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有名字的樹
我看見陽光一點一點從城墻上消逝,
落光葉子的楝樹孤獨地站在冬天里。
我伸手想要去抓住些什么,
這冷清的傍晚,楝樹之外
我是另一棵有名字的樹。
壽西湖攬月
從城西的酒館出來,燈火已點燃
這座城。我在城墻上倚著一塊城磚,
感覺身體已碎成一處廢墟。
推開烏云,正在亮起的
壽西湖還在遠處等待著
另一個月亮來撫摸古老的遺跡。
我只是想看一眼湖水中的月亮
移動的光影里,一些漣漪
推向遠處
從城墻的側面下來,我熄滅了這座城的燈
只留下,湖水上那片昏暗的月。
世間最重的花
少年時,他們用蘆花
為我制作保暖的冬鞋
那些輕,高于另一種重
父親十歲輟學,母親一生
都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在他們輕飄飄的一生里
有著竹一般的氣節
明皇陵懷古
殘破的石像又被立了起來
那些斷掉腿挖去的眉心
一度讓石頭疼痛
面對這些六百多年前的石像,聽云杉嘆息
太陽沿著松柏滴落
寂靜的石板上光影斑駁
甬道旁毀于兵燹的遺跡裸露在外
破舊石頭上依舊可見大明氣象
我有沉重的肉身和精細的彈簧
在時間的岔口重置
不可否認的是從一再變小的墓園里
曾誕生過更廣闊的“中國”
“郢”如是
快速老去的庭院里
一棵雜樹頂破了墻角的磚塊
那些被鐮刀收割后的稻田
青色的稻茬肆意生長
身體的雷雨不停地下
漫過田野、河溝
和那個叫“小郢子”的村莊。
漫過云夢澤,隱于江淮
星光亮起來,古老的民謠
從一把把蒲扇下蘇醒
鮮活的語言跳進
黑夜。一閃一閃
秋風中結滿柿子的枝頭
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正陽關一日
小鎮安靜""街道上不知名的飛蟲
像陽光折射而出的塵埃
鐵錘敲打得叮叮咚咚
讓小鎮又醒了過來
狹窄的街巷不時有孩童騎車穿行
那些半掩在木門里的老人 她們空洞的眼神
似乎一生都在等一場出走的約定
雪白的墻體 腐朽的門板
拆卸過的空房子 新修的水泥路
和所剩無多的老柳樹
我從細微的聲響里爬上一節火車
把自己裹挾進一座城的悲歡
郵寄月色
橋下的流水與月色中的孤寂
都可歸類為深呼吸后的放松
深山里,木質結構的橋邊
不知名的蟲鳴觸手可及
今夜,我喝下的酒,寫下的文字
都要與山巒、流水、卵石、游魚
一起,寄還給群山。
素心若雪
梨花落,一地素白的花瓣混在
幾壟山韭的春寒里
父親涮洗牛套,犁鏵上的露水輕盈透亮
日子在有風的春天一天天膨脹
在犁耙上被當著重的等量,是我一生
最虛胖的時候
我們該如何面對自己
面對梨花落后那一座座空去的山水
風 物
午后竹林,一株枯萎的竹子
在綠色的山坳里,倔強地站著
聽風聲把陽光分割成各種形狀
格竹人無處可尋,草木葳蕤
雜木堆積的小路旁,雛菊盛開
鳥鳴高懸枝頭,松果低墜成泥
我在哪里?這山間所見
無一不是我,又無一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