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知音·海外版》2025年3月下半月刊),我們讀到的張嚴平和楊南生的初遇。
緣于一次采訪,張嚴平結識了科學家楊南生,他的幽默和爽朗給初出茅廬的張嚴平留下深刻印象,他的博學多識更是引領她走進一片從未涉足的森林。原本生活在兩個世界里的人,從此慢慢走近。
愛的感覺,在他倆之間是如何降臨的呢?
接下來,讓我們開始今天的共讀吧。
猝不及防的愛情
如果我的生命里沒有出現一個叫楊南生的人,很有可能就會放棄詩歌和小說在我心中構筑的理想世界,接受現實世界的規則,最終按照社會約定俗成的套路去走。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自己的幸運。為此,我在后來的日記中寫道:“這一生和你在一起最幸福的就是,在你的面前我可以成為一個徹底、自由奔放的女孩,盡情地歡笑、盡情地傻氣、盡情地長不大、盡情地有夢想……你沒有任何指責、要求,只有欣賞與愛。”
楊南生給了我一顆永遠孩子般的心,因為他本身就有一顆無比單純、明亮、自由的少年之心。
原以為,這位不愿接受采訪的人會把自己包藏得很深,可隨著接觸增多,他令我震驚地看到真誠與透明,并且帶來越來越多的驚喜。
一顆年輕的心,因為一個人的出現而更加光亮。
他講少年時的淘氣,他對父親的深愛,對名門出身的母親大小姐習氣的不喜歡,對二舅、著名物理學家薩本棟的敬重,對大舅、著名化學家薩本鐵的不以為然。
講他在西南聯大窮困而快樂的學習生活;在英國留學時徹夜讀《資本論》。還講起他的初戀、家庭、去世的妻子……
他講得平靜、平淡、真切,而我像聽一個新鮮久遠的故事,并且在這個故事里看到一個純粹的人。
愛是怎樣降臨的?
我在感情上屬于啟蒙較遲的人,下鄉時戀愛未遂的經歷也沒留下痛癢。卻沒想到在1984年的春天,愛情使者悄然而來。
當我興奮地給楊南生背誦舒婷的詩時,發現他明亮的眸子一直注視著我;在駐地門外散步,碰到賣冰棍的小販,他買了兩根塞到我手里:“你吃一根兒,再替我吃一根。”
有天下午,我在寫稿時接到他的電話,只輕聲叫了一聲“小平”,之后是長久的沉默。我好像感受到什么,說不出話來。
終于,電話那頭傳來三個字——“我愛你!”
愛情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到來了。
再見面時,有了語言難以訴說的心懷。但他依然用顫抖的話音向我訴說道:“假如我再退回三十年、二十年、十年,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向你……”
“因為我愛你,所以我不想‘害’你。”
“我們也許永遠不會再見面了,讓我吻一下你的額頭,好嗎?像父親吻女兒那樣……”
隨著兩會結束,代表們要離京了。面對無可奈何的離別,我倆感到萬般折磨。
在告別和呆望中,我突然生出一股勇氣,徑直坐上陜西團另一輛車。到了機場,當他發現我時,驚喜萬分,跑過來輕輕抱了我一下:“小平,我沒想到你能來,太好了!”
