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夏至時節,天氣晴好,大片成簇的粉色報春和藍色馬蓮在阿柔草原上如錦緞般鋪開,黑色的機敏小蟲自由穿行花朵間,攜了花粉向四處散播。一頭牛站在水洼邊悠閑地吃草,不時摔打著尾巴驅趕蒼蠅蚊蟲,低矮的黃色蕨麻花在藍綠紅為主調的錦緞里若隱若現,金子般閃亮。
粉色報春喜濕潤土壤,常落戶于海拔三千米左右的水洼和小河邊,夏天時長勢旺盛,且花色明亮艷麗而不媚俗。而馬蓮則在青海境內隨處可見,但粉色報春和藍色馬蓮同時盛開印染整個草原,且不遠處還有熠熠生輝的雪山做映襯的壯觀景色,似乎也只能在祁連山腹地深處的阿柔草原上才可以看到。
穿了盛裝的美麗姑娘與報春和馬蓮對坐,掬起一手心的清水將俏皮的黑發抿濕,之后隨手摘下一朵馬蓮別在發間。姑娘和她相繼趕來的小伙伴們跳起則柔舞蹈:“阿則,純金的拉薩馬鞍,馬鞍安在馬背上,就像吉祥八寶,花香吉祥八寶,你是遠方的客人,我為三世上世祈禱你,彎下腰身拜三拜。阿則,腰帶上的腰刀絲絲,馬靴踏步的聲音,我們兄弟一起跳呀跳呀,兄弟姐妹同歌舞……”
則柔舞蹈如同它的名字一般,柔軟而深情款款,小伙眼里有飛星在燃燒,姑娘的臉上有胭脂暈染,他們與世無爭的緩慢節奏和藤蔓般柔軟的四肢就像是草原深處蜿蜒流過的小溪,凡到達之處,滋養花草和牛羊,為牧人帶來生生不息的希望。
草原寬廣真實,一只突然從洞穴里冒出來以最大高度站立的鼠兔和我對望,時而發出一兩聲若有若無的聲音,似警告,似呼喝,也似提醒。看上去,我是這片寂靜草地的闖入者,但我沒有惡意,然而這樣的想法無法和一只膽小謹慎的鼠兔去說。它們透亮的小眼睛、短小的四肢和小巧的體型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如果它周圍的環境對它們沒有惡意,它們便長出一口氣,轉過頭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遇上不懷好意的攻擊,也只能抱頭鼠竄。它們沒有攻擊龐然大物的能力,只能向小花小草施以威風。近年有專家研究得出新論,說鼠兔并不是草原上有百害而無一利的生物,作為生態鏈中最底層的食草小動物,它們只能以數量取勝,在吃草、打洞的同時也為藏狐、鷹雀等提供了食物,因此對維持生態系統的平衡起著關鍵作用。草原上生活著很多如鼠兔性質的原住居民,無論是一只小而又小的昆蟲,還是一朵開在角落里灰頭土臉的花朵,或者山嶺里的一棵微不足道的小草,它們都在各自的領域里感受弱肉強食的兇險,亦為整個大自然的生態平衡作出貢獻并釋放信號。
則柔舞蹈的聲音還在遠處迂回:“哥哥需要弟弟,弟弟需要我的馬靴,馬靴踏步的聲音陣陣,我們一起跳呀跳呀……”
二
小暑時節,兩只黑頸鶴在悠閑地踱步。它們體態豐盈,邁出高貴華麗的步伐,在半徑大約為五百米的水域內覓食、戀愛、建巢,準備生育。
黑頸鶴遵循一夫一妻制,平常生活中恩愛有加,比起人類,互相更加忠貞。但無法相信的是它們必須在當年內完成孕育的任務,否則在下一年,它們生活的區域將由別的黑頸鶴夫妻占領,而沒有完成繁殖任務的它們怕也是心存愧疚,主動讓出這片原本適宜它們孕育后代的土地,也或許,錯失機會的它們就如同失去領土的印第安人一樣將流浪進行到底。自然法則如此,談不上殘酷與慈祥,自然界演繹的弱肉強食是每年的春夏秋冬和每日的東升西落,它們非常尊重物種的繁殖和繁衍,并在動植物的血液和基因里留下某種痕跡,讓它們去尊重并遵循。
生活在亂海子附近的這兩只黑頸鶴似乎并沒有完成它們繁殖的任務。按理,每年的陽歷5 月左右,它們的孩子就應該來到世上,長出毛茸茸的翅膀,在父母的呵護下羽翼日漸豐滿,明白并繼承自己的使命。可是我們見到它們時已接近7 月上旬,這對黑頸鶴夫婦身后依然沒有活蹦亂跳的兩小只,雖然在半徑五百米的土地上它們依然昂首挺胸,但看上去多少有些孤單和寂寞。
