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來的時候,我在一個深夜乘火車,歷經五個小時的晃動,回到家鄉石滾河。
石滾河,是一條河的名字,也是一片土地的名字,這是駐馬店市確山縣出名的西三鄉之一,現在要改稱“西三鎮”了。瓦崗鄉和石滾河鄉被撤鄉劃鎮之后,成了竹溝鎮、瓦崗鎮和石滾河鎮。
石滾河四面環山,一條河流自西向東分叉流淌,在包圍一片面積不大的土地之后,在東邊合為一條河,就是石滾河。老家人為了區別,將一條石滾河分開稱呼,南河和北河,石滾河鎮也成了名副其實的“兩河”流域。
家鄉的秋意很濃了,路邊的楊樹葉子基本掉盡,顯出肅殺之氣。遠望南邊的山丘,綠意變淡,與夏季的豐腴蔥蘢相比,顯得瘦弱。
回到家中,院子里晾曬的玉米棒子,金燦燦的,房頂上飽滿的花生、白花花的棉花,都是爸媽在土地里辛勤勞作的成果。收秋時節,我在農村的親人,幸福地勞累著。我這個多年不下地干活的農村娃,看著一家家房頂上曬滿的莊稼,有芝麻、大豆,更多的是玉米和花生,忍不住內心充滿喜悅。
石滾河,曾經是閉塞的地方,位于駐馬店與南陽交界處,四面環山的地形,不利于交通,不為外界所知。
以前,鄉親們將“去縣里”驕傲地稱為“進城”,“進城”一次要激動好幾天。現在,隨著交通的發展,外界的經濟信息傳遞進來,石滾河的村民們開始了解外界,種植經濟作物。
秋天的石滾河,不僅莊稼熟了,中藥材也到了收獲的季節。白花蛇舌草、半枝蓮,長了滿地。秋收之后,閑下來的鄉親,便開始晾曬收回來的中藥材,趁閑剪夏季收回曬干的夏枯球。
我的父母也不例外,夏枯球在老家被喚作“牛抵頭”,用老家的土話說出來更有意味兒。這是一種野生的藥材,很多年以前就長在家鄉的荒山野外,干農活的鄉親半路上碰見了野生的夏枯球,就做個記號,到了夏季,趁著夏枯球長熟了,一把扯下,拿回去曬干,做藥材。
夏枯球的經濟價值是伴隨著南方眾多的涼茶開始升溫的,消息靈通的村民開始將野生的夏枯球幼苗挖回來,栽種到自家的農田里,除草施肥,這些野生的藥材自然長得更好,藥穗結得更多。之后再將夏枯球的種子撒到地里,如此循環往復,夏枯球就成了我們老家最常見的中藥材之一。白花蛇舌草和半枝蓮也是這樣繁衍開的,可以說,石滾河的土地有“四寶”:板栗、半枝蓮、白花蛇舌草和夏枯球。
秋天的石滾河,最誘人的是板栗樹上掛滿的板栗,可是很多人面對長滿尖刺的板栗包束手無策。用長竹竿敲下來的板栗包,像一個個刺猬,需要用工具將板栗從栗包(栗殼)中撬出來,這樣才能得到香甜美味的板栗肉。
石滾河屬于山區,又加上蜿蜒的河流,山水造化了板栗樹的神奇,鎮里至今還生長著樹齡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板栗樹。村子里的一位老人去世,留下遺囑,要后輩把他葬在板栗園里,可見對板栗樹的喜愛。
秋天的石滾河,一片片掛著玉米棒子的土地,一塊塊長滿水稻的水田。還有南山坡上種下的紅薯和芋頭,長在黃土中,很不起眼,尤其是被牛啃去秧子的紅薯,不細看,你還以為那是一片撂荒的土地。
小時候,尚不知道什么是美好詩意的生活。我和村子里的伙伴一起放牛,不愿意委屈自己。我們分工有序,有人撿干柴,有人撿干牛糞,有人扒紅薯,有人看牛,之后是燒火,烤紅薯。待到日頭落山,群牛被秋草填飽了肚子,我們也吃完了烤紅薯,滿足地唱著不著調的歌謠,趕著牛,蹚過南河回家。
現在,秋天的家鄉在我眼里就多了幾分鄉愁的意味。由于十歲就離開家鄉出外求學,一個人往來奔波,我成為村子里的“另類”。直到現在,從遠離村子數百里之外的地方出發,我帶著一肚子的眷戀回家,道路兩旁的樹木,掛滿黃色的葉片,在我眼里是好的。山坡上散漫開著的小野菊,黃色的花蕾,在我眼里是好的。北河和南河,隨著秋季降水減少,稍顯消瘦的河床,在我眼里是好的。尤其是我勞累蒼老的父母親,他們安然幸福的神情,在我眼里是好的。
一言道不盡的石滾河的秋,倘若有時間,我愿意再次蹚過南河,登上南山,像陶淵明那樣,造訪多年前我曾驚嘆過的漫山遍野的野菊花。那座山有一個詩意的名字,廟山,可惜沒有廟,只有半山腰里兩根數米高的石柱,遠望如石人,在秋天的天空下,突兀地立著,將石滾河的秋意一點點兒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