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李知展小說《流動的宴席》的語言特色

中篇小說《流動的宴席》是河南青年作家李知展同名小說精選集的開篇之作，原載于《江南》2021年第5期，并被《小說選刊》2021年第11期選載。小說以鄉村為背景，展現了豐富的鄉村生活和傳統文化，講述了回鄉青年鐘必行和其祖父鐘占寬的生活日常。

年過七旬的鐘占寬是一位經驗豐富、手藝精湛的鄉村廚師，性格豪爽且睿智。他幾十年來靠操辦紅白喜事的宴席為生，堅守著傳統的鄉村宴席文化。他的手藝不僅是謀生手段，更是對家族和鄉村傳統的傳承。盡管面臨時代的變遷和年輕人的不理解，他依然堅持自己的原則和規矩。最終，他將手藝傳給了鐘必行，完成了家族的傳承。

鐘必行自幼由祖父母撫養長大，大學畢業后離開農村，到大城市打拼，卻因失業暫時回到了他早已物是人非的鄉村。面對前途未卜、祖父年老體衰以及初戀已為人妻的現實，他的內心在城市與鄉村、傳統與現代之間不斷掙扎。剛回到家鄉時，鐘必行看似與祖父和諧相處，但他內心只是把家鄉當作暫時的避難所，甚至對祖父的職業不屑一顧，從未想過繼承。然而，通過為祖父操辦宴席“打下手”，他經歷了三次重要事件：一次紅事——初戀亓欣欣的婚宴，以及兩次白事——表姑奶奶的喪事和情敵胡向東父親的喪事。這些事件不僅是情節的轉折點，更是鐘必行心理轉變的關鍵。

亓欣欣的婚宴讓鐘必行意識到自己對初戀的深情，也讓他看到了鄉村生活的美好與無奈；表姑奶奶的喪事讓他感受到了鄉村人情的溫暖與傳統禮儀的重要性；而胡向東父親的喪事則讓他對鄉村社會的復雜關系有了更深的理解。這些經歷促使他逐漸理解并接受了鄉村文化的價值，最終與內心達成和解。

小說通過鐘必行的成長和轉變，展現了鄉村文化在現代社會中的困境與希望。鐘必行最初對鄉村生活的抗拒，反映了當代青年在城市化進程中對鄉村的疏離感。然而，隨著故事的發展，他逐漸理解并接受了鄉村文化的價值，這不僅體現了個體的成長，也象征著鄉村文化的傳承與復興。小說通過細膩的筆觸，揭示了鄉村文化在現代化浪潮中的脆弱性，同時也表達了對傳統文化的堅守與尊重。

此外，《流動的宴席》在敘事方式上具有一定的創新性。小說通過鐘必行和鐘占寬的雙重視角，展現了鄉村社會的變遷和個體的成長。這種雙重視角的敘事方式不僅豐富了故事的層次，也增強了小說的深度和廣度。小說在人物塑造上也具有一定的特色。鐘必行的成長和轉變，以及鐘占寬對鄉村文化的堅守，都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小說以“落日潦草”開局，到“傳來清晰的汽車轟鳴”結束，兩萬六千字的篇幅通過鐘占寬和鐘必行的視角，為讀者構建了一個宏闊的視覺和想象空間，圓滿展現了鄉村社會的變遷、個體的成長和人性的復雜。這篇小說結構嚴謹，故事發展脈絡清晰，人物性格突出，主題意蘊深厚。然而，筆者認為，李知展小說語言的“高級感”，是這篇小說引人入勝的主要特征之一。

一、語言的張力十足

在這篇小說中，張力十足的句子往往通過人物的心理沖突、情感碰撞或情節的戲劇性轉折來體現。例如：“鐘必行心里罵，哈你妹呢，我又不像別的人跟著你混飯吃，在老子跟前擺什么譜，你錢多錢少關我屁事？”通過符合人物特性的家常內心獨白，展現出鐘必行對胡向東的不滿和嫉妒，同時也暗示了他對自己處境的無奈。又如：“鐘必行一陣惡心，又泛著心酸。沒等他表態，胡向東一拍腦袋，朝鐘占寬那邊看了一眼……”看似普通的描寫，卻飽滿展現了鐘必行由生理反應（惡心）到心理活動（心酸）的變化，從而突出了他對亓欣欣嫁給胡向東的復雜情緒。再如：“鐘必行大醉。也許自己本來就求一醉。”敘述簡潔，卻隱藏著人物復雜的心理——通過醉酒來逃避現實的無奈和痛苦。這些句子通過人物的心理描寫、動作描寫以及情節的戲劇性轉折，成功地營造了故事的張力，使讀者能夠深刻感受到人物的內心沖突和情感波動。

“其實，貧戶人家，能寵溺到哪里呢，無非是言語親昵些，允許她撒個嬌使個小性兒，趕集時買點兒零嘴，過年添件鮮艷衣裳罷了。”語言自然質樸、細膩流暢，充滿了溫暖與無奈。這一段充滿詩意的描寫，表達出作者對自然和生命的思考，展現了鄉村生活的寧靜與對生死的豁達。“秋日曠遠，玉米排行列隊為顆粒飽滿做最后的沖刺，螞蚱趕在霜降前及時行樂，眾鳥高飛，人、草木和叢中的螻蟻，在秋天的陽光下聚集。生和死渾然一體。有個瞬間，鐘必行甚至覺得祖母并沒去世，她不過是以另外的方式，和他們仍在一起。這是鐘必行在城市里所未有過的體驗，腳下踏著土地，頭上頂著太陽，似乎這一枝一葉在風中的律動都呼應著自己的心跳，人是飽滿的、安寧的、有根基的，鐘必行想，來自這土地的，也終將歸于這片土地。”“鐘必行越想越怕，眼淚流到耳蝸里，他攥住祖父的手，像是再和想象中的死亡拔河，他要將祖父拉住。”通過簡潔而生動的描寫，展現了人物對生死的恐懼和對親情的依賴。這些句子不僅富有情感和哲思，還通過細膩的描寫和巧妙的修辭手法，增強了語言的表現力和感染力，是《流動的宴席》中文字魅力的典型體現。

