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到中原腹地漯河,拜謁字圣許慎。
陽光明麗,尋見這位文字宗師的時候,他在一片蒼松翠柏的掩映下安靜地休憩。上前鞠躬施禮,他忽然折起身,緩緩站立起來,舉目眺望著遠方。他的身影瞬間變得偉岸高大,頃刻挺立于天地之間。仰首觀望,他依然衣袂飄飄,蒼白的須發微逸,睿智的目光泛現著超脫俊逸的光芒,慈悲于上天,憐憫于大地,一腔赤誠的執念,修書于萬物蒼生,說文解字開人類歷史之先河,其精神與勇氣感召日月,千秋流芳。
字圣的故居在許莊村,村前有一條清澈流動的河,河里盛滿繁雜的文字,他便日復一日地在長河里打撈、清洗、釋義、闡述,因為他懂得文字的作用和力量,明白文字對人類溝通、交流的意義。正如他在《說文解字》的序言中所言:“蓋文字者,經藝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識古。”
史書載:許慎,字叔重,出身大戶人家,東漢汝南召陵人(今河南漯河市召陵區姬石鎮許莊村),生性質樸厚重,少年篤學。許慎熟讀經書,潛心研究,著書立說,“五經無雙”。頗受經學大師馬融賞識和推崇。經馬融舉薦,許慎步入仕途,擔任郡功曹,后來舉為孝廉,因敬業績優,升為洨地的長官、五經博士、校書東觀。辭官后回歸故里,仍不倦鉆研學問,專心著述《說文解字》。
拜謁字圣,在先生故里與其對話,我貿然提出疑惑:按照常理,先生家境優渥,完全可以悠閑自娛,安度余生,何以侍弄枯燥文字。先生曰:泱泱華夏,文字混亂,解讀《五經》褒貶不一,不利疏通和通用,文字亟待統一和規范。
小河流水聲響,樹葉颯颯歡唱。透過時空的回音,仿若聽到了先生的心聲,那是一份沉重的擔當和艱巨的使命。不得不感嘆圣人的開闊胸襟、民族情結和家國情懷。
忽然先生浮身升騰,安坐云端。我仰首望去,虔誠追問:“這是一項浩大工程,耗時耗力,甚至窮其一生。您……”
先生笑聲傳來:“讀書人應該做的事。一生做好一件事,布施天下,益于后人,值得。”
我頓覺血脈涌動,感佩之至。先生再次慈祥地安坐在我面前時,我從現實的幻覺里蘇醒,身心徹底沉浸于文字的洗禮中。
二
我跟隨圣人的身影,走進他的書齋案前。
漢字是中華文明的載體,是中華文化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漢字的演繹和歷史變遷,甲骨文、金文、小篆等古文字,在字形與構造意圖上存在很大差異。古老文字與后世文字之間如何溝通?蘊含的文化精神與歷史信息該怎樣傳承?
先生殫精竭慮要修造一座文字溝通的橋梁。
寂夜無聲,燭光影綽。一雙慧眼,兩只老手,從形態各異的文字堆里搜尋、挑揀,歸納整理,觸類旁通,容顏一日日消瘦,疲倦困擾著身心。歲月無聲,大愛至簡,日子就在這寂寞枯燥的時光里慢慢流走。
“先生,您該歇息了,這樣會熬垮身體的。”
“不能停下來,時不我待,只爭朝夕。”
光陰不居,韶華不負。許慎在故鄉的一方書齋里,歷經21個春秋,憑借自己的天賦異稟和廣采博學,完成了一部鴻篇巨制的驚世之作。
世界上第一部漢語大字典《說文解字》,在一個金秋季節橫空出世,比西歐國家整整早了1600年。
《說文解字》內容共15卷,其中前14卷為文字解說,字頭以小篆書寫,逐字解釋字體來源;第15卷為敘目,記錄漢字的產生、發展、功用、結構等方面的問題,以及作者創作的目的。《說文解字》是最早按部首編排的漢語字典。全書創造性制作了古漢字的540個部首,將9353個小篆按部首編排,并逐一釋義析形,用指事、象形、形聲、會意、轉注、假借等6種方法,對漢字構造進行高度概括。另有“重文”(即異體字)1163個,共10516字。此書編著時首次對“六書”做出了具體的解釋。
回望中華文明歷史,中國地域廣闊,方言眾多,字圣“六書”理論,成就一部字典,這是我國第一部分析字形,解說字義,辨識聲韻的字典,是文獻語言的奠基之作,也是書面語言、文字、音韻、訓詁等方面研究的一部集大成之作。
