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賽綸自殺,及其與金秀賢戀情所引發的風波,仍在繼續。
據報道,金秀賢經紀公司證實其正準備公開道歉,并計劃披露金賽綸在經紀公司期間曾有割腕經歷及酒駕前已患重度抑郁癥的證據。
但無論金秀賢方與經紀公司道歉的誠意如何,都無法改變一個年輕生命已經逝去的事實。
對于以生命為代價換來的真相,不少網友為不幸離開的金賽綸感到惋惜,明明可以用爆料解決問題,她卻選擇了犧牲自己。
或許,她早已預料爆料救不了自己。金賽綸的家屬對媒體稱,金賽綸15歲與金秀賢交往,戀情持續六年,金秀賢在她生前追討7億韓元債務,導致她心理崩潰,最終選擇輕生。
催化這個自戕結局的,是韓國娛樂圈里強勢而無法束縛的權力黑手。
金賽綸曾是韓國娛樂圈不可多得的演技派童星。
9歲便入圍戛納電影節,10歲與元彬合作《孤膽特工》斬獲大鐘獎最佳新人女演員獎,14歲攬下韓國青龍電影節等多個最佳新人女演員獎,16歲獲韓國電視劇節女子新人獎。
在演藝生涯向上攀升時,2019年,19歲的金賽綸放棄大經紀公司,進入了金秀賢及其表哥新創立的經紀公司Gold Medalist,成為該公司首批簽約藝人。
出于信任,她未仔細看合同條款。這成為她命運的轉折。
根據媒體報道,Gold Medalist利用不平等合約控制藝人,新人分成比例低至15%,但違約金卻高達300%。在韓國娛樂圈,經紀公司與藝人簽訂的合同常被稱為“奴隸合同”。合同不僅對藝人的自由時間進行嚴格限定,收入分配也極不合理。韓國國稅廳2023年數據顯示,三大娛樂公司(SM、JYP、HYBE)通過關聯公司轉移藝人收入占比達68%,新人實際到手工資低于最低時薪。
此外,合同中還會制定各種不平等不合理條約,一分不少地壓榨藝人的價值。如JYP等公司要求女藝人簽署“體重條款”,超重1公斤罰款100萬韓元(約5400元人民幣)。更有甚者,有的經紀公司以“資源機會”為名,強迫藝人參與投資人、導演的飯局酒局,拒絕者將面臨被孤立、雪藏的威脅。
在高壓與剝削之下,韓國藝人常年承受著非同一般的生存和心理壓力。
演員樸真熙在延世大學讀碩期間曾發表的論文《關于演員壓力、憂郁和自殺想法的研究》指出,在韓國娛樂圈中,有38.9%的演員深受抑郁癥困擾,40%想過自殺。私生活過度曝光、惡意留言、收入不穩定等因素是造成這些問題的主要原因。
英國衛報曾對韓國娛樂圈層出不窮的自殺事件進行調查,發現韓國有嚴酷的等級觀念,要求各行各業都要遵循極嚴格的前后輩制度,在娛樂圈尤甚,這就衍生了包括性侵、性別歧視、暴力等在內的職場霸凌。
等級,是權力不對等的結果,權力不被約束、弱者不被尊重,意味著平等與自由生存空間極其有限。在韓國娛樂圈中,森嚴的等級與絕對的權力導致藝人失去平等與自由。
2005年,李恩珠因患抑郁癥而上吊自盡身亡,她在遺書中寫道:“我只是一直很想要拍電影,但是活得根本不像人”。據閨蜜爆料,李恩珠曾經被強迫參加特殊活動。
2009年,張紫妍于家中自殺,其遺書曝光了她老板長期迫使她對外進行性服務的事實,對象包括導演、投資人等30余人,總次數超千次。“張紫妍案”在韓國掀起軒然大波,但檢方卻未繼續徹查。
2019年,25歲時自殺離開的韓星崔雪莉,曾經坦陳這種不安,她曾說:“我必須做到他們希望的那個樣子,我不得不擔心自己會失去產品價值。”
這種權力不對等的“潛規則”,是對弱勢群體的系統性剝削。
得不到經紀公司資源支持的金賽綸,成為娛樂圈“棄子”。兩年后,風光不再的她與前輩分手。次年,她因酒駕撞上街邊發電機箱。
從此,她被韓國全民抵制。
事業受挫的金賽綸,沒有能給她退路的港灣。
從小,她母親一個人帶3個孩子,生活的壓力使母親患上抑郁癥,甚至曾試圖帶著3個孩子一起跳樓自殺。年幼的金賽綸哭喊著“救救我”,媽媽才回過了神。
