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堤上散步,看到三三兩兩采挖野菜的婦女,突然想起《詩經》里采野菜的場景。仿佛有一群布衣女子從《詩經》里迢迢走來,猶如去歲枝頭不肯凋謝的花朵散落在春天的田疇,她們挎著竹籃,且歌且行,在山野之間采挖野菜。
《詩經》第一篇《關雎》中就反復詠嘆“參差荇菜”。“荇菜”在水塘中很常見,又叫莕菜。葉片形似睡蓮,鮮黃色花朵挺出水面。莖、葉柔嫩多汁,富含豐富營養,在上古是美食。三千余年前那位曼妙女子采摘荇菜,是入廚做食還是熬煮湯藥無從知曉。但荇菜卻被人們賦予了美好的想象。
《詩經》里的很多野菜,也許你已不能認出它們被時間模糊的容顏,可持久的野菜清香氣息卻穿越千年而來。“春日遲遲,采蘩祁祁”,蘩,是白蒿;“采薇采薇,薇亦柔止”,薇,是嫩豌豆苗;“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卷耳的小名叫“蒼耳”,小時摘了,扔到小伙伴的頭發上互戲;“采采芣苡”,芣苡,就是車前子,小名車轱轆菜,也有人叫它豬耳朵菜;“焉得諼草,言樹之背”,諼草,是萱草,即黃花菜……這些田間地頭水澤潑辣生長的野菜,在詩經里是如此端莊古典,不容輕狎,像極了平日里粗服亂頭的鄉下女子,突然冒出個尊貴身份,令人有驚艷之感。
還有一些我們熟悉的野菜,一直浮游在生活的河流上,漂過時可以像熟人般向我們招招手。“誰謂荼苦,其甘如薺”,薺,是薺菜,薺菜不拘土壤,也不介意南北,在廣袤大地上隨處滋生,成為春天里最讓人喜歡品食的野菜。無論蘸醬生吃,還是做湯包餡,都讓人回味無窮;“陟彼南山,言采其蕨”,蕨,就是蕨菜。蕨菜是古時今日都常見的野菜,生長在山間溝壑,碧綠纏綿,豐盛繁茂,被古人稱為“吉祥菜”,是筵席上的高檔菜肴。蕨菜或烹炒,或涼拌,清脆爽口,令人唇齒生香。周滅商時,“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齊,就是只吃蕨菜、薇菜,最后餓死于首陽山中的;“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初生艾草毛茸茸的,可以燉湯煮粥,和米粉做成碧綠色小團子。
據說從《詩經》里可考證出25種野菜,簡直是一座遠古野菜種植園。在那個年代,這些野菜猶如宅心仁厚的女子,耕田織布暖老溫貧。
“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野菜是現代人春天的清歡,它們從遙遠的《詩經》里游弋而來。它們是春天送給灶頭的新意。也許有些現代人油膩的舌頭不習慣野菜的粗糙,猶如他們略顯貧瘠的內心盛不下一本豐腴的《詩經》。但是,只有吃下去才會知道,在野菜粗糙的容顏下,有著多么豐富溫柔的內心,多么汪洋恣肆的熱情。
選自《河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