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貴來到三槐家時,月亮正在半山腰。時值初夏,吹過的風有些熱。那會兒,三槐家的女人撇開兩腿坐在門檻上嚼飯。興許是住在村子一角,也可能是沒有料到二貴這會兒會貿然登門,穿了一件寬大的白色背心和一條紅褲衩的三槐的女人低著頭嚼飯的時候,胸前春光乍泄,二貴站在她跟前就有點不好意思。
“三槐呢?”二貴把目光放在三槐女人的臉上。
“河里洗澡還沒有回來。”女人扒了一口之后,雙腳合攏了一些,衣領拽高了一些。
“莫非跟別人家的娘子鉆竹林子了?”二貴一笑。
“莫在這里嚼舌根。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早年就落下那毛病。我看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三槐的女人乘勢站起來,“是不是又沒米下鍋了?”
“這回還真被你猜對了。你知道,眼下正青黃不接的。”
“ 我們家不就比你家少一張嘴。不過,我家米缸里也所剩無幾了。看在老姐夫的分上,就是一個銅板也要掰成兩半,誰叫我和荷花是同一個村里嫁過來的。再說,過幾天早稻就可以收割了,生產隊就可以分糧了。”女人進屋,一個高大的影子在屋里晃蕩,“帶了袋子波?借給你五十斤米吧,真的不多了。”
“可以,也就這幾天。”二貴和二貴的影子跟著進了門。
“姐夫,上我家借米的事,你可千萬別往外聲張,借你這五十斤米,說實話也是我們一家人從牙縫里摳出來的。”
“知道,你說這話也不是頭一回。”
“三槐都跟我說過好幾回了,你這個住著幾百戶、上千號人的生產隊的保管員,每年管著上萬畝田地產出的稻谷、豆子、麥子,可自家卻常常缺谷少米,青黃不接。”
“我家孩子多,飯量又大,沒有辦法。”
“辦法都是想出來的,老鼠還知道在倉庫下打個洞存些糧食以備急需。”
“這句話記得你去年就說過,可我一直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說你比豬還笨,看上去肥頭大耳,腦殼里塞的盡是泥巴。”
“妹子你就直說了吧,省得我老是打啞謎,真有法子,也省得年年來你家借糧。”
“你穿的衣服都沒有口袋?平日里拽個包就只能裝下賬本?”
“你的意思是什么?你的話還是讓我一頭霧水。”
“你二貴確實是個榆木腦瓜,像二憨一樣木訥。你天天待在曬場上、倉庫里,就知道跟一些騷浪的娘們逗笑,每天往口袋里、黑包里放些谷子、豆子回家,不就積少成多了嗎?”三槐女人一邊彎著腰用竹筒從米缸里舀米一邊說。
“哎呀,你怎么能這樣說話。若是這樣做,你姐姐知道了可得跟我急眼。她常說,生產隊里的東西都是全村人流血流汗換來的,豈能利用手里的權力耍小聰明,損公肥
私。”
“就你們兩個死腦筋,都一根筋,真是一床被子蓋不出兩樣的人。還有會計毛亮,你知道他也常常去村西頭的二旺家借糧不?”
“這個我知道。不就是因為他家買了一臺碾米機,二旺每天晚上從斗室倒出幾斤米來。好多人不曉得,都爭著去他家碾米。
“三槐可是個機靈人,聽說這事,他從不去二旺家碾米。”
“這樣啊。那你家又怎么總是有余糧呢?莫非你也有什么訣竅?”二貴一邊扎著米袋一邊歪著腦袋問。
女人拿圓潤潤水靈靈的眼睛看著二貴,二貴就怕她又使出什么花樣來,這事之前畢竟有過,二貴有些緊張。
“我不是老虎,不會吃掉你,真把你吃了,荷花要跟我拼命。”女人壓低聲音與二貴咬耳朵,“哪有什么訣竅,我也是跟婆婆學的。”
二貴知道,三槐娘個頭不高,人鬼精靈。生產隊里刨花生,曬豆子,她都要私藏夾帶,甚至卷起褲腿也要裝下一些。
“哪天你讓荷花來我屋里,我把真經全授給她。”
“莫不是搖風車扇谷子時,多用一份力,然后將半飽的谷子與癟谷一起帶回家說是喂牛?
“你怎知道?生產隊長跟我說過,我也注意過,硬是沒有發現你有這個行為啊。”
“你跟娘兒們扯淡的時候多,會計也是個老實人。再說,我這個行為也不算什么。”
“下次可別這樣做,生產隊長老庚為了水庫和村民的安全把命都丟了,我們怎么能做這樣的事呢?”
“ 這話恐怕又是荷花對你說的。”女人一聽,忽然將米袋拽了回去,“這米不能再借給你了。”
二貴一聽,脫口而出:“這年頭,人與人的差別怎么就這么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