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盈門,鞭炮聲催。如期而至的中國年,似祥云,如淡煙,輕輕地飄進了人們心里;似甘醇,如歌聲,伴隨著醉人的旋律,把幸福載給勞頓一年的人們。紅彤彤的燈籠掛滿吉祥,白皚皚的冰雪映照璀璨,轟隆隆的鞭炮聲傳遞喜慶……大江南北,黃河內外,華夏民族的各種年味,又一次帶著傳統年文化,與華夏兒女相偎相擁。
中國年的形成,已經有上千年的歷史。據南宋吳自牧《夢粱錄》中記載:“正月朔日,謂之元。旦,俗稱為新年。……士大夫皆交相賀。細民男女,亦皆鮮衣往來拜節。……家家飲宴,笑語喧嘩。”這是古代民間過年的情景。而當時朝廷上還有圣駕坐大慶殿,百官齊集入宮,隨班入賀的“朝會”,可謂歌舞升平,熱鬧非凡,這樣的盛景也是最早的團拜活動。春節作為中華民族最為盛大隆重的傳統節日,是一個象征希望、充滿喜慶的節日,同時也是親朋好友共聚、盡興賀歲的良辰吉時。王安石在一首膾炙人口的詩《元日》中寫道:“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在陣陣鞭炮聲中送走舊歲,人們迎著和煦的春風,開懷暢飲,形象地再現了民間過年萬象更新的景象。宋代著名詩人陸游,有一首詩《除夜雪》:“北風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歲除。半盞屠蘇猶未舉,燈前小草寫桃符。”通過這兩首七言絕句,不難看出,我國古代勞動人民過春節的氛圍非常喜慶祥和,年味是相當濃郁的。可以說,中國的年俗文化源遠流長,南北迥異,各具特色。新春賀歲基本圍繞祭祝祈年,以除舊布新、迎禧接福、拜神祭祖、慶賀新年等活動形式展開,內容豐富多彩,熱鬧喜慶,年味濃郁,凝聚著中華文明的傳統文化精華。中國的年俗里,有說不完的故事,道不盡的喜慶,解不盡的風情。年俗里飽含著人們對吉祥如意的向往,對和諧美滿的渴望,對至善至美的追求。無論習俗和傳統如何隨時代變遷,年,始終是讓中國人最眷戀的味道。
小時候,我和弟弟妹妹都非常盼望著過年。那時家住遼西農村,每年一進臘月,我們就掰著手指頭算著日子盼過年,盼望著能吃一頓餃子,盤算著父母能給買多少鞭炮,總覺得年前的幾天過得太慢。大人們緊張而有序地準備著過年吃的和用的東西。殺豬,炸點心,蒸年糕,蒸饅頭,蒸豆包,包餃子……樣樣準備充分,恨不得把一年的積蓄都拿出,用來過年。到了年底,年味也越來越濃了,大人們有些忙不過來,我們小孩子就給大人們當幫手,熱火朝天地忙碌著,一點都不覺得累。臘八節剛過,父親就把大黃米用水淘洗干凈,撈出在蓋簾上晾曬。幾天后,又把半干的大黃米裝進布袋子里,用自行車后架馱著來到村邊的石碾坊。這是一個幾乎全村人都使用過的多年的老碾坊,三面有墻,有房頂,上面長滿了高高的茅草。破舊的碾坊里面有些陰冷,空氣中飄散著一股糧米的馨香。靠西墻根停放著一口空棺材,那是碾坊的主人給家里八十多歲的老人準備的,停放了多年,已經落滿灰塵,因為老人一直健在,所以這口紫紅色的棺材成了擺設,晚上冷風吹拂,感覺有些瘆人,這也是我不敢獨自來這里的原因。大人在還好些,如果晚上自己一個人,北風一刮起來,那樹梢和房頂茅草發出的嗚嗚聲,籠罩著眼前的景象,讓我感覺有些壓抑,甚至非常害怕。為了節省體力,父親不知從哪里借來一頭毛驢,用一塊布把它的眼睛蒙嚴實,在脖頸處給它套上夾板,兩面繩套牢牢拴系在推碾子的木杠上,這頭毛驢就不知疲倦默默地開始了拉碾子。它邁著堅實而有力的步伐,一圈一圈地圍著厚厚的石頭碾盤旋轉,驢頭有節奏地高低起伏著,賣力地拉著碾棍磨面。有一次我好奇地拿下了它的蒙眼布,它立即停下不走了,我這才明白,這塊蒙眼布的作用非同小可。