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的時候,每年6月,學校都會放一周農忙假。家里種了小麥的同學早已急不可
耐,只等老師一聲令下,飛奔出校門。我們家因為沒有麥地,無法體會龍口奪食的艱辛,父親為了讓孩子們懂得刈麥之苦,特意為我們兄弟姊妹安排了一次幫助遠房親戚收麥的活動。
穿上長褲,戴上草帽,我們一家人來到麥浪滾滾的田野。放眼四望,到處是熱火朝天的夏收景象。當時的山村沒有收割機,父親和母親揮動著手里的鐮刀,姐姐和哥哥干起活兒來有模有樣,只有我和弟弟不會使用鐮刀,只能干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兒。親戚讓我倆裝麥,我倆信心滿滿地將麥子歸攏到一起,然后抱到架子車上,可麥子松松垮垮,眼看著就要掉下來。正因如此,我倆很快被淘汰下來,只能跟在大人身后拾麥穗了。
我蹲在地上撿拾遺落的麥穗,將一穗一穗麥子拾起來攥到手里,等拾到一大把就放回架子車上。撿著撿著,突然想起老師在課堂上講的“顆粒歸倉”,我特別想把地里的麥子撿干凈,卻發現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因為一些麥穗躺在地上,被人不小心踩進了地里,而那些熟透的麥穗更糟糕,籽粒已經從護穎中脫落,一粒一粒混進黃土,任憑我使出再多力氣,也無法將它們全部撿起來歸倉。那一刻,我盯著地里的麥粒,感到有些泄氣。
父親恰好在我前面割麥,以為我看螞蟻打架忘了干活,提醒我不要在大太陽底下消磨時間。等我將自己的發現說給他聽,他愣了一會兒,想了想說:“比起收回糧倉的,掉進土里的麥子畢竟是極少數。”我似懂非懂。
過了幾天,父親去挑水,讓我同他一起去。父親擔了一對大桶,我挑著兩只小桶,我們一前一后前往山下的沙溝泉。夏天的泉水清澈冰涼,父親為四個水桶打滿泉水,我挑著水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
小路蜿蜒不平,隨著身體左右擺動,水總是從桶里灑出來。有段路是下坡,我走得很快,桶里的水劇烈晃動,表面的水從桶里飛濺出去,很快灑落在路面。走到三岔路口時,突然跑出來一只黃狗,嚇得我后退了幾步,要不是父親從旁邊穩住我的扁擔,兩桶水差點傾倒。路途遙遠,一路上我們歇息了四五次,停下來的時候,桶里的水又顛簸出去一些。
時值盛夏,半個月沒有下雨,家里的水缸已經見底。況且我們家距離沙溝泉有二里路,挑一擔水需要幾十分鐘,對我們來說,每一滴水都很金貴,我可不想讓水白白灑在路上。我放慢步伐,盡量保持身體平衡,水面晃動幅度變小了,可還是有水珠像調皮的頑童,時不時從鐵皮桶沿飛濺而出。我無奈地說:“我已經很努力不讓水灑出來,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滴水不灑。”父親說:“這么長一段路,總會灑出去一些水,別理會那些灑出去的水,應該看挑回去多少水。”
家里的水缸空空如也,我挑回去的水全都倒進去,足足有小半缸,再加上父親挑回去的,倒了滿滿一缸。望著一大缸清涼干凈的山泉水,我滿心歡喜,那種辛苦過后的喜悅,別人無法體會。父親趁機說:“你看,灑出去的肯定沒有挑回來的多。我估摸了一下,灑出去的水加起來最多有一杯,可挑回來的卻有兩桶,這些水可以吃好幾天了。”這一次,我聽懂了父親的意思。
我想,與其盯著那些灑出去的水,不如多關注剩下的水。挑水的路很長,如果挑回家的水比灑出去的多得多,真的不必在意灑出去的。我們要做的是盡量減少水的灑出,讓挑回去的水更多。如此,得到的就會更多一些,失去的就會更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