋敲得山響。他說,老子只見過劁豬劁雞劁牛的,還沒見過要劁人的,這斷子絕孫的事,遲早要遭天打。他毫不留情地趕走了那一幫人,臉色鐵青了一整天。待我最小的妹妹出生時,有位親戚因為沒有女兒,計生工作催得又緊,就來與母親商量要抱走。我的祖父緊緊地抱著小孫女,用世界上最溫和又最有力的語言對他的這位親外甥說,你要啥舅舅都可以給你,唯獨這要人的事情,一萬個不可以。子嗣稀薄的祖父,把人看成一切,他說,毛主席說了,有人就會有一切。
祖父年輕時,從高山上扛大梁建房子,在土地上摸爬滾打討生活,頂風冒雨的日子,加上家中屢遭天災人禍,讓他的身子骨落下病根。我記憶中,好多個冬天,他的床都要搬到火塘邊上,整夜的咳嗽聲,大口的喘氣聲。他熬過了一個又一個老牛老馬的冬天,終于在他72歲時,再也熬不下去了。
那一年,我只有九歲。在放學的途中,得知祖父去世的消息?;氐郊視r,只覺得他是睡著了,直到父親痛哭,我才開始跟著哭。后面的喪禮,倒更像是一場熱鬧。年幼的孫輩們在各種儀式中,木偶般地被人支使著,捧花捧果,敬香敬茶。送他上山時,紅綠花錢,嗩吶哀哀,一路雞鳴。吉時入土,起棺下葬,天降甘霖。有人說,雞鳴山響,黃金萬兩,這是福人葬在福地的訊息,祖父的后世子孫要發財發福了。
2
祖父走后的很多年,我都不曾記得自己有過多深的悲傷,倒是在祖母和村中人不斷的叨叨中,還原了另一個陌生的祖父。
關于祖父的傳說,有兩件事情頗具傳奇色彩。一件是有人說他在山洞中發過橫財。河兩岸的青山中,隱藏著諸多山洞,山洞里居住著烏鴉、蝙蝠、蛇、蜘蛛,黑暗中的許多未知,讓人心生恐懼,也帶著無數好奇。那些年月,土匪盛行,很多山洞就成了避難的場所。四平村背后的鳳凰山肚子中的兩個我們最熟悉的山洞,一個用來取水,另一個用來躲避土匪。取水的山洞陡峭,是先祖們為了找水源點,用自制的火藥炸開的生路,要點著火把下180多級臺階才能取到水。這水源一直延續到有了自來水后,才被廢棄。躲避土匪的山洞寬敞,里面有很多鐘乳石,造型各異,別有洞天,足夠容納全村人,洞口至今還有槍眼、炮眼。我祖母說,操著異鄉口音的土匪們扯成線地來,他們在別的地方搶劫夠了,就說:“借路過,借路過,黃菜葉都不帶走一匹?!比绻M村來,啥東西都可能被帶走,村中有一位老人腿腳不便,別人都去山洞里躲匪了,她向土匪哀求留下她的繡花鞋,土匪一個槍托子就打瞎了她一只眼睛。另一位想趕著他心愛的白馬一起躲進山洞,白馬不聽話,站在半山坡上一直不走,最后人和馬都葬身在土匪的槍下。除了這兩個山洞之外的山洞,它們神秘地敞開洞口,照進一些光亮,再往里走一點,光亮就被黑暗吞噬了,通常的人都不敢親近。據說,我祖父為了制作火藥,去洞里找硝,結果發現土匪在這里存放了銀子,足足有一大糞箕那么多。關于這件事,我向祖母求證過,祖母說這是子虛烏有的事,反正她一輩子也沒見過那么多的銀子。