有這頭驢幫助,大大節省了人的力氣,父親可以騰出手來,料理碾盤上的糧食,或者跟著一圈一圈地清掃碾盤邊緣的面,使這些面不散落到地面上。隨著碾磨,面越來越細,父親就用細蘿耐心地篩出細面,再將粗面放回碾盤,接著碾磨,循環往復,漸漸的,一顆一顆的米粒碾成了精細的黃米面。回家后,父親將這些面用水和好,放在熱炕頭蓋上棉被進行發酵。過了一天一夜后,就開始制作年糕豆包。將紅小豆煮幾個小時,軟爛后,搗成豆包餡泥料。一枚一枚包好后,上籠屜蒸熟,把熱騰騰黃燦燦的豆包放到嶄新的蓋簾上,碼放整齊放到外面晾涼,凍硬,再將鋪著一層紅紅大棗的年糕切成一片一片的,和豆包一起放到外面一口大缸里面,一家人的喜悅,伴著濃郁的年味,就這樣在殷實的月光下裝滿。這些象征著豐收和團圓的豆包,也寓意著新一年的日子甜甜蜜蜜,生活蒸蒸日上。而年糕,則象征著富貴和年年登高,寓意財富和事業的雙豐收。
兒時的記憶還留下了故鄉黏米的清香,那是深厚的鄉土氣息,是年輪中凝結的文化符號。
農村人過年前,一般還有一件大事要做,就是殺年豬。那時候,幾乎每家都要養一頭豬,臘月,天氣寒冷,便于豬肉存儲,此時,豬也養肥了,就要殺掉過年享用。
殺豬那天,記得我家一大清早就開始熱鬧起來。左鄰右舍的鄉親們都陸續來到我家,有說有笑地聚在一起。這時,只見兩位壯漢和我父親跳進豬圈里,為了緩和豬的緊張情緒,父親低聲吆喝著,用手慢慢給它撓著癢癢。待這頭豬平靜下來,父親冷不防伸出右手,拽住豬的一條后腿,另外兩個壯漢趕忙上前,幫助抓豬,將這頭豬就地按倒,豬張著大嘴,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父親用細繩將豬的四個蹄子綁好,幾個人合力將這頭豬抬到院子中央的桌子上,用扁擔穿過蹄子壓在它的肚子上,這樣它就動彈不得。在幾個人的合作下,殺豬變得容易多了。放血,燙豬毛,褪毛,打氣,分割豬肉,灌血腸,一連串地忙活,終于變成了廚房的馨香。母親和隔壁大娘早就切好了酸菜絲,再加上新鮮豬肉、血腸等,一鍋香噴噴的殺豬菜就做好了。大家圍坐在一起,所有的辛勞與疲憊仿佛頃刻間被這道熱騰騰的殺豬菜化解。那是一種對生活的熱愛,對土地的情懷,以及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此時的殺豬菜,變成了一種情感的寄托,讓人們找到了歸屬感,感受到了家的溫馨,臘月的寒冷被驅走,新春的祥瑞降臨人間。
年前,我和弟弟還有一件關心的事情是過年放的鞭炮和新衣服是否齊備。還沒過年,總忍不住要偷偷拆下幾個小鞭到院子里零星燃放。更讓我們高興的是,媽媽早就買好了我們過年穿的新衣服,是那種純天藍色的或者灰色的中山裝,有四個兜,腳上可以穿著奶奶親手做的平底布鞋。布鞋底是奶奶平時起早貪黑一針一線納出來的。記得奶奶經常將針或者錐子在自己花白的頭發上蹭一蹭,那是為了增加穿透力的土辦法。過年時,我和伙伴們穿的都是中山裝和布鞋。那個時代的流行色就是藍、灰、綠,就像當時的生活單調而講究主流。服裝樣式也很簡單,除了中山裝就是軍裝。如果誰的服裝樣式特別,就容易被當作奇裝異服看待。
年三十一大早,從夢中醒來的我們心中一陣喜悅,年終于被盼來了。不用大人們催促,我們會一骨碌爬起來,趕緊到外面放一陣鞭炮。鞭炮不多,是那種零星發出的聲音,“噼里啪啦”,但這已經足夠表達我們此刻的喜悅心情了。父母一上午都在廚房忙碌著。中午,終于端上來一桌豐盛的飯菜,滿屋子洋溢著幸福喜悅的氣氛。碗筷叮當,演奏著新年特有的旋律。人們此時的胃口非常好,吃什么都香。年邁的奶奶坐在上座,老少三代團團圓圓,笑語喧闐中,其樂融融。
