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托市場規模破解全球價值鏈低端鎖定困局基于中國咖啡產業的案例研究

關鍵詞：全球價值鏈本地市場效應咖啡產業農產品貿易DOI：10.19592/j.cnki.scje.420605JEL分類號：Q13，Q17，Q18 中圖分類號：F310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6249（2025）03-117-25

一、引 言

農惟邦本，本固邦寧。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提出要\"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堅持農業農村優先發展”①。在科技發展和市場競爭的推動下，中國以加工貿易為突破口積極參與全球農業價值鏈分工（馬述忠等，2016），但目前我國農業產業鏈和價值鏈仍處于低端，需要加快提升現代化水平，拓展農業增值增效空間。與全球制造業價值鏈問題不同的是，全球農業價值鏈相對較短，農民往往承擔了農產品出口量及出口價格的風險，其收入與農產品貿易直接相關（劉林青和周，2011），因此研究農業如何嵌入全球價值鏈并實現GVC位置的穩步攀升以擴大農業增值空間，不僅一直是農業經濟學、發展經濟學和世界經濟學的研究焦點和重點，在脫貧攻堅戰全面勝利的“鄉村振興時代”，還具有增加農民可持續收人、降低規模性返貧風險、推動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意義。本文基于全球價值鏈理論，以全球化分工程度高的咖啡產業為研究對象，將中國咖啡產業作為案例，通過半結構式訪談、文本編碼等質性研究方式，深人剖析中國咖啡產業依靠后端消費市場崛起擺脫原料出口低端鎖定的路徑及其演化機理。并基于全球咖啡數據對結論完成實證檢驗，進一步印證了中國咖啡案例的外部有效性，以期為發展中國家農業產業借由本地市場規模擴張，高質量參與國際分工體系，提升農業價值鏈地位提供可借鑒經驗。具體而言，本文研究主要從兩方面展開：第一，采用案例研究方法，對覆蓋中國咖啡產量 98% 的五大產區進行調研，選取具有代表性的352家咖啡產業主體單位、1598人次進行半結構式訪談，運用扎根理論的一階二階結構化數據編碼方法，通過縱向案例分析，考察了中國咖啡產業依靠需求拉動破解全球價值鏈低端鎖定的演化過程及其機制。案例研究發現中國咖啡產業在全球價值鏈嵌入過程中，呈現由低階原料輸出向高階品牌轉化的動態演化軌跡；產業突破全球價值鏈低端鎖定的機制是需求前因演變和資源瓶頸情境，產生持續的資源拼湊、編排和協奏，進而實現從價值交易到價值重塑再到價值創造的轉型。第二，通過經驗證據進行實證檢驗，基于世界咖啡產業數據，使用動態面板方法檢驗中國咖啡案例研究的外部有效性。首先，考慮咖啡產品包含不同增加值的異質性，基于2012—2021年97個國家的數據測算了各國根據單位價值調整的出口技術復雜度和市場背離度，分別作為該國GVC地位和本地市場需求規模的代理；然后，通過動態面板方法估計市場背離度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回歸系數，評估本地市場需求對咖啡價值鏈地位的影響，并考察咖啡消費國家的異質性。實證檢驗發現，本地市場規模擴張和結構優化能夠提升該國咖啡全球價值鏈地位，且中國等新興經濟體具備消費市場規模高速增長和消費結構持續升級的本地市場效應，而傳統消費國只具備市場規模效應，咖啡種植國不存在本地市場效應。實證檢驗基于世界貿易數據的結論印證了質性研究對中國咖啡產業價值鏈升級的事實刻畫，驗證了中國咖啡產業案例的外部有效性；質性研究對中國咖啡產業的演化機理剖析，填補了實證檢驗由于數據不足產生的機制空白，提供了現實依據。

本文主要與咖啡產業全球價值鏈、全球價值鏈攀升因素及中國需求側比較優勢等三類文獻密切相關。

第一，咖啡產業全球價值鏈方面，研究表明在價值鏈分工環節，發展中國家咖啡產業升級進程被發達國家壓制且“被俘獲\"于價值鏈的低端環節，很難實現自動升級和向高端攀升。全球咖啡產業存在\"咖啡困境”：咖啡在消費國創造財富，卻使生產國長期處于貧困（Minten et al.，2019），僅依靠參與全球生產分工很難實現供給側自發的價值鏈升級。咖啡生產國囿于資本、技術等稟賦限制，多生產可替代性強的原料咖啡豆和商業豆，在收購商全球采購模式下面臨全球不同產區間的低價競爭（Fauzi，et al.，2023；Fortunel etal.，2023），無法通過利潤積累增加投人（Richey and Ponte，2021），實現價值鏈自發升級。

第二，就全球價值鏈攀升的影響因素而言，以往文獻多集中在供給側。對農業價值鏈攀升的研究顯示，垂直專業化抑制發展中國家農業價值鏈攀升，貿易開放度、研發投入、人力資本和OFDI則起提振作用（孫延紅等，2020；馬述忠等，2017），而農業工業化和農業服務業化是農業全球價值鏈嵌入農業價值鏈攀升的重要機制（文春暉和郭騫謙，2024）。一些學者的研究也發現研發投入、外商直接投資、自然資源豐裕度及培育本土高級生產要素，尤其是勞動要素等能顯著促進本國產業升級和全球價值鏈地位攀升（黃燦和林桂軍，2017），其中技術創新對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地位攀升的促進存在企業規模異質性（張宗慶和鄭江淮，2013）。