9歲時,金賽綸在電影圈出道,拍攝其他家庭不愿讓童星參與演繹的、沉重的限制級題材的電影。媽媽說金賽綸“表現出悲傷的表情和深入骨髓的痛苦,那不是刻意表演而是自然流露,并非演技”。
或許是因為家庭的重擔,一直拍戲的金賽綸并無太多存款。
酒駕事件后,金賽綸傾家蕩產甚至變賣汽車仍不夠賠付商戶和解金及代言品牌違約金。金秀賢公司掏出7億韓元賠款(約348萬元人民幣),她跟家里人說:“這7億是哥哥給我的,他沒讓我還錢,我會努力賺錢還的。”
不久,合同到期后她未與公司續約。酒駕事件導致屢次復出未果,金賽綸無奈選擇去咖啡店打工,卻被媒體稱為“作秀”而再次被網友網暴。
從小作為家庭經濟支柱與情感支柱的金賽綸,或許一直習慣了自我客體化、工具化,當職業生涯崩塌摧毀她“工具價值”時,極易產生虛無感。
這時的她,需要能重燃斗志的希望,卻被人無情吹熄了最后的火光。
2024年初,金賽綸突然收到前公司催債通知,要求償還7億韓元,否則將面臨訴訟。
她起先不肯相信金秀賢會做出這種行為,繼而發現聯系不上金秀賢,她試著發短信求情:“請救救我……求求你,給我一點時間。”之后又換成表姐電話致電。
金秀賢均未回應,反而將短信截圖連著電話號碼爆料給記者,導致金賽綸被媒體騷擾。
無奈之下,2024年3月,金賽綸推文發布與金秀賢貼臉照后秒刪,希望引起金秀賢注意后取得聯系。彼時正是金秀賢《眼淚女王》熱播期間,金秀賢方火速否認戀愛并稱其“意圖不明”。
這導致金賽綸被網友網暴為“自我戀愛”。
看不到任何重啟事業的希望,原生家庭無力給予經濟支持,在看到巨款催債通知書時,那個她一直信賴卻冷漠回應的前男友,一定讓金賽綸感到絕望。
金秀賢生日當天,金賽綸自殺。被選擇采納的輿論表面看,讓金賽綸事業徹底崩塌的,是酒駕事件及其導致的輿論抵制。是她自己做錯,是不可控的大眾輿論導致了悲劇發生。
但輿論,真的不可控嗎?
有網友稱金賽綸之所以復出不成功,是因為每次試水后都遭到輿論抵制。另一網友則反駁稱,其他犯錯的男明星也被抵制,只不過資本選擇性采納網友的意見。
輿論被無形操控——即使金賽綸死后,這一事實仍作用于她。其母想要找較主流的媒體曝光女兒與金秀賢戀愛事實,韓國媒體卻全員拒接。她只好找到橫豎研究所——因多次被告造謠而爭議頗多的自媒體,這也導致韓國網友起初對爆料將信將疑。
橫豎研究所爆料后,網絡輿論場一片嘩然,韓國各大媒體卻依然鴉雀無聲。
直到事情發酵到無法掩蓋,韓國主流娛樂媒體“D社”發表專題,認證“金賽綸和金秀賢確實是交往過,這是公開的秘密。”報道表示,金秀賢的熟人說不可能承認戀情的原因,正是因為女方的年齡。
媒體明知金賽綸被網爆“自我熱戀”是金秀賢方歪曲事實引導的結果,當她被惡意壓垮到無路可逃時,卻無人發聲,因為擔心“受損失”。
選擇性報道、撤熱搜、買水軍、刪評論……都是輿論被控制的手段。如果說,經紀公司和原生家庭是金賽綸死亡的直接推手,那么輿論則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加上韓國歷來已久的恥感文化和自殺文化的催化下,金賽綸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
事實上,酒駕事件后,金賽綸挨家挨戶向斷電受損失的商戶道歉并承諾賠償,但經紀公司卻未曾對外宣傳。金賽綸從初二開始,歷時八年的救助遺棄小動物活動,也未獲多少關注。
輿論的背后,是權力的風向。
韓國深入骨髓的厭女文化,本質是父權制與控制韓國娛樂圈的財閥資本對女性的剝削與壓迫。“厭女”文化使得韓國輿論對男女藝人“雙標”要求,導致女藝人因“完美”枷鎖而壓力巨大。
雪莉曾在自己的紀錄片中談到不知道該如何發聲,即便將自己的痛苦展示出來,也不會對外界造成任何影響
戀情和自殺背后的原因被曝光后,韓國網友評價道:不是說金賽綸沒有做錯,問題在于,如果娛樂圈對犯錯的藝人如此嚴苛,那么曾因酒駕、性犯罪、毒品等丑聞鬧得沸沸揚揚的男藝人們,為什么仍在積極進行演藝活動呢?