那時候還沒有電,除夕夜各屋要點蠟燭掛燈籠。爸爸把祖傳的燈籠從倉房找出來。所謂祖傳燈籠,是用一種粗金屬絲以手工編花擰成,再經過精心打造制作的,不知相傳了多少代人。只見這幾個古老的燈籠,顯得黝黑锃亮,渾身布滿了漫長歲月的滄桑。每到過年,父親就用白紙一個一個精心糊好,里面插上蠟燭。我們哥三個每人手里拎著一個燈籠,兜里裝上幾枚鞭炮,相約一起上街玩耍。有時,一著急小解時,把燈籠隨手放到地上,結果地不平燈籠倒下了,里面的蠟燭頃刻引燃了紙糊的燈罩,眨眼之間,火光閃爍,再看這只燈籠,只剩下黑乎乎的鐵絲框架,飄著藍煙,樣子有些凄慘。我們就趕緊跑回家,讓父親再糊好燒壞的燈籠返回來。
除夕夜,伙伴們相約一起玩耍,嘻嘻哈哈地一直玩到晚上十一點多才回到家里,放鞭炮,吃年夜餃子,迎財神,這是過年最隆重熱烈的時刻,也是過年儀式感最強的時刻。農村人的除夕是用鞭炮的轟鳴聲和歡天喜地的色彩來迎接的。此時,各家各戶的人們都出現在自家的院子里,你方唱罷我登場,一家比一家燃放的鞭炮響亮,或者大家一起燃放,聲浪一浪高過一浪。煙塵籠罩升騰,星月無光,藍色的硝煙回旋在房舍的上空,火藥發出的硫黃味刺激著鼻孔,然而人們并不覺得這種氣味難聞,相反,總覺得這是一種喜慶的氣息,歡樂的氣息。現在,每當我聞到這種鞭炮發出的火藥味,就條件反射地聯想到當年大年夜的歡樂場景。
除夕夜,老人們的講究很多。媽媽叮囑我們,不要隨便開柜子,免得財氣走失;奶奶叮囑大家,不要用剪子、菜刀之類的鋒利工具,怕不吉利;菜都要提前切好備齊,免得三十晚上動用這些工具。要多說吉利話,什么“好、多、魚(余)……”之類的詞,不要說“壞、砸、少……”之類的詞。記得我家隔壁住著舉姓的大伯,每到三十晚上就對大娘連喊幾聲:“老婆,你把那雞(吉)拿來!你把那魚(余)拿來……”以圖過年吉兆。
正月里,到處都是好看的好玩的。扭秧歌的,唱戲的,走東村,串西村,踩高蹺,耍獅子,總讓我和伙伴們目不暇接,驚喜連連。人們相互走街串巷,絡繹不絕,拜年請客,正月里的每一天都有新的生活內容,讓人感覺溫馨、從容,愜意、幸福。
現在,人們再也不像以前那樣癡迷盼年。社會發展日新月異,人們在小康生活中慢慢咀嚼品味著愜意和舒坦,好像每天都在過大年。年來了,人們不慌不忙地迎接,就像跨一道門檻。
人們對年味的概念越來越務實,越來越理智,也越來越淡薄。走家串戶磕頭的少了,電話和網上拜年的多了;大吃大喝、酗酒滋事的少了,文明就餐、科學飲食的多了;以前辦年貨需要大包小包拎回來,現在則是在網上下單年貨就能送到家;以前過年大掃除需要全家出動,現在一個電話家政很快上門代勞;以前吃年夜飯需要忙活大半天,現在則可以在飯店里很快解決;以前守歲只有春晚的陪伴,現在的電視節目、娛樂項目則是目不暇接,一檔接著一檔……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這些變化中都深刻烙印著發展的印痕,這些細節的改變折射的是中國在改革開放中的時代巨變。現在,有些人感嘆“越來越沒有年味了”,其實,不是“年真的無味”,而是我們的生活從蠻荒走到現在,是前所未有的空前繁盛。
隨著文明程度的提高,人們越來越摒棄陋俗,倡導新風。國人在日益富裕的道路上,更加和諧,到處歡聲笑語,一派祥和。
對我而言,揮之不去的,依然是童年時代年味那抹淡淡的鄉愁。
【作者簡介】許衛國,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人民公安報》《民族文學》《駿馬》《綠色時報》《呼倫貝爾日報》《林海日報》等。
責任編輯"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