黑頸鶴腳下的土地距離我們的視線也大約有五百米,為防止打擾到它們,我們便站在離它們很遠的地方用望遠鏡小心翼翼地觀望。視線里它們腳下的土地野花繽紛,綠草豐盈,距離它們不遠處還有吃草的牛羊及飛翔的鳥雀,所有一切看上去都顯得慈祥與和諧,但旁邊的鳥學家言語間忍不住透露出焦慮:“黑頸鶴受孕的概率很低,我不止一次地跑到這里觀察它們的生活習性和生活方式,甚至都能體會到它們的喜怒哀樂,唯獨見不到毛茸茸的小家伙。過了這一季,它們只能主動讓出自己的棲息地,讓另一對黑頸鶴夫妻完成繁衍后代的任務。”
黑頸鶴被稱為高原仙子,近年來,越來越多的黑頸鶴出現在人們的視野里,甚至在若爾蓋草原上出現了黑頸鶴和人類共同生活的溫馨畫面,這也意味著黑頸鶴所生活的區域,環境和生態都有了極大的改善,而人們對保護生態環境的意識也普遍提高。但作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黑頸鶴的數量比起別的鶴類,依然要少出很多。出現在亂海子附近的這一對黑頸鶴夫妻也是今年才來到這里,這令鳥學家甚是興奮。它們往返此處,期待新生命的加入,也期待更多的黑頸鶴落戶此地。
三
毛茛花是夏季草原上數量龐大的群體,在海拔三千米以上的地域隨處可見,又因為集體開放時的壯觀模樣,難免讓人產生草原肥美的感覺。可是毛茛花本身是有毒性的,牛羊深諳其道,不會因為毛茛花開得茂盛而大快朵頤。但人類不一樣,他們會被美麗物種的外表所迷惑,很多時候無法拒絕毛茛花聲勢浩大的蓬勃,便躺在草地上與它們耳鬢廝磨,甚者有時還會摘下一朵,別在發間。對是否應該采摘草原上的花朵,朋友之間有不同的看法。有說植物生長在大自然,它和人一樣有同屬自己的尊嚴和生命,不應該隨意摧殘,再說如果不采摘,大家都可以看得見,會把賞心悅目傳遞得更廣闊,即便動心也不要動手。而有人說,只要不在國家保護名目中,采摘一下也無妨,至少它不會因為你的采摘而英年早逝,甚至還會在原來的基礎上長出更多的側枝,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受傷的地方會長出更堅硬的鎧甲,所以就應該物盡其用,那些長在大山深處的中草藥還治病救人呢,因此偶爾采摘一下無可厚非,用不著大驚小怪。對于這樣的辯論我很難偏向誰,很多時候我不會因為自己的喜好而對植物動手,但面對有毒的毛茛花卻欲罷不能。
祁連草原上芒種之后的天氣幾乎沒有一天會有完整的晴天,它時晴時雨,甚至有時會在一天內遇到四五場不分時段的雨任性落下。此時,毛茛花因為雨水的澆灌而顯得生機勃勃,它們如金色錦緞般在草原深處鋪開,給闖入草原的人類以視覺上的盛宴,人們搜腸刮肚用盡所有詞匯給盛放以贊美。和毛茛花一同繁盛的還有諸多蟲子。黑色甲蟲在牛糞里進進出出,幾只螞蟻竭盡全力拖行一只瓢蟲。瓢蟲似乎只剩下一個空殼,輕飄飄地在螞蟻的手忙腳亂中忽左忽右、忽前忽后。螞蟻們也會在短時間內互相碰一下觸角,然后又各自投入之前的勞動。似乎,螞蟻的分外努力也沒見什么成效,十分鐘后它們幾乎還在原地,還在重復剛才的動作,顯得忙碌而愚蠢。離毛茛花不遠處的一株茶藨子上一只瓢蟲似乎在盯梢一只蚜蟲,瓢蟲緩慢爬行,時而也會將晶瑩剔透的膜翅抖兩下,駐足停留并觀望。淡綠色蚜蟲附著在茶藨子葉片上,紋絲不動,幾乎和植物融為一體。四平八穩的瓢蟲遇到一只小而又小的蚜蟲應該如甕中捉鱉般唾手可得,看上去那只小小蚜蟲的命運在瓢蟲的掌心里搖搖欲墜。
不知那些螞蟻終究有沒有搬走那只輕飄飄的瓢蟲,也不知那只瓢蟲有沒有吸食那只蚜蟲,兩個小時后再去找尋時它們都不在原來的位置,似乎附著在植物葉片上的蚜蟲數量又增加了不少。
原載《生態文化》2024 年第6 期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