確實如此。2019年,25歲的韓國女演員兼歌手、前f(x)組合成員崔雪莉因兼具“天真又性感”的特點而出道即火爆,但在她開始染頭、交男友后,韓網一邊倒地網暴她,以致她自殺身亡。其好友具荷拉也因被男友崔忠范誣陷家暴及威脅公開親密視頻等被網暴,在崔雪莉離世1個月后,也選擇離開。
反觀男藝人,腳踏多船的鄭雨盛,仍在青龍電影節獲獎,領獎時他的道歉獲滿場掌聲。被爆吸毒的劉亞仁,電影新作《勝負》將于本月底上映。金秀賢此次被爆后,仍正常拍攝劇集與綜藝。
權力的剝削在韓國娛樂圈錯綜復雜的權力等級關系之中,金秀賢與金賽綸之間的戀愛關系,本質也離不開權力的剝削。
戀愛關系的基礎是平等,但在這段韓國頂流與少女童星的戀愛關系中,雙方本身便天然存在不對等。
據稱,未成年的小金賽綸曾警惕地告訴對方不要戲弄小孩,金秀賢卻表示自己是認真的。面對一個年長自己12歲、行業內極具話語權的前輩,還在讀初二的15歲小姑娘陷入了“愛情”。
那不是戀愛,根據韓國《刑法》第305條規定,與已滿13周歲、未滿16周歲的人發生性關系,無論是否出于自愿,均構成法定強奸罪。此外,戀愛關系中若存在暴力、脅迫手段或利用經濟、社會地位優勢與未成年人發生性關系的情形,刑罰可能加重至10年以上有期徒刑。
兩人在年齡、財富、社會地位以及心智成熟度之間極大的不平等,讓金秀賢對少女的操縱權力無法受到束縛。金秀賢對金賽綸的“愛”,或許本身就是追求絕對權力。
他曾在個人博客中寫道,“她必須因為我而難過,要因為我想死,也要為我而后悔。不管別人怎么想,都只能想到我一個人。”明明是對另一半的描述,卻完全沒有個性、樣貌等以對方為主體的想象和期待,而是全部以自己為主體,提出需求的表述。這段話不僅將伴侶絕對地工具化,也將他的控制欲與自戀表露無遺。
他曾透露,最愛的電影是韓國片《老男孩》,他看了17遍,最喜歡的場面就是電影結局:男主被催眠刪除記憶,和不知情的親生女兒繼續做戀人。
他曾在拍攝片場突然擁抱年僅13歲的金裕貞,并在接受采訪時說她“過一段時間就可以和我當男女主角”。
他表示希望41歲娶21歲女孩,主持人說“那她還是嬰幼兒啊”,他哈哈大笑。
種種言行都是金秀賢對少女的青睞、對伴侶控制的伏筆。
面對控制欲強的自戀型人格伴侶,在他“貶低——愛意”的反復拉扯下,女方也極易陷入自戀型虐待循環。
于是,陷入這段有毒的關系后,19歲的小姑娘想象著和“伴侶”一起為初創公司打拼。她消耗式地做事務性工作、培養新人時,沒有注意到自己在業內的資源與地位驟然下滑。
無論是作為戀愛關系里的年輕女性,還是作為經濟社會地位中的弱者,金賽綸及其家人在這之中沒有太多話語權,這從金賽綸母親屢遭媒體拒絕中可以窺見。
一個合乎邏輯的解釋是,她只能以生命為代價,讓網友們不再輕信資本的說辭,才有導致金秀賢塌房的可能。
那是她作為弱者唯一能做的控訴與吶喊。
吶喊之后,韓國社會是否將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