字圣許慎用一部書統一了中國的文字,規范了漢字的形、音、義,也規范了一種文化的框架。一部書,架起了連接古今的時空隧道,讓后人省時省力地穿越古今,走向未來。中原文化是母體文化,要了解中國,首先要認識河南。字圣許慎將散漫的文字體系化、規范化,傾注了畢生精力。
字圣許慎是偉大的。
據說在1926年,只有郭沫若一人能看懂甲骨文,因為他讀了《說文解字》。如果沒有許慎《說文解字》的流傳,我們將不能認識先秦的篆字、甲骨文和鐘鼎文以及戰國時的古文。即使在將來,但凡研究語言文字學、古文獻學,都離不開《說文解字》這部書。
早在1900多年前,一個官職低微,不曾征戰沙場的許慎,憑著他的一部《說文解字》,讓整個華夏民族開始統一于一種精神,開始了華夏文明的一種新旅途,讓后人借此能夠讀懂古代文明,讓千秋萬代循著一條清晰的脈絡和一種文化紋理,世代延承,踔厲前行。
字圣許慎找到了中華民族的文化靈魂,只要靈魂在,精神高地永遠不會失守。
三
跟隨先生在游園徜徉,聽字圣講解文字的奧妙與唯美。先生邊走邊說:倉頡開始造文字時,大概是按照萬物的形狀臨摹,所以這種圖畫似的符號叫作“文”,這以后,那形與形、形與聲結合的符號便叫“字”。“文”,就是描繪事物本來的形狀,“字”的含義是說滋生、繁衍。秦代以前,文字只稱“文”或“書”,不叫“字”,“文”和“字”是漢字發展的兩個階段,即圖畫符號階段和概念符號階段,古文字學家稱獨體的字為“文”,稱合體的字為“字”。
獨體的“文”因為不能再分解,故說明之,即“說文”之義;合體的“字”由兩三個不同的“文”構成,故剖解之,即“解字”之義,上述兩層意思合在一起,可作《說文解字》之名的含義。
我和先生安靜地對坐在林蔭樹下,近距離感受一代圣賢虛懷若谷的風范。先生依然氣定神閑,娓娓說道:“當初老師問我,寫完《說文解字》這部書需要多長時間?我回答說一輩子。老師拍拍我的肩膀說‘專心寫吧,我這一輩子也給你’。那時候我就知道身上的擔子有多重。完成最后定稿,派遣兒子將書稿獻于朝廷時,我就完全釋然了。建和元年(147年)的初春,重病纏身,閉目離世的那一刻,我依然堅信,文字的燦爛將照亮美好的人間。”
面對字圣再次鞠躬致敬。揮手辭別先生的時候,道不盡的依依深情。
在許慎文化園內自由游弋,懷著一顆朝圣的心情,憑吊先賢,追溯漢字文化的前生今世。漢字傳續至今,一脈相承,代表著中華民族的身份標識,蘊含著中華民族的精神追求,積淀著中華民族的文化底蘊。漢字與中華文化相伴而行,為中華民族的文明延續、發展壯大提供了豐厚滋養。
許慎文化園圍繞國保單位許慎墓規劃建設而成。全園占地近160畝,按照中國傳統建筑規制,采用中軸對稱布局。六書石柱、中華辭書博物館、說文解字文物陳列館、狀元堂、漢字大道、字圣殿、叔重堂、說文館、字形牌坊、許慎墓沿中軸線依次分布,構成園區游覽參觀的主線。
許慎文化園是傳播許慎文化的有效載體,是探索文字奧秘的神靈之地,以展示漢代建筑和漢字文化為主要特色。字圣殿采用傳統建筑構造手法,仿漢風格,重檐廡殿,九開五進,磚木結構。
漢字大道80米長,按照漢字發展的10個階段精選歷代名碑名帖摹刻其上,寓意一部漢字發展史。六書石柱由高6米的整塊花崗巖巨石剖割而成,上面刻寫了許慎歸納總結的六書理論。
叔重堂、說文館、說文解字文物陳列館以及中華辭書博物館以許慎文化資料展覽為主,收藏了大量許學、經學書籍和字書、辭書、文字文物以及名人字畫。字圣碑林展出《說文解字》碑刻、歷代名碑名帖、現當代名人名家書法碑刻達1000余塊,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和觀賞價值。
我們與許慎相伴而行,聆聽先生的教誨,共享文字的魅力,直到地老天荒。
字圣許慎不僅屬于中原和中國,他更是全世界的歷史文化名人。不管你來與不來,他都在這里堅守,永遠都在。
責任編輯 張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