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的家園
在村莊以南,偏西些
一片使數字感到羞愧的
槐樹林,被它們抬著
嘰嘰喳喳地上下奔跑
向上抬幾米
又會向下跌幾米
如此反反復復,周而復始
槐樹林始終還在原處
這過程,對于它們
碩大的一個灰褐色群落
一枚枚具體的標點符號
為小村的樂趣分開長短句
冬天積雪的時候
大地白茫茫望不到邊際
它們會因為缺少口糧
向村莊求救,飛臨我的日子
它們發出饑餓的訊號
總是能大面積撬動
村莊的正心善念,而我
只是村莊很微小的部分
秕谷子成把成把地撒開
(母親們早已預備好這樣的冬藏)
火焰一樣,點亮它們的目光
它們的家園,就是村莊的幾片藍瓦
童年的風
沒有阻礙,也沒有章法
二者和諧地達成一致
在一輛只有鈴不響哪兒都響的
破自行車上,叫喊著歡樂
這是對村莊的好感
形成的必經之路
有時候,我無比聰明
會把破自行車置放于地頭
或者,隱藏在田壟間
換一個地方去烤毛豆
燒紅薯?;鹧嫘苄埽畈?/p>
不需要辨識風的方向
鳥在頭頂飛,翅膀上沾滿
燒烤的香味和綠色
不管從哪個方向來。我揮動手臂
招呼它們停下來
稚嫩的口令,向我靠近
再靠近。直到我可以不費周折
把眼前小小的幸福
成功饋贈給它們一些
這習慣久而久之
衍變為童年不能缺少的部分
而風格難以抹掉。后來進入城市
就成了我的一枚胎記
毛驢車
一切走遠了
記憶沒有走遠
用韁繩套在其中的那輛
毛驢車,依然牢固如昨
那時候,我趕著毛驢
也就是趕著它拉莊稼,拉土肥
拉年邁且小腳的祖母
一趟一趟串親戚
鄉間的路很多瘦小
有的是坑坑洼洼
它像一只飛翔的麻雀
翅膀上沾滿了輕盈
那姿勢無比好看
甚至蕩漾著鄉土的氣味
怪只怪我的鼻子太小
僅能裝得下一部分
我和它相親相愛
偶爾的一次紅臉
是它把我掀翻到了溝里
那份疼痛,更加深刻了
我的記憶。至今不能忘懷
幾十年的歲月,裂縫
無處不在,漏進了風雨滄桑
但毛驢車一直供我取暖
水塘邊
他們都叫坑
我讀過書,識文斷字
比他們洋氣一點兒
管它叫水塘
這并不表示
我與村莊格格不入
其實在它的邊上
我和他們是一樣膚色
懦夫或英雄。矛盾嗎
不,留些小心是必要的
大義凜然,要看什么時候
得學會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我和他們一樣
都已開始了平凡的生活
唯一的不同,是他們
比我開始得更早一些
嬰兒的尿布,蒸饃的籠布
黑條絨粗布鞋子
一道掛滿水塘邊的歪脖柳樹
彼此妖嬈,互不嫌棄
沒有爭吵埋怨的情節
根本看不見
我現在小城時光的碎影
村居記
從紙上抬起頭來
我看見文字以外
一群兵哥哥排著綠色的隊列
鏗鏘有力地練習跑步
此時,我正在村莊的舊居
處理紙上的陳年瑣事
下午的時光隱遁了毒辣
行列,格外耀眼
綠色的排列,齊齊整整
從窗前穿村而過
帶給我祥和的序章里
無比安寧的氣氛
望向遠處。飛翔的鳥
不知道什么叫憂愁
歡快的叫聲點點飄動
在天空布置著音樂
趕忙,把目光收攏
回來。準備迎接
更加盛大的降臨
一場一場,我愿是一部連續劇
兵哥哥穿村而過
綠色,流動的絲綢
是這個下午
對那時的我。最美好的饋贈
小米飯
稀一些,稠一些
怎樣煮怎樣熬都養人
配上綠豆,或南瓜、紅薯
話題立刻拔高一大截
眼睛里揉不進沙子
揉進了牙齒也不會答應
至于舌苔,更不容許
摻入一點點的惡意
在碗里奔走
在竹筷的頂端靜坐
一生只做一件事
為生命謀求真正的意義
張開嘴唇的時候
它是一種樸素的智慧
以糧食的簡單形式
養活一百種挑剔的生命
雖在低處。卑微卻閃著金光
曾溫暖語言中許多高貴的詞匯
萬物生靈的手和腳,臉和心
都給它留出了足夠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