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尹滄海生于安徽蕭縣——這片素有“書畫之鄉”美譽的土地,浸潤著千年文脈。蕭縣地處蘇魯豫皖四省交界,北望齊魯,南接江淮,既有楚漢文化的豪邁,又含江南文化的靈秀,歷代書畫名家輩出,形成“龍城畫派”的深厚傳統。尹滄海生活在一個始終保有對文化尊崇的家庭:祖父尚武,卻教子弟以“筆墨為戈”;兩位兄長習畫,更將幼年的尹滄海引入藝術之門。“蕭縣老百姓認為畫畫是高尚的事,家家戶戶掛字畫,田間地頭談筆墨。”尹滄海在與劉曦林的對話中回憶,七八歲時便為鄉鄰繪制嫁妝畫,“遠近百里皆知”,少年成名的背后,是一方水土對藝術基因的天然培育。
啟蒙老師歐陽龍的出現,為尹滄海點亮了專業之路。這位深諳傳統國畫的恩師并未讓他過早沉迷技法,而是教導道:“你有靈性,但要先考學,打好基礎。”這一指引,讓尹滄海在中學時代便立定志向,將對家鄉山水的熱愛化作筆下的線條與墨韻,為日后“回望家山”的創作埋下伏筆。
1986年,20歲的尹滄海考入天津美術學院,迎來藝術生涯的重要轉折。彼時的天津美院名師云集,孫其峰、霍春陽等大家親授技藝,讓尹滄海在工筆、寫意、素描等領域打下扎實基礎。孫其峰先生“每畫必改”的嚴謹,陳冬至、霍春陽先生“以書入畫”的點撥,讓尹滄海領悟到傳統筆墨的精髓。“我抱著畫作到孫先生家,先生逐張修改,連題款位置都細細指正。”這段經歷,讓尹滄海明白“基本功是藝術的脊梁”。
然而,學院教育中的西方寫實體系與傳統國畫的寫意精神一度讓尹滄海困惑:“在源于西方的造型訓練與中國筆墨中若即若離。”帶著這份思索,尹滄海于1995年北上京城,考入中國藝術研究院,師從陳綬祥先生,開啟對“新文人畫”的探索。陳綬祥提出“畫畫是心靈的文化傾訴”,教導他“讀書、寫字、畫畫”三位一體。2000年尹滄海考入南開大學歷史學院師從范曾先生,范先生更以“復歸于樸”的理念,讓尹滄海重新審視寫意畫的本質。在這段時光里,尹滄海遍臨古今名作,撰寫《復歸于樸——寫意花鳥畫要旨》,完成從“畫物”到“畫心”的蛻變。
世紀之交,尹滄海進入范曾先生門下攻讀博士,系統研習文史哲,將藝術創作提升至文化思辨的高度。范曾評價其“廣大精微皆聚散,中庸峻極即文章”,既是對其藝術格局的肯定,也點出他在傳統與創新間的平衡之道。在范門,他精讀《莊子》《禪宗經典》,體悟“天人合一”的哲學境界,將之融入山水創作;深究“青藤”“白陽”“八大”“石濤”“揚州八怪”“海上畫派”,提煉大寫意的精神內核。
至此,尹滄海的藝術根系已深深扎入傳統文化的沃土:從蕭縣民間藝術的質樸,到學院派的嚴謹法度,再到文人畫的詩性表達,三重滋養鑄就了他“博觀而約取”的藝術底色。正如陳綬祥所言:“他的作品既有學院派的‘功力’,又不失文人畫的‘心境’,更含民間藝術的‘元氣’,此三者合一,方得大境界。”
尹滄海的藝術,以“寫意”為魂。他筆下的花鳥、山水、人物,皆非對自然的描摹,而是心靈的投射。在哈爾濱“冰玉臻語”展中,巨幅《林海雪原》以濃墨重彩勾勒北國風光,留白處似有風雪呼嘯,鹿群踏雪而行,象征生命在嚴寒中的堅韌。中國國家畫院原院長盧禹舜評價:“尹滄海捕捉冰城魅力,將寫意精神與地域特色融合,既有東方神韻,又具國際視野。”
其寫意之妙,首在筆墨。尹滄海深諳“以書入畫”之道,書法功底深厚,行草的酣暢、篆隸的渾樸皆入畫中。《莽昆侖》中,斧劈刀砍的破筆勾勒,如書法般“藏頭護尾”,線條兼具力量與韻律;潑墨潑彩處,則似狂草飛白,墨色交融卻不失層次。南開大學博士谷昱曄分析:“尹滄海的線條是‘寫’出來的,而非‘描’或‘涂’,每一筆都有書法的筋骨,讓畫面充滿節奏感。”
更重要的是,尹滄海賦予寫意以時代內涵。傳統文人畫多寄寓個人情懷,而尹滄海的作品常融入對社會、自然的思考。宿州“回望家山”展中的《孟郊詩意》,以石榴樹為背景,老鳥與小鳥相映成趣,既見筆墨趣味,更傳遞出對親情與生命的禮贊。“大寫意不能只玩筆墨,還要有時代的溫度。”尹滄海在采訪中強調,“我們這代人,要讓傳統藝術回應當代人的精神需求。”