二、修辭手法別具一格

這篇小說中，作者運用了多種修辭手法，增強了語言的表現力。例如開篇：“落日潦草。大半天都是陰的，臨到傍晚，太陽才露個紅臉，沒撐多會兒，就匆匆下山。”作者將“落日”人格化，用“潦草”“露個紅臉”“匆匆下山”等詞語，賦予落日以人的行為和情感，既表明了時間的流逝，也刻畫出人物內心的急促和不安。又如：“祖父在桌角敲了幾次煙袋鍋子，咚咚咚咚，如擂戰鼓。”句子簡明扼要，形象地表現出祖父的肢體語言，同時也暗示了祖父內心的急切和權威感。再如：“鐘必行哭笑不得，低眉臊眼地過來，撕扯著燒雞，蘸著辣椒面，吃得倒也痛快。”作者采用通感的修辭手法，用“哭笑不得”形容鐘必行的復雜心情，同時通過“低眉臊眼”“撕扯”“蘸著辣椒面”等動作描寫，將心理感受與視覺、味覺相結合，生動地表現出主人公復雜的情緒。此外：“鐘必行向隅而立，心還是尖銳地疼了一下，就是那種往事呼嘯拍來，岸卻承受不住的程度。”作者通過擬物的修辭方法，將“往事”比作“呼嘯拍來”的浪潮，而“心”則像承受不住的“岸”，將抽象的情感具象化，既增強了情感的沖擊力，還營造出強烈的畫面感。這些個性鮮明的修辭運用，既增添了小說的文學色彩，也讓讀者領略到語言藝術的多元化。

三、平面語言所呈現的立體畫面感

例如：“鐘占寬瞇眼抽了一鍋煙，有了笑意，對孫子說：‘行，明天能開席。’”通過“瞇眼”“抽了一鍋煙”“有了笑意”等細節，勾勒出祖父胸有成竹的自信形象。又如：“祖父給他也倒上一杯燒酒，鐘必行嫌棄地扭著頭，老頭笑笑，自個兒滋溜有聲，喝得悠然。”則通過“倒上一杯燒酒”“嫌棄地扭著頭”“笑笑”“滋溜有聲”等細節，描繪出祖父喝酒時的怡然自得與孫子的反感之情，對比鮮明，畫面生動。再如：“遠遠地，就聽見鞭炮嗩吶齊鳴，越走近，鐘必行越傷心。”這句話通過“鞭炮嗩吶齊鳴”的聲音描寫，營造出婚禮的熱鬧氛圍，而與“越走近，越傷心”則形成鮮明對比，突出了主人公內心的失落和畫面的反差。此外，“朱紅的大門旁邊，立著新郎新娘放大的婚紗照，展示牌上，胡向東踮著腳露著齙牙，眉開眼笑，攬著嬌媚的新娘。”這句話通過細致地描繪，呈現出婚禮現場的場景，通過“朱紅的大門”“婚紗照”“踮著腳”“露著齙牙”“眉開眼笑”等細節，生動地勾勒出新郎新娘的形象，畫面感強烈。還有，“柔軟的火光，舔在鐘必行臉上。”通過“柔軟的火光”“舔”等詞語，生動描繪出火光的溫暖和柔和的氣氛，以及它對人物的烘托。

四、個性化語言及對比的運用

小說運用了大量具有個性化語言風格的句子，這些句子通過獨特的表達方式、方言詞匯或人物的個性特征，展現了作品的語言魅力和人物的性格特點。例如：“行，明天能開席。”這句口語體現出鐘占寬作為長輩的果斷和自信。“開席”一詞帶有鄉村宴席的特色，符合人物的身份和背景。又如：“和你爹一樣兒，喝酒不行，人也不行，黏糊糊的。”這句口語直白幽默，帶有對比和夸張，生動地表達了祖父對鐘必行的評價，同時也暗示了父親的性格特點。再如：“誰像你，酒暈子一個，還多驕傲呢。”這句話簡單而有力，既表達出鐘必行對祖父的調侃，又帶有年輕人的叛逆和機智。“酒暈子”一詞的運用，雖讓讀者感到陌生，卻巧妙體現出祖孫二人之間親密又帶有對抗的關系。此外：“哎，養頭豬半年就能出欄，養個你呢，二十多年了，就會個叭叭犟嘴。”祖父用“養頭豬”和“養個你”進行對比，語言詼諧幽默，帶有鄉村生活的智慧和對孫子的疼愛。“叭叭犟嘴”一詞生動地描繪出鐘必行的倔強性格。

總而言之，李知展的《流動的宴席》以多元化“高級感”、不同于傳統表達的語言風格，生動地展現了鄉村社會的變遷、個體的成長和人性的復雜。通過閱讀《流動的宴席》，讓筆者認識到：好的小說語言是多維度的。它不僅要有生動的畫面感、簡潔的力量感、情感的共鳴性，還要有獨特的風格和思想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