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平救人的事上了新聞。這事,江曉萌還是聽閨密說的,一大早,閨密就在電話里說:曉萌,你家韓平可以啊,都成救人英雄了。啥,你還不知道,你趕緊上網看新聞,上面還有視頻呢。
江曉萌趕緊打開手機,果然看到了這樣的新聞:男子晚上沿水庫跑步,無意中發現有人落水,他顧不上多想,一猛子扎進水里,結果卻忘了自己水性不佳。他只好一邊掙扎一邊呼救,幸虧動靜太大,驚動了不遠處幾個夜釣的人,幾個人合力才把兩人救了上來。落水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疑因失戀一時想不開而想結束生命,好在救援及時,兩人都無大礙,目前已送往醫院觀察。
施救者中有一個正在直播釣魚,沒想到遇到這樣的事,便順手拍了下來,放在網上。新聞還配了一段韓平剛被救上來,看到有人錄像時下意識用手擋住半邊臉的視頻。
韓平昨天去臨市開會,后來說那邊的水庫出產一種特別有名的紅鱒魚,肉質細嫩,鮮滑可口,只有此處有。江曉萌愛吃魚,所以他特地趕過去想買幾條。他們昨天晚上九點多還在通電話,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就出了這樣的事。
江曉萌趕緊給韓平打電話,電話里,韓平的聲音喑啞低沉,他說:沒事了曉萌,我就是怕你擔心,所以才沒告訴你。你不用過來,我這馬上就能出院了。
江曉萌不顧韓平的阻擋,心急火撩當即開車前往臨市醫院。
江曉萌和韓平是二婚。她的第一任老公和她是青梅竹馬的戀人,兩人感情深厚,結婚多年亦如初戀。誰料,丈夫卻在一次出差時遭遇車禍不幸身亡。
得知這一消息,她哭得肝腸寸斷,但無論她如何呼喚痛哭,卻也換不回愛人的生命。之后,江曉萌把全部精力都投入事業中去。在時間和工作的麻醉中,她才漸漸忘了過去,準備開始新的生活。
韓平恰在這個時候出現。她新買的車去4S店做保養,每次都是韓平對接。他干活認真細致,專注的樣子特別讓人著迷。每次給江曉萌的車做完保養,他還總是把車里車外清掃得干干凈凈。
更重要的是,他和她的亡夫長得太像了,他們都有狹長的眼睛,微厚的嘴唇,甚至連緊張時喜歡用手去撓頭發的動作也一模一樣。所有人都看出了她對他的好感,所以,沒多久,當韓平忐忑著向她表白時,她毫不矯情地接受了。即使她知道韓平出身農村,沒有什么家底背景,也沒有太高的學歷,即使知道他比她小五歲。她的父母和朋友都勸她慎重考慮,在交往過一段后,她還是不顧一切地和他結了婚。
婚后,她讓韓平辭了職,韓平開始不太愿意,說他喜歡現在的工作,但架不住她軟磨硬泡,還是辭了職。畢竟,在4S店,即使干得再好,也不過是個打工的。
她沒有看錯他。韓平雖然學歷不高,但他踏實肯干,肯鉆研,也從不在人面前擺二老板的架子。慢慢的,無論業務能力還是理論水平,都有了很大進步,連公司的幾個老員工都對他刮目相看。
而結婚這四年來,韓平對她還是始終如一的好,出門時,他總要拉著她的手,早上睡覺醒來,也必然有一個甜蜜的吻。躺在他懷里,糾纏江曉萌多年的噩夢漸漸消失,她的臉色紅潤,散發出健康的光澤。
而韓平也很低調,他有自尊,基本不化她的錢,穿的用的都很節省。這讓很多當初不看好他們,認為韓平是為了錢才跟江曉萌結婚的人都被現實打臉,他們調轉風向,轉頭恭維說,江曉萌果然眼光毒,沒有看錯人。
江曉萌趕到醫院時,韓平已辦好了手續準備出院,經過一夜折騰,除了跳到水里嗆了兩口水,此刻偶爾還有些咳嗽,臉色也略有些蒼白外,他的一切倒都還好。
江曉萌這才放下心來,她拉著他的胳膊,責怪地說:你不要命了?自己不會水還去救別人。出了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我說一聲。對了,那個女孩呢?咱們一起去看看她吧。
韓平臉上掠過不自然的神色,說:我聽醫院的人說,那姑娘早走了,幾個自媒體記者非得拉著人問東問西,人姑娘臉皮薄,再說涉及自己的隱私,根本不想曝光。所以到醫院檢查后,就換了衣服偷偷溜走了。我連她長啥樣都沒看清呢。
江曉萌嘖嘖感嘆了一番,接過韓平手里拎著的東西,說,走,回家去,我給咱大英雄買點好吃的補補。這姑娘也真是的,你救了她,連聲謝謝也落著。
韓平擺擺手說:行了,咱救人也不是為了讓別人感謝的,舉手之勞嘛。
江曉萌找到落水姑娘汪真時,汪真正在公寓里悠閑地喝著咖啡。女孩簡單地扎著時下流行的丸子頭,她的頭發濃密厚實,額前的絨毛細細密密,顯出一種稚拙的蓬勃。她長得雖然不漂亮,但年輕清秀,臉上的膠原蛋白讓江曉萌都忍不住想去捏一下。
真是不服老不行。即使再注重保養,即使再去做昂貴的熱瑪吉、超聲刀,這些通過人力而改變的年輕,在汪真面前,也如同李鬼遇到李逵,一下子便敗下陣來。
見到江曉萌,汪真有些猝不及防的慌亂,她警惕地望著江曉萌,又看看她后面跟著的身形健壯的司機,她后退一步,努力用鎮定掩飾驚慌:你是誰?怎么來到我家了?