尹滄海的創作題材之廣,在當代畫壇罕見。人物、山水、花鳥、書法、陶瓷,無一不精;從現實題材到歷史典故,從本土風光到異域風情,皆能入畫。尹滄海筆下既有《北方》中風雪中的麋鹿,象征民族精神的堅韌;也有《仕女圖》取法唐代壁畫,重現古典之美;更有潑彩牦牛系列,以混沌之境展現生命的磅礴。
這種多元性,源于尹滄海對“藝術無界”的理解。在天津美院求學時,尹滄海便拒絕被單一題材束縛,認為“畫家的視野應如宇宙般廣闊”。陳綬祥曾評價:“尹滄海涉足人物、山水、花鳥、工筆、寫意、潑墨,幾乎涵蓋國畫所有范疇,且皆有建樹,此等全面性,當代少見。”
尹滄海的藝術語言充滿實驗性。他善用潑墨潑彩,卻非盲目宣泄,而是“以法馭意”:在《火燒云》中,尹滄海以膠調顏料,潑灑時控制水與色的交融,形成自然肌理;畫牦牛時,竟以笤帚代筆,粗糲筆觸凸顯牦牛的質感。“大寫意需要混沌之美,太清楚就累了,關鍵是在‘似與不似’間把握尺度。”尹滄海解釋這種“模糊處理”的哲學。
在構圖上,尹滄海打破傳統程式,善用空白與對比。《北方》中,大面積留白象征雪原的遼闊,墨色山峰與紅色鹿群形成強烈視覺沖擊;《莽昆侖》則以巨嶂圖式,近景皴擦細致,遠景潑墨淋漓,營造“咫尺有千里之趣”的空間感。這種將西方構成學與傳統留白法結合的手法,讓作品既具現代審美,又不失古典意境。
作為南開大學藝術與美學研究院副院長,尹滄海將“允公允能,日新月異”的校訓融入藝術教育。他倡導“藝術與美學并重,傳統與現代融合”,在課程設置中強化文史哲修養,要求學生“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一流大學的藝術學科,不能只有技法訓練,更要培養有文化自覺的藝術家”。尹滄海在哈爾濱展開幕式上致辭,強調南開藝術教育的特色:以“愛國、敬業、創新、樂群”的南開精神滋養藝術心靈。
在尹滄海的推動下,南開大學藝術學科構建了“理論-實踐-創作”三位一體的體系,既培養出陳晨、陳丙利、張琳、尹楓、石秀妍、易善丙、陳志峰、徐洪彬、孫赟路、劉光、牛明、安博、韓金山、胡平、蔡志偉、蒙妍等青年才俊,更通過“中國書畫傳承基地”將傳統藝術帶入校園,讓學生在臨摹經典、創作實踐中感受筆墨魅力。“我們不僅要教學生畫畫,更要讓他們明白,筆墨背后是中國文化的精神密碼。”尹滄海如是說。
近年來,尹滄海的展覽足跡遍布大江南北,從哈爾濱的冰雪之境到宿州的故鄉山水,每一次展覽都是一次文化對話。2025年年初的“冰玉臻語”展,恰逢哈爾濱亞冬會與冰雪節,尹滄海以書畫為媒,將北方的冰雪精神與傳統寫意結合,為體育盛會注入文化內涵;同年3月的“回望家山”展,尹滄海回到故鄉宿州,捐贈數幅力作,以藝術反哺桑梓,提升“書畫之鄉”的文化影響力。
這些展覽不僅是個人成就的展示,更是文化交流的平臺。在哈爾濱,尹滄海與盧禹舜、連輯等名家對話,探討北方藝術的當代表達;在宿州,他與地方藝術家互動,推動“龍城畫派”的傳承創新。正如宿州市長任東所言:“尹滄海的作品彰顯時代擔當,為地域文化與全國藝術界搭建了橋梁。”
尹滄海始終牢記藝術家的社會責任。無論是捐贈作品給禹舜美術館、宿州美術館,還是在高校開設公益講座,尹滄海都致力于讓藝術走向大眾。“藝術不應束之高閣,而要走進生活,啟迪心靈。”尹滄海在答謝詞中說,“我們要為社會做加法,通過藝術傳遞自由、平等與友愛。”
在新冠疫情期間,尹滄海創作《逆行者》系列,以水墨勾勒醫護人員的身影,線條剛勁如鐵,傳遞抗疫精神;在鄉村振興的征程中,他多次深入安徽、甘肅等地寫生,用畫筆記錄脫貧攻堅的變遷。這些作品,不再是單純的藝術創作,而是時代的鏡像,承載著藝術家對社會的關切。
面對西方現代藝術的沖擊,尹滄海始終堅持“在繼承中創新”。他反對盲目西化,認為“傳統是我們的根,丟了根就成了無本之木”;但也反對泥古不化,強調“傳統不是僵化的程式,而是活的文化基因”。在與劉曦林的對話中,尹滄海提出:“真正的創新,是把傳統掰碎了、揉爛了,再融入當代的審美與情感,讓古人的筆墨說今天的話。”
