叭嗒,叭嗒,兩聲輕響。扭頭看,書桌上的桂枝落了兩片葉。這還是十月,我在校園那株兩層樓高的大桂樹上折下的。其時,枝上碧葉葳蕤,黃花燦燦。遠望花枝,狀若心形,恰似一枚綴滿碎金的青蔥之“心”。將其插入青花瓷瓶,置于窗前,襯著白底印花布簾,頗具畫意,更有縷縷暗香,氤氳滿室。
如今,桂枝已葉色暗沉,葉邊卷翹,奇怪的是米粒大的小花并未落盡,一簇簇聚于葉根與枝干交匯處,只是顏色由金黃變成了深咖。縱如此,我也從未想過丟棄它。在我看來,這仍不失為一瓶美美的清供:色雖變,形未改,既凝結著沉沉秋意,亦折射出時光印跡。
家中類似的清供幾乎長年不斷。從運河邊折來的兩枝半人高的芒花,就曾落戶我家兩年之久。原本插在小房間門口那只落地大花瓶里,勁挺的枝干上穗羽紛披,似開羽扇,委實雅逸得緊。直至去年花瓶被撞碎,絨絨花絮亦差不多落盡,方不得不棄了。還有校園花圃里掉落的香櫞,每年我都會撿來四個,置于盤中,堆成塔狀。其態憨樸,其色青黃,亮了斗室,潤了眼眸;且“櫞”“圓”諧音,吉利著呢。就連蘿卜大蒜亦可作為雅賞之清供。有一次,白蘿卜買多了,我隨手往藍瓷盤里一放,呵,清藍襯凈白,若云團棲于藍天,還真爽心悅目。大蒜“種”在蘿卜里,則是在書里學到的。取一紅皮大蘿卜,削尾,去肉,于空殼內種蒜,蒜葉碧綠,蘿卜皮潤紅,蘿卜纓翻卷上來,別致又有趣。
不唯香花蔬果,殘枝敗葉亦可集之。常在一夜風狂后,校園里落葉滿徑。尤愛如扇似蝶的銀杏葉,撿拾一把,置于袋中,間以幾枚紅楓,還有闊朗大氣的廣玉蘭葉片。回家倒入大大的白瓷盤里,明黃青紅,繽紛又妍麗,像是整個秋天齊聚眼前。
獨自在家時,常于室內晃悠。看看客廳里青蔥不改的綠蘿、墨蘭,瞧瞧土罐里剛剛冒頭的可愛小蔥,再瞅瞅書房里端肅沉凝的桂枝,靜寂之中,仿佛聽到了大自然的呼吸,心中充盈著浩蕩的寧靜,愈覺清供之可愛可貴。
清供習俗,古已有之,原是中國人敬頌天地與歲時之雅事。所供之物最早只是插花,后來逐漸擴展至一切可供室內、案頭賞玩的文玩雅品,如金石書畫、古玩盆景、鮮花嘉果等。宋時稱清供為清玩,還被認為是文人雅士的一種標志。到清代,畫家們爭相創作清供圖。吳昌碩的《歲朝清供圖》為其間翹楚,不僅尺幅巨大,且內容豐富,清雅不凡。
其實,清供之義,是對天地之美的看見,是神交萬物,意通自然;是在瑣碎之中發現凡俗之趣,是怡然自樂,赤子心懷。故其形,不在物,在心。
文人墨客自可供以金石器具、名貴書畫,彰顯其淡泊寧靜、高雅超逸之心性。貧寒人家或許只能插一束野花、撿一塊山石,然,花蘊野趣,石沾清露,亦是對自然之美的深情凝視,更是于煙熏火燎間對生活美學的獨特表達。汪曾祺在《歲朝清供》里寫他曾見過這樣一幅舊畫:一間茅屋,一個老者手捧一個瓦罐,內插梅花一枝,正要放到案上,畫題是“山家除夕無他事,插了梅花便過年”。可見,得清供之趣無關身份地位,朱門大戶也好,尋常市井亦罷,但凡有赤誠的熱愛與期許之心,萬物可供,諸意可賞。
“暮冬歲首百花凋,歲朝清供淡香飄。”春節將至,可擷梅以供,配上兩穗南天竹的小紅果,幾枝淡貯書窗下,人與花心各自香。可盆養水仙,至新春花開,葉翠香幽,清瑩出塵,雅逸之極。抑或直接以三五蔬果置盤,蘋果寓意歲歲平安,柿子代表事事如意,葡萄自是多子多孫……
如此,室有清供,雅意盈懷,心暖花開。
(編輯 兔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