從此刻起,我們已無須多言,因為心心相印。
造火箭的愛人
楊南生回陜西后,回想這些聊天的日子,我發現除了音樂、詩歌、小說、童年趣事,他對自己的工作什么都沒講。
關于他一輩子到底干了什么,我在很長歲月里始終一無所知,只聽說他是搞導彈的。
多年來,他的老同事、老部下都傳說著,那個記者之所以愛上楊先生,是被他為中國航天事業做出的重大貢獻和崇高精神所感動。這只是對他充滿愛戴的人們的推論。
除此之外,社會上也流傳著各種流言蜚語,我只需不屑。
事實上,我和楊南生彼此相愛,唯一的媒介,只有愛。
他之所以不說自己的工作,除了訓練有素的保密習慣,也是因為他用尋常二字,溫柔呵護著一份純粹的愛情。
對于這個國家和世界來說,楊南生是怎樣一個人,直到他生命的最后歲月,隨著《楊南生傳》的出版,我才慢慢弄清楚。
20世紀50年代,當我在山東沿海的一個軍營里出生時,楊南生已經從英國曼徹斯特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回到祖國。
先是在長春第一汽車制造廠任材料實驗室主任,參與研制生產出中國第一輛解放牌汽車。之后調入中科院力學所任研究員兼學術秘書,同時成為一名中國共產黨黨員。
1957年10月4日,蘇聯制造的人類第一顆衛星轟鳴上天。毛主席一聲號令,中國也開啟了“上天工程”。
在錢學森的領導下,中科院力學所成立了1001設計院,楊南生任副院長,其任務是設計中國第一枚發射衛星的運載火箭。
在那個敢想敢干、“一天等于20年”的年代,楊南生帶領一支對火箭一無所知的年輕隊伍,日夜奮戰。他白天主持日常研究工作,晚上給大家開課,從最基礎的火箭原理講起。
在高質量的課堂上,設計院的青年科技工作者走進了火箭的世界。三個月后,火箭結構圖奇跡般地完成。
據中科院專家回憶,毛主席前往展覽廳保密室參觀火箭“飛行”表演時,火箭剛啟動,坐著的毛主席一下子站了起來。當他發現火箭模型背后有人躲在那里用手拉橡皮筋時,忍不住笑了起來。
氣氛緊張的展覽大廳,頓時響起歡樂的掌聲。
然而,因為當時國家經濟困難,人造衛星項目下馬。這枚火箭只能活在模型中,它對年輕共和國的意義卻永載史冊。
“那么一個大專家,什么苦都吃了!”
當我在幼兒園里和小朋友們唱兒歌時,楊南生正奉命率領1001設計院全班人馬遷往上海,組建中科院上海機電設計院,并任副院長兼總工程師。
作為技術領軍者,楊南生下了很大力氣,白天主持各項設計試驗,晚上給技術人員開設基礎課,英語、塑性力學是他講授的主課。
塑性力學是他留學期間主攻的學科,對火箭等高精尖端科研領域有十分重要的價值。但在當時國內各大院校的教學領域中,它一直是空白。
為此,他邊講邊寫,最后將講義繪編成冊,成為一本塑性力學專著。很多“火箭老人”至今珍藏著這本原始的講義。
據當事人回憶,機電設計院的教室、閱覽室的燈光,凌晨3點之前從來沒熄過,星期天也很少有人休息。每個人滿懷激情,如蓄勢待發的火箭。
設計院人員平均年齡24歲,楊南生是這支隊伍中年齡最長的,也不超過30歲,大家都稱他為先生。
先生工作上一絲不茍,待人幽默親切,能叫出設計院每個人的名字和綽號。誰加班晚了回不了家,先生就把他帶到自己家。誰在工作中出了錯誤,站出來擔責的一準是先生。
先生的嚴謹也是出了名的,他對每一張設計圖紙都要審閱再三,蛛絲馬跡的含糊都不會放過。
有一次,他發現一位技術員繪制零件圖用的是A4紙,而不是A3紙。技術員的理由是避免紙張浪費。楊南生先是肯定了這位技術員的節約精神,然后從機床操作出發,讓對方意識何為真正的浪費。
幾十年過去,這些已經七八十歲的老人,提起他們的楊先生,就會老淚盈眶。
當時,火箭的主發動機研制出來后,楊南生帶領大家在荒無人煙的灘涂上尋覓試車的地方。在此過程中,半夜他們的車子掉入水溝,他和大家一起翻身推車,一身泥水,直到天亮才趕回駐地。司機后來提起這件事鼻子發酸:“那么一個大專家,什么苦都吃了!”
有段時間,楊南生和科研人員住在江灣荒草叢生的發射場。蘆葦窩棚又濕又冷,大家擠在稻草地鋪上睡覺。
作為發射總指揮的楊南生被強迫享受了最高待遇——鋪下多了一塊木板。因為寒潮侵蝕,不少人都生了疥瘡。
1960年2月19日,我國自行設計制造的第一顆試驗探空火箭,在東海灘涂發射成功。雖然只飛行了八公里,卻把新中國的太空夢推向了云端。
在那激動人心的時刻,現場所有人都喊著跳著,39歲的楊南生開心得像個孩子,把頭上帽子都拋上了天。
結"語:
今天,我們讀到的是:張嚴平和楊南生之間愛情的悄然降臨。兩個純粹的人相愛,唯一的媒介只有愛。很長一段時間里,張嚴平只知道愛人是搞導彈的,直到他生命的最后歲月,她才慢慢弄清楚,他對于國家和世界而言,是怎樣一個了不起的人。
對于中國的航天事業,楊南生具體做出那些重大貢獻呢?
讓我們期待下期的共讀吧,請關注《知音·海外版》2025年4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