這種理念,在尹滄海的作品中時有體現:《莽昆侖》沿用傳統巨嶂山水的構圖,卻以現代色彩學強化視覺沖擊;《北方》中的鹿群,既有傳統祥瑞符號的意味,又象征當代人對自然的敬畏。“筆墨當隨時代,但‘隨’不是迎合,而是呼應。”尹滄海解釋,“我們要在時代的浪潮中,找到屬于中國藝術的永恒價值。”
尹滄海的藝術,始終流淌著詩的韻律。他偶爾寫詩,雖非格律嚴謹,卻充滿靈性,這種詩性滲透到畫作中,形成“畫中有詩”的意境。《陽朔之秋》以濃重墨色表現夜色,卻以紅藍冷暖對比打破沉悶,如一首朦朧詩,引發觀者遐思;《孟郊詩意》則直接以右詩句為題,畫中石榴、小鳥與題款相映,重現“詩書畫印”的文人傳統。
“文人畫的核心是‘寫意抒情’,不是簡單的題材堆砌。”尹滄海認為,當代文人畫的困境在于“重形式輕內涵”,而他的探索,正是要讓文人畫回歸“以文化心”的本質。“當我們的筆墨承載著對生命、對時代的思考,自然就有了文人畫的精神。”尹滄海如是說。
作為“文明互鑒基金”的推動者之一,尹滄海積極參與國際文化交流,曾赴歐美、日韓舉辦展覽,分享中國寫意藝術。他發現,西方觀眾對中國筆墨的意象美、哲學性深感興趣,而這正是中國藝術走向世界的獨特優勢。
“寫意精神是世界性的語言,它表達的是人類共通的情感與思考,”尹滄海說道,“我們要以開放的姿態,讓世界看到中國藝術的現代性與包容性。”在這個過程中,尹滄海始終保持文化自信:“西方現代藝術有其價值,但中國藝術的根在自己的文化里。只有堅守本心,才能在交流中真正實現‘文明互鑒’。”
結束語:從蕭縣少年到學界名家,尹滄海的藝術之路,是一部個人奮斗史,更是當代中國書畫在傳承中突破的縮影。尹滄海用行動證明,傳統藝術并非陳舊的符號,而是鮮活的文化生命體,只要扎根生活、心懷時代,就能在筆墨中綻放新的光彩。“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尹滄海常以老子之言自勉,在藝術上追求純粹與自由;同時又“為世日增”,以教育、展覽、創作回饋社會,踐行藝術家的擔當。當尹滄海的畫筆落下,留下的不僅是山水花鳥的形影,更是文化學者對民族精神的守望,對時代命題的應答。
尹滄海
著名文化學者,南開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南開大學藝術與美學研究院主持工作副院長,教育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國書畫傳承基地主任,中國藝術研究院寫意畫院常務副院長,中國文學藝術聯合會文明互鑒專項基金委副主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評審專家,全國藝術科學規劃項目評審專家;天津市政協委員,天津市美術家協會副主席、花鳥畫藝委會副會長,天津市書畫藝術研究會會長、天津市中國畫大寫意研究院院長,天津市美學學會副理事長、書畫分委會主任;韓國牧園大學美術系博士生導師;泰國東方大學美術與應用藝術學院研究生合作導師;天津師范大學現代陶瓷藝術研究所所長;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九三學社天津書畫院副院長,北京京徽畫院院長;國家藝術基金《中國繪畫意象造型藝術人才培養》負責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近世書畫文學文獻整理和研究》子課題負責人,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中國畫寫意性筆墨的文化精神考察》負責人等;中央文史研究館書畫院研究員;首屆世界美術學院聯盟學術委員,中國藝術研究院名家班導師;蘭州大學萃英講席教授,天津師范大學、天津醫科大學等校客座教授。近年來,在國內外舉辦大型展覽40余次,作品被國內外重要學術、文博機構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