江曉萌拉過餐桌邊的椅子坐下,環顧四周,這是一個雅致的小二居,屋子雖然不大,卻溫馨雅靜。和汪真的品貌很是般配。
她蹺起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悠閑地說:別說你不知道我是誰?汪真,你放心,我今天不是來找你麻煩的,我就是想知道個真相。說吧,你跟韓平到底咋回事?
汪真年輕的臉上涌起一陣紅暈,她的嘴唇一直哆嗦著,半天,她抬起頭,倔強地直視著江曉萌,說:何必欺人太甚?居然找到我家來。別以為你知道是什么真相,我和韓大哥,沒你想得那么齷齪。
她說,她和韓平是同一個地方的。那一年,她在放學路上被一群小流氓欺負,恰好被韓平看到,他路見不平,仗義維護,卻因身單力薄被那幾個人按倒在地上,他掙扎不開,慌亂中順手抓住手頭的一塊磚頭朝騎在自己身上的一個人頭上砸去。鮮血模糊了對方的臉,幾個小混混頓時四散逃開。
而韓平的這一拍,雖然救了汪真,卻也拍散了自己的前途。小混混后來被診斷為輕微腦震蕩,韓平也被警察抓去問話,雖然后來查證是自衛,但他還是受了不小的影響。幾天后他參加高考,因為發揮失常而與大學失之交臂。他望子成龍的父親受不了這打擊,當即腦梗復發,之后便癱瘓在床。
那時的汪真,還是個正上初二的小姑娘,此后,韓平的影子便在她心里生了根發了芽。大學畢業后,她四處打探韓平的消息,得知他在這個城市,便不管不顧地追來。后來知道他結了婚,她傷心不已,但還是向他表明心跡。她不想和他有什么結果,只想讓他知道,這個他曾經救過的小姑娘,一直沒有忘懷他。
在這個過程中,她偶然發現,除了江曉萌,韓平居然有別的女人。她的心理失衡了,她威脅他,讓他和江曉萌離婚娶自己,否則就把這件事告訴江曉萌。他被她鬧得不勝其煩,只好答應見她。那天的韓平也根本不是去開會,而是和她去談判。臨市的水庫幽深僻靜,不易被人看到。
他們在水庫邊爭執,無論汪真是柔情懇求,還是強硬威脅,韓平始終不答應離婚,他反復表示一直把汪真當親妹妹看待。汪真被這一句妹妹刺激到,他在她心里,是心心念念的夢中情人,他卻只用一句妹妹便把兩人的關系撇清,成為萬水千山永遠也不能抵達的鴻溝。
汪真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最后她有些失控,她想去抱他,卻被對方一把推開,她就這樣落了水。
“后來的事,你都知道了。不管你信不信,我跟韓平,真的什么都沒有。”之后,汪真撩了一下額前的碎發,盯著江曉萌的眼睛:“倒是你,江曉萌,別裝了,你根本不愛韓平。既然你不愛他,為什么不主動離開他,成全我們?”
汪真的話像是一把鋒利的箭,直接貫穿江曉萌的心臟。她撫了一下胸口,輕笑道:小姑娘,你還是太天真了。我如果不愛韓平,我們怎么能過了四年?你們的事,我自會查證真假,不過,我勸你離韓平遠一點,他現在,可還是我江曉萌的老公呢。
然后她起身,在汪真的目光里離開。那清瑩目光里,有嫉妒,有不甘,亦有著未曾嘗過世間復雜艱辛的懵懂與不服氣。
江曉萌回到公司的時候,韓平正在電腦上輸入資料,見到推門而入的江曉萌,他有些吃驚,但僅僅片刻,他便整理好情緒,熱情地過來攬著她的肩說:曉萌,你怎么來了?
