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在德國北威州最東端尼海姆小鎮的自然保護區(這里原本是一處廢棄的陶土坑),景區負責人弗蘭克·格拉維尋尋覓覓,終于找到一個水洼。他抬起腳,鞋尖輕輕沾水,水暈如同笑紋一般在水面擴散。
“啊!”格拉維喊道,“真是熱鬧啊!”這位景觀地理學家跪在一個水洼前,辨認出了水黽和蠓,甚至還有一只四點蜻蜓。水洼里有蛙卵,近處有一只綠蛙在叫喚,它可能有幾個同類已經被浣熊吃掉了,周圍都是腳印。轉眼間,格拉維就在這個不起眼的微型生態系統里發現了十幾種生物。他告訴他的女兒們,在踩進去之前總是先觀察,因為水洼絕不僅僅是許多人認為的最多能讓孩子們快樂的無用水體,它們還是許多物種的食物來源、繁殖場所和建筑材料庫。對我們人類來說,它們也是至關重要的凈化和氣候調節裝置。
過去幾周一直沒有下雨,格拉維眺望著因干旱而布滿裂痕的陶土坑。“一場大雨過后,每個低洼處都會積水,幾個小時內就會充滿生命。”他說。雨水中滿是細菌或花粉,在落到地面前流經植物、屋頂或排水溝,水蚤、輪蟲和其他微小生物可能附著在水滴上,“搭便車”進入水洼。它們在那里繁殖,并逐漸吸引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的物種來到這里。
| 水洼:生命的孵化器 |
一個德國研究團隊在非洲大草原上研究半米長的大象腳印變成的水洼,在里面發現了屬于61個不同物種的420個生物:從利用水洼作為飲水處或浴缸的鳥類,到龍虱和水黽等水生昆蟲,再到在那里迅速產卵的蜻蜓和小型兩棲動物。要想在水洼中生存,就必須迅速行動,或者使用一些技巧,因為這種“臨時水體”可能很快就會干涸。
德國常見的綠蟾蜍只需要17天就能發育成熟,從水洼前往能持續保持潮濕的地方。蜻蜓通常將卵產在多個水洼中,以分散干涸的風險。一些細菌會生成孢子,以便在幾周后水洼干涸時飛走。鱟蟲等古老的甲殼動物能將自己包裹起來,在干燥環境中存活數月甚至數年,直到水洼重新充滿水。
盡管水洼的存在十分短暫,卻為生命提供了諸多好處。水洼很淺,因此能迅速變暖。對于昆蟲和兩棲動物來說,它們就像孵化器:在那里,幼蟲能更快地發育——通常能領先它們的食物競爭者和天敵一段時間。最近,霍恩海姆大學的一項研究顯示,黃腹蟾蜍、產婆蛙等稀有兩棲動物尤其需要這種發育優勢。它們的生存依賴于水洼。為保護它們,研究人員曾讓人挖掘出一座池塘,然而最晚在第二年,這些動物就會離開,因為它們有太多的后代在還是卵時就被蜻蜓或者孵化后被鳥類吃掉了。
一眼看去,這似乎是一個能令人松一口氣的消息,畢竟水洼幾乎到處都是,而且很容易形成。景觀地理學家格拉維搖了搖頭說:“那是過去的事了。”實際上,在過去的一個世紀里,人類的很多行為讓這些本就只是短暫存在的水體完全消失了。成千上萬公頃河灘和沼澤變成了農田,花園和小徑被鋪砌磚石和柏油化,以免水洼妨礙人們行走。
近50年間,德國約75%的所謂“小微水體”已經消失,其中就包括水洼,一起消失的還有依賴它們生存的許多物種。有些物種的消失出人意料,例如家燕,它們實際上住在馬廄和谷倉,但這些鳥類需要從水洼中獲取濕潤的黏土來建造巢穴,而這樣的水洼在庭院和村莊廣場上幾乎已經絕跡——到處都平坦而干燥,沒有慢慢滲水的地面。

因此,研究人員確信,家燕的死亡與水洼的消失密切相關。近年來的氣候變暖使這種情況進一步惡化:長時間的干旱雖然“僅僅”使湖泊萎縮和河流水位下降,卻直接威脅到了水洼的存在。因此,像尼海姆陶土坑這樣的區域變得尤為重要。在這里,水洼的形成不僅被允許,甚至得到了鼓勵。格拉維定期在部分地區翻土,造就低洼地,以便形成水洼。
2024年春天,他得到了一些特別的幫助。“它們已經在那邊活動了。”格拉維指著在陶土坑邊緣閑逛的三只驢子說。它們正通過蹄子的踏擊不斷翻動土壤,證明自己是“超級水洼建造者”。
| 城市也需要水洼 |
未來,研究人員希望不僅在鄉村,而且在城市中建造水洼,因為即使是在把汽車變成泥漿噴射器和給行人弄臟鞋子的城市,水洼的消失也不是好消息。
柏林的夏天,一場暴風雨過后大約一個小時,柏林自由大學的水文生態學家勞拉·塔姆斯看向窗外,卻幾乎看不到任何水洼。“幾乎都消失了。”這位研究都市水文的科學家說,“原因很明顯:嚴重的地面封閉。”這是指地面由于各種原因變得不透水或滲透性極低,導致水無法滲透到地下,只能在地表流動,最終流入排水系統或蒸發掉。柏林超過1/3的地面都被鋪平或瀝青化了,是德國這方面比例最高的城市之一。

此外,城市中幾乎所有的街道、小徑和其他地面區域都被設計成有一定的傾斜角度。雨水會順著這些傾斜的地面迅速流向排水口或下水道系統,從而減少地面積水的機會。然而,這種設計也意味著地表水洼很快就會消失,因為水沒有機會在地面上停留或滲透。塔姆斯表示,這一點恰恰相當重要。在正常的水循環中,雨水會停留在地面,緩慢滲透到地下,補充地下水,或者蒸發。只有少量的水會流向其他地方。然而,在被混凝土覆蓋的城市中,這種自然過程幾乎不再發生,導致水循環失衡,帶來明顯甚至危險的后果。


一個關鍵影響是,城市變得更熱了。如今,柏林與周邊地區的溫差達到了5攝氏度。2023年,熱浪在德國導致3100人死亡。而且,在柏林,本可以提供蔭涼地的行道樹也成百上千地枯萎。隨著氣候危機的加劇,強降雨變得越來越頻繁。在這種情況下,由于地面封閉和排水系統的限制,城市可能很快就被淹沒,導致嚴重的內澇問題。那么,塔姆斯對抗高溫和洪災的秘訣是什么?“一方面,繼續從混凝土中解放城市;另一方面,建造水洼!”她回答道。
研究表明,如果停車場或人行道上的密封狀態被打破,比如替換為綠化帶,那么這些地方的土壤就可以吸收80%的雨水,而不是15%。如果再額外設置布滿水洼的低洼地,這個值還會上升。

塔姆斯希望主要在行道樹之間設置這樣的凹地。“這是一個小措施。在那里,水洼不會干擾人們的生活,還能在干旱時期為這一重要的城市綠化提供水分。”她說,“水洼無法阻止洪水災害,為此需要更大、更根本的措施,比如建設地下水箱或下沉式運動場。它們在緊急情況下可以變成水池。”
然而,小小的水洼就可以迅速讓城市保持綠色和宜居,未來的城市將再次擁有水洼。是的,必須擁有。因此,塔姆斯最后再次強調道:“水洼真的很有價值。”
編輯:周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