另一件是祖父與蟒蛇作斗爭的故事。那是一個大夏天,月亮明得像白天。祖父的父親去串門子,快到凌晨還未歸。祖父提著旱煙袋就出門找他的父親去了,在石榴樹下的大路上,祖父看見一條蟒蛇纏繞在他父親的身上,他的父親口吐白沫,已經失去掙扎的能力,只剩下一口悠悠氣了。祖父鎮定地把旱煙嘴對準蟒蛇吐著信子的嘴巴,并死死地按住,讓蟒蛇充分接觸旱煙嘴。只見那蟒蛇像是中了毒氣一樣,一圈一圈地松下來,直到蟒蛇和祖父的父親都癱倒在地上。祖父輕松地處理了那一條巨蟒,再背著他的父親回家。這件事情曾在周邊村子中流傳甚廣,直到如今,村民帶著孩子在地里勞作時,如果孩子睡著了放在田埂邊,為了避免蛇和蟲的傷害,就在旁邊放上一根旱煙袋。這是人們在與自然相處的過程中發現的秘密,祖父沉著輕松地運用過。聽祖母說,蛇纏在人身上,會越纏越緊,直到把人纏得窒息身亡。
這兩件事情,在祖父的身上籠罩了一層神秘之光。關于第一件事,人們總是很隱諱地談論,我在各種人言的蛛絲之間,組成了一個完整故事。故事的內核就是祖父發了橫財,人們在羨慕的同時,也透露出祖父應該分了這些銀子,要么上交這些銀子??傊斶@橫財屬于祖父一個人時,就有了一切不合理性。而我的父親母親聽到我反饋這些信息時,他們都很驚訝。也就是說,這許多年來,這些風不曾吹到他們的耳邊。祖父大概從未聽聞過自己還背負著這種故事,就像我們平日里也無法得知自己在別人口中有多少版本的故事。人們總是耳朵對耳朵,嘴巴對著嘴巴,就把風一樣的消息,傳成了各種草的形狀。第二件卻被人們大張旗鼓地傳播,因為故事的內核足夠正向,至少可以穿上美德的外衣,人們可以當著祖父及他的子孫們的面,眉飛色舞地宣講,為祖父的勇敢、沉著、冷靜和孝心豎起大拇指,還盡可能地把他的品質影射到我們身上。
祖父當了四十多年的老村長,一些人擁戴他,也必定有一些人反對他。在談論他的三閑時,人們有所忌憚。據說,當年村中人出工不出力的,或是常以孩子生各種病找理由不出工的,祖父也不手軟,畢竟都是為了大家能吃口飽飯。除了這些,人們還小聲地談論他克妻克子,說他命硬,待祖父離世后,人們又說祖母的命比祖父的還硬。祖父三任妻子,子嗣稀薄,他一生的經歷已被時間帶走,風云般的世事在個人身上,如廊下的雨水,點點滴滴。最后,它們都歸進土里。沒有人可以代替祖父曾經經歷的痛苦,所有的事故在別人那里,都只是一個個不同版本的故事。到了今天,我再想起祖父,祖父竟然成了“別人”。這種感覺讓我愧疚,像是我背叛了血脈深處的根基。然而,時間的無情,遠比我的無情更為可靠。終將,我也會成為“別人”。
3
從小守護我長大的祖母是祖父的第三任妻子,到了我們孫輩這里,她是唯一的祖母。我大概上中學時才知她是我們的繼祖母,與我們有血緣的祖母早已埋在后山上。清明掃墓時,我們追問過父親,為何墳堂里還有其他祖母的墳。父親編故事的能力實在很強,我們相信了他說的先壘好墳墓,待祖母百年后再去,且未質疑為何要壘兩座墳。村中有多事人告訴我,她不是親祖母時,我很憤怒,覺得那人撒了謊,還很傷心地哭了一場。
我想祖母大概是很愛祖父的,是那種帶著崇敬的愛,在祖父去世后的二十多年里,祖母以講故事的方式來懷念他,仿佛每一種舊物身上都烙上了祖父的印記。祖父無所不能,通天達地。他們只有一張照片,祖父穿著長衫,手執長煙袋,祖母戴鑲著綠色寶石和花邊的圓帽,系繡花的銀飾圍腰,二人的目光炯炯有神,找不到那個年代中常見的麻木表情。
