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光者（組詩）

煤礦之夜

除了宿舍里沉沉的鼾聲

除了空壓機房里嗡嗡的轟鳴聲

礦區的夜，星星滿天，燈影搖曳

又美又寧靜

下夜班的人一個個上來

他們都是同樣的黑手，黑臉，黑衣服

星星都分不出他們誰是誰

煤礦的夜，真的又美又寧靜

連他們疲倦的腳步，都是那么的寧靜

我甚至不忍和他們說話

怕他們露出的白牙齒

讓黑夜羞愧

崇 拜

此生，我只崇拜煤礦工人

只對煤礦工人肅然起敬

煤礦工人是最懂得大山的人

他們用一生，向大山學習沉默和堅韌

煤礦工人是最理解煤炭的人

他們用一生，向煤炭學習燃燒和照耀

你看，他們多像一支地下鐵軍

一輩子在黑乎乎的煤壁里穿行

從來不知道回頭，也不會回頭

掉下來的汗水，讓每一塊煤都熠熠生輝

掘光者

我說的是一個詞語

躍動著雄性的力量

讓人間所有的勞作都肅然起敬

我說的是一束火焰

燃燒在百米深井下

讓人間每一家燈火都盈滿向往

我說的是一種色彩

閃耀著迷人的光芒

讓人間每一幀畫面都黯然失色

我說的是一群挖掘陽光的人

當他們從井下上來

卻總是被明亮的陽光灼傷眼睛

下 井

相對于上，下井

對我們來說更有意義

上井，只是一個過程

下井，才是我們的目的

只有下去，才有上來

上來了，還要隨時準備著再下去

我們下去，身后的太陽也跟著落下去

而另一顆太陽，就會在我們心中升起

猴 子

我每天背著礦燈，自救器，定位卡

兩腿一跨，熟練地坐上猴車

猴子一樣，滑進井底

八個小時后，我又坐著猴車

和一群黑乎乎的猴子

爬出井口

電焊槍

這把電焊槍，壞了

卻依然閃著耀眼的焊光

焊鉗依然緊緊地咬著

一根焊條舍生赴死的尊嚴

把兩顆分離的心連成一體

把人間所有的傷口撫平

這把電焊槍，真的壞了

但它耀眼的焊光，依然在黑暗中閃亮

未 來

老黑說，等退休了，就離開山西

住在大海邊，天天用海水洗澡

把身體里幾十年的黑，都洗干凈

老鐵說，給兒子掙夠娶媳婦的錢就不干了

買一輛車，帶上老婆到處去圪遛

把在井下走了幾十年的路

在大地上再走一遍

我說，我只想為礦工們寫一部詩集

把他們的黑手，黑臉，黑鼻孔，黑衣服

把老張留在礦洞里的左腳

小寶打著鋼板的左臂

鐵蛋哥的風濕腿，大牛哥的塵肺病

都寫進詩集里

當然，他們都要活著

都能讀到我寫的詩

礦工們是最安靜的

那些拉煤車是最安靜的

冬日里，司機們蜷縮在駕駛室里

排著長長的隊，一點也不著急

絞車房里的絞車是最安靜的

每天，它一圈一圈放下去

又一圈一圈收回來，一點也不知疲倦

高大的筒倉是最安靜的

每天，它將一塊塊煤裝進去

又一塊塊吐出來，沒有一點怨言

酣睡著的礦工們是最安靜的

不管在夜里，還是白天

站在宿舍門外，都能聽到他們

沉沉的鼾聲

王海云：供職于晉能控股集團。中國煤礦作家協會會員，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飛天》《詩選刊》《詩探索》等刊物，入選多種選本和年選。著有詩集《愛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