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說恨時,其實是難以啟齒的愛
異質的事物總是充滿樂趣
金石刻字
墨在輕軟的紙上
涂抹群山奔跑的姿勢
陶缸裹著陳年的泥土,每個月夜
都會懷抱一輪明亮新鮮的夢
不能開口的人
咽下滿肚子言語
遺忘為了埋葬記憶
相遇重復著一次次別離
落日撕開江面,霞光鞭策著
每一滴水,穿越暮色向著下一個黎明狂奔
我們說恨時,其實是難以啟齒的愛
以為抹去世間所有的彩色
卻親手剜出了,深不見底的
黑洞
北太行行記
平整烏黑的柏油路
在高架和隧道間蜿蜒穿梭
拉鏈一樣撕開,北太行山腹地的冷和堅硬
峰巒、絕壁,億萬年前凝固的海水
山體上劃出一道又一道灰白皺褶
它們沉默著
巖石上的爬山虎也沉默著
唯有路邊的黃櫨、楓樹和楊樹們像好客的主人
向著每一陣風和闖入者寒暄,招手
沿途的村莊、田畦和墓地,雛菊樣散落
以一個又一個遠古的姓氏聚集和命名
山體與人類,烙刻彼此綿延的印記
落日總是如期下沉,暮靄便張開深藍色大氅
八百里太行不發一言,炊煙慢慢矮下身去
狗吠和蟲鳴也聽話地壓低聲響
昏黃的路燈像鏈牙將所有撕開的道路緩緩閉合
夜潮水樣涌出,把太行
還給太行
佩索阿后遺癥
有時候是藍
云端之上無邊無際的海
有時候是金色,清晨湖面
躍動的碎鉆,喚醒了每一滴水
如果愿意,我可以是
鹽堿地上被長久遺棄的、孤單的腳印
也可以是白露時節,鳥兒們蒹葭深處遠近高低
相互間急迫、歡愉的應答
九月了,暑熱還未褪去
臺風過境時,只有街邊梧桐最外層的
葉子,張貼的廣告畫和尋人啟事
會輕微地晃動
欒樹窗外開花,綠蘿瓶子里奮力分叉
午后茶點中的甜從唇齒間,緩緩撫慰到大腦
我們都深陷其中,巨輪裹挾著所有
靜等又一個深秋路過
我們來不及厭倦
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煎了兩枚雞蛋,喝了一盅白酒
試著用手磨咖啡機研磨正山小種
臨摹的《蘭亭集序》墨汁未干
黃金柳上,幾只灰喜鵲和烏鴉常常打架
剛剛讀完了米蘭·昆德拉
我們聊遠方的戰爭,交換各自城市
天氣和雨水的變化
某個詩人突然離去了
大家都沒提他寫的那些詩
更多談論和他一起吃飯、喝酒
當時同桌的,還有哪些人
又一次說到遠行,說到
江南、漠北,深山、古剎……
詞語的叢林里旋轉著斑斕的幻境
落日卡在對面兩棟高樓間,一格一格
往下掉,我們還來不及厭倦
天光已經暗了下來
雪事
下著下著
天就變了臉
不再是輕盈的六角形的花兒了
長出了尖利的牙齒和觸須
一只龐大的白蜘蛛
趴在屋檐、窗框和光禿禿的枝椏上
將立春后準備抖擻的樹木、湖水和房屋
又牢牢地羅織進了
一張厚密、純凈無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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