在交通不便的年代,遇上災荒年,祖父為了糧食,曾帶著族人翻山越嶺到貴州,以村中出產的篾制品,換得糊口的苞谷,磨破腳板和背皮,十天半月還不能到家,待回來時,苞谷都在背上發芽了。祖父在路上遇見一個少數民族姑娘,頭上的飾品有小簸箕那么大,從后面看去與四平村老年人頭上挽起的飾品很像,祖父以為是個大娘,待人家轉身一回眸,祖父才發現弄錯了。姑娘熱情地邀請祖父與兄弟們去家里吃飯,沒想到姑娘的母親摟起寬大的褲腿,就在大腿上和面,并把這種面條稱為胯面。據說,這是待客的最高規格。他們哪見過這陣仗,硬著頭皮吃了人家熱情送上的胯面,其中有個窮講究的四兄弟,出門就吐了。這個故事在四平村流傳了很多年,直到那位我要稱呼為四爺爺的人去世了,人們還在津津樂道。
沒有災荒的時候,四平村一派安居樂業之象。整個村的人崇尚手藝活,泥匠、篾匠、瓦匠、木匠,就地取材,層出不窮。他們說一句,荒年餓不死手藝人,就投入他們的活計中。田野里有人耕種,廠房里有人在做瓦片,房前屋后有閑不住的老人,一生都在編織竹藝。生活就在各種重復勞動中,有了最好的保障,耕讀傳家的家風得以延續。
祖父有三兄弟,分工有序,大哥頭腦活絡,做些買賣;祖父排行老二,負責家中耕作,起房蓋屋;小兄弟與他們年歲相差較大,送入學堂,專攻詩書禮儀。每個人在自己的領域做好分內之事,沒有分家之說,一排房子,內門相連,一大家人的飲食起居,都在太祖母的分工中,各有秩序。
家中漸漸殷實起來,讀書的小兄弟從祖父抽上了大煙,他好逸惡勞,愛書香煙香,也愛美人風流,他的諸多故事,成為鄉間傳說的另一種版本。他娶親時,竟然趁著大哥出門經商,嫌棄自己分得的房子沒有大哥的好,而大嫂又性格懦弱,他強換了大哥的房子。我不知道祖父面對被自己縱容的弟弟有多傷心,一邊是喜事,一邊是家中的鬧心事。他能管好村中大小事務,卻理不清手足之間的家務事。這事造成的嚴重后果是,祖父的大哥丟下妻兒,狠心地憤然離家出走。
祖父在操持完弟弟的喜事之后,踏上了找尋大哥的路。不太平的路上,祖父的經歷像電影中的情節,他遇見過土匪,被搶劫一空后,在陌生的村落,憑手藝賺取上路的盤纏。也遇見過豺狼野狗,屢遭兇險,最后都逢兇化吉。在未找到大哥之前,什么困難都沒有讓他退縮過。祖父沿路相問,有誰見過他的大哥。我在地圖上查了一下四平村離祖父尋親的地方紅河州的某縣,有五百多公里的路程。就連某縣至今也還是不確定的地點,在口口相傳中,無法得知具體的位置。我和大弟都試圖聯系傳說中的幾個縣,皆未有任何音訊。
祖父推開一扇破敗的廟門,在快要熄滅的火光中,看見了他親愛的大哥,兄弟相擁而泣。任由祖父說破了嘴皮子,大哥堅定了不回家的決心。對弟弟的失望,對妻子的失望,也許還有對祖父的失望,讓他徹底對家失去信心。他成了一生漂泊的人,再無回頭之日。據說,他還極力想留住祖父,想著兄弟倆能在異鄉重搞一番事業,他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兄弟,在哪里都是過日子?!弊娓笒炷钪抑欣闲?,與大哥小聚數日后,帶著所有的不甘心踏上了返鄉的路。終于在過年的那一天,回到了家中。
祖母描述過祖父像個乞丐一樣回來的樣子,衣衫襤褸,腳上的鞋子破得不成樣子,腳底板腳后跟開了大裂口。祖父在路上的艱辛,幾天幾夜都還沒講完,一家人捂緊了傷疤,又過起了日子。祖父要照顧自己的孩子,也要照顧大哥的孩子們。他與弟弟的關系一生微妙,從我記事起,幾乎不見他們有過親密交流。