江曉萌從包里拿出一摞資料,甩給韓平說:韓平,這個時候,你就別再演戲了。你說,是你自己主動離開,還是讓我當著全公司的人開除你呢?
韓平彎腰撿起地上的資料,一張張把它們在桌子摞整齊,他平靜的聲音里如往常一樣有著令人心動的磁性:曉萌,你還是不相信我。不過,你放心吧,過了今天,我就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他沒有分辨什么,亦沒有再理會江曉萌,而是坐在電腦前,認真地處理著手頭的工作。
江曉萌獨自走出辦公室。已是霜降過后,風刮過來,寒冷撲進骨頭里。她急急開車回家,一到家,便踢掉腳上的高跟鞋,她赤腳走在地上,暖氣開得很足的房間讓她頓時有一種活過來的感覺。之后,她倒出一杯酒,猛地喝了一大口,辛辣的液體從口腔直穿身體。她被嗆出了眼淚。
其實,從一開始,她便知道韓平的野心,他根本不像他名字那樣,平靜平常小富即可,否則,他也不會選擇她。他的野心,也不是只做江總的老公那么簡單。他希望有一天,能衣錦還鄉光宗耀祖,讓他的父母為他驕傲,而不是依附于一個女人身后——父親的病成為他心底的痛,讓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這成為他執念。
所以遇到江曉萌后,他看出她對自己的心動,也迅速把握住這個機會。這幾年來,他認真工作,想要成為公司真正的主人,他雖然暗示過江曉萌,讓她回歸家庭,為他生兒育女,但這么多年的經歷,讓江曉萌根本不相信任何人,只有權力和財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可靠的。所以,韓平只能鋌而走險,想把江曉萌的公司逐漸挪空,變成一具空殼。
而汪真說的,也都是事實,只有一個關鍵環節,她故意說錯了。
她發現的,并不是韓平跟另一個女人有染的真相,而是他偷偷賄賂客戶的事實。這個癡情的姑娘,在最后一刻,還在權衡著用最小的犧牲來維護著他。畢竟,女人可以原諒出軌的男人,卻不會姑息一個吃里爬外背叛自己的小人。
而她江曉萌呢?她是真的愛韓平嗎?
她對他,是有剎那的心動,可更多的,是如汪真所言,把他當成了自己寂寞時的慰藉。她給他買自己喜歡的品牌的衣服,勉強他吃自己并不喜歡吃的海鮮,即使韓平常常開玩笑地說,這些東西還不如一碗燴面更讓胃覺得熨帖。但她依然覺得,在婚姻這場角逐里,他必須無條件地臣服于她,因為,自己,才是那個改變他命運的人。他應該時時以她為先,必須無時不忘她對他的恩情。而她也從沒有想過,他想要的是什么樣的生活,想要什么樣的感情。
她表面上讓他進入公司,說以后公司都交給他打理,卻處處防著他,派人時刻監視著他,生怕有一天他變了心,把公司變成他姓韓的。
現在,她的預感終于變成現實,她不知道是她讓他變成這樣,還是他骨子里就想這么做。不過,這一切又有什么分別?
她手里所掌握的資料,足以把韓平送進監獄,讓他成為階下囚。可最后,她還是決定放過他。
他們還是有感情的吧。她記得有一次,他們倆一起爬山時,她崴了腳,他便一步一步背著她往山下走。她趴在他寬闊的背上,給他唱歌加油,他笑得爽朗開懷,那時世界靜謐,萬物有光,有清風徐來。那種一生一世心動的感覺,令她終生難忘。
可是,這微薄的感情,最終還是敗給了她的猜忌。他們最終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分開,漸行越遠,終至無法抵達。
而她不知道的是,韓平本來有機會一步步按計劃來實施的,但在最后的關頭,當他看到江曉萌匆忙趕去醫院里來看他,那眼睛里藏不住的關心和焦灼時,他忽然就想放棄了。即使他后來反感于她的控制和獨斷專行,反感于她的猜忌和反復無常,但他仍然相信,她還是對他有感情的。他也依然記得,第一次相見時,她站在春日的風里,微風鼓起她玫紅色的長裙,她瞇著眼對他說:帥哥,你修車的樣子真的很酷。
那一刻的她,就像一朵嬌艷的玫瑰,點燃了他的心。
只是這些,他永遠也沒有機會告訴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