關于祖父的大哥,從五百里外傳來的消息中,有很多版本,有人說他做生意又發達了,娶了媳婦,生了孩子。還有人說他被當地保長的遺孀招親,過上了老爺一樣的生活。直到祖父去世后,還有人從遙遠的地方又帶來消息,說在一座大橋上,看見一個老人,借問家鄉事。不知真假的故事,在時間的沖洗中,變成一團迷霧。他的嫡系后人中也分為兩派,一派主張尋親,血濃于水的情感中充滿了牽掛,另一派主張不尋親,責怪他拋妻棄子狠心腸。
祖父那一輩的兄弟們都離世后,就鮮少有人再去談論上一輩人的恩怨了。只有在我們茁壯成長時,偶爾有人會提起祖父說過的話:為人存心正,膝下自有好兒孫。尤其在祖父的弟弟痛苦地死去后,人們對于因果善惡就又有了不同的認知與說法。
4
后山上,埋葬著逝去的親人。在有限的記載中,先祖們跋山涉水,躲過戰爭、疾病和離亂,他們數次遷徙,才在這里安身立命。一本發黃的家譜,記錄著一個姓氏的歷史,從大明王朝的朝議大夫到山中小民,像是做了一場春秋大夢。在一切來源和去向中,生命的偶然如同陽光中的塵土,寂然地存在、消失。多少輝煌與困頓,都已成為泥土的一部分。
若是有人追問先祖們的名字,能記住曾祖輩的已是極少。我在風蝕嚴重的墓碑上,用綠蒿葉擦拭那些模糊的字跡,想對自己的來路能有些清晰的辨識,卻無法在殘破的片語中,還原一個真實的曾祖父,就連他們兄弟的名字,我也常常記得混淆了。至于曾祖母,卻是牢記一個“繆氏孺人”。是的,所有死去的女人,在這青山里都被記載為某氏孺人。她們的名字,已經連同她們的肉身一起埋進土里。
如今,很多人在日子好起來之后,樂于修宗譜。我常常笑說,男人們關心自己從哪里來,女人們關心自己到哪里去。姓名,不過是一個人的代號,與貓貓狗狗們的命名差不離,能叫得應即可。男人的歸屬感,可能更多維系在宗族上,而女人的歸屬感,大多維系在小家庭中。在生活中,常常是這樣,一場姻親,就打通了此地與彼地的聯系。無論我們身在哪里,都是在過著這一生,這其中的變數就像六月的雨,不知何時下何時停,也不知又飄落到哪個村里哪座山,哪個城市哪個國家?;氐阶娓傅拇蟾缯f的那一句“在哪都是過日子”的話上,更是覺得人生飄浮,如何過好今天的日子就成了手中唯一能握住的幸福。然而,很多人卻是常常沉浸在對過去的回憶和對未來的憂慮中,而浪費了太多寶貴的時間,哧溜地,又一天過去了,又一歲過去了。
我們總是清晰地記住了離我們最近的溫暖與疼痛,那些遙遠的親情,也不過是大千世界別人家的事情。血脈之間的聯系,在父系和母系身上,像兩根無形的繩子,這頭連著你,那頭連著他,子子孫孫,無窮無盡。以此,人類才有了開啟明天的希望。在現代便捷的交流中,即使是兩個毫不相關的人,也可能因為某種機緣而成為親人。世界的普遍聯系,早已跨越了山川河流,創造了無數的奇跡。
想念祖父,倒成了一種對時間的追憶。更或者說,是對來路的追溯。群山沉默,奔騰不息的江河與生生不息的人類,共同構成世界大觀。每一個小我,都可能在宇宙間閃閃發亮。即使不能,也可能在未來的某天某時,有一個人攜帶著你血脈中的基因,成為飛天的英雄。為此,我們有理由熱愛自己的身體,照顧好自己的心靈,做好那一個在生命鏈接中無可替代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