第三，需求側比較優勢是推動中國貿易高質量增長的新動能（錢學鋒和裴婷，2022）。現有研究強調國內需求對中國經濟增長、培育高級生產要素及“走出去\"戰略的推動效應（劉志彪，2022），構建內需主導型價值鏈以實現技術和市場的雙重追趕（凌永輝和劉志彪，2021），實證研究表明本地市場規模的擴張通過推動高端生產環節梯度轉移、促進本國產業自主創新能力提升、降低價值鏈上游依賴度和提高下游影響度等渠道，有利于驅動高質量出口、促使全球價值鏈地位攀升（毛艷華和李敬子，2015；戴翔等，2017）；而本地市場結構方面，李敬子等（2020）將 Stone-Geary偏好嵌套到CD-CES效用函數并分解總需求為需求結構與需求規模，從經驗上驗證了服務部門需求結構的反向與非線性本地市場效應。霍春輝等（2023）的研究進一步強調與本地市場的緊密結合能夠推動制造企業供應鏈協同、促進企業針對客戶差異化需求對出口產品結構優化與升級，進而推動全球價值鏈地位攀升。

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三方面。第一，市場規模推動全球價值鏈攀升的研究視角創新。現有研究多從跨國公司行為與大宗農產品貿易等不同角度開展（Neilson，2019），對中國咖啡產業如何破解當前困境的路徑研究涉及不多或偏離中國現實。本研究從需求側切入，刻畫本土市場需求規模擴張和需求層次提升對提振全球價值鏈位置的作用機理，打開了全球價值鏈下消費市場的需求側動能拉動供給側產業升級過程的機制\"黑箱”，為我國咖啡產業轉型升級和政策制定提供了理論依據，豐富了針對擁有大市場的咖啡新興消費國全球價值鏈攀升研究，也為GVC低端鎖定破局提供了新思路。第二，以中國咖啡產業為案例、基于農業全球價值鏈框架的研究內容創新。以往文獻對本土市場提升全球價值鏈位置的研究多集中在制造業和服務業大類，以農業產業為對象進行深入分析的較少。本文以農業全球價值鏈分工最長的咖啡產業為研究對象，基于扎根少數民族低收入人口聚集區的中國咖啡產業案例，分析一個后發地區依靠本地市場需求拉動產業結構升級、價值鏈攀升的蛻變歷程，講述民族咖啡產業崛起推動鄉村振興、實現共同富裕穩邊固疆的中國故事，為身處全球價值鏈低端鎖定、具備需求側比較優勢的發展中國家實現產業后發升級提供理論與現實參照。第三，質性與實證結合的混合研究方法創新。本文基于GVC理論從一手調研訪談資料刻畫中國咖啡產業的發展事實，通過質性研究方法打開機制黑箱，將本地市場效應分解為本地市場規模（擴張）效應和本地市場結構（升級）效應，并從經驗數據對結論完成實證檢驗，從全球咖啡產業視角檢驗中國案例的外部有效性，為本地市場促進全球價值鏈位置提升提供案例參考和新的經驗證據解釋。本文提出的針對性政策建議為政府規劃者提升產業發展規劃的科學性提供了理論依據。

二、中國咖啡產業升級的事實刻畫與機制剖析

（一）中國咖啡產業背景

中國是世界最大的咖啡貿易國和消費國之一，具備發展咖啡產業最重要的生產自然稟賦和本土市場需求。中國咖啡 98% 產自云南，咖啡產區地處最適宜種植高品質阿拉比卡咖啡的緯度帶（北緯15度至南緯15度），已有131年的咖啡種植歷史。生產環節已形成種植面積130萬畝、年產量11.37萬噸、綜合產值317億元的農業特色產業，并持續推進種植精品化、加工精深化、營銷品牌化、分銷數字化的全產業鏈整合升級。在消費環節，中國咖啡市場近10年來以遠超世界平均 2% 的 24% 復合年增長率成長為亞洲第二大、全球第六大咖啡消費市場（2022年，Statista），咖啡烘焙豆和研磨粉進口量躍居世界第一，展現出強有力的本土市場需求規模優勢。從發展階段來看，中國咖啡市場仍處于相對早期的階段，總消費量與人均年消費量（9杯）皆低于歐美、日韓等成熟市場，但一二線城市已形成具備接近成熟市場飲用習慣（年均300杯）的消費者人群。在一二線城市的帶動下，高品質現磨咖啡消費浪潮也在逐步輻射至三四線城市和區縣，咖啡市場規模增長潛力和高附加值產品消費轉型動能巨大，使中國咖啡產業具備顯著的本土市場需求結構優勢。

然而在2014年左右，中國咖啡產業還掙扎于咖啡生產國典型的GVC低端鎖定困境中：中國咖啡產業從事僅創造總增加值 6% 的種植和加工環節，長期處于咖啡全球價值鏈的底部，同時僅依靠參與全球生產分工很難實現供給側自發的價值鏈升級。中國咖啡產業在10年間經歷了從低端鎖定到全產業鏈品牌化發展的深度轉型升級，刻畫中國咖啡產業如何破解全球價值鏈低端鎖定困境的演化過程，并剖析其中關鍵機制是本文案例分析的核心問題。

圖1詳細展示了咖啡產業鏈的各個環節，包括從種植與初加工、生豆貿易、深加工、熟豆到終端流通的完整過程。在種植與初加工階段，咖啡樹的種植、果實的采摘以及后續的初步加工是基礎性工作。此階段還包括對初加工后的咖啡豆進行分級、挑選、稱重及包裝，以確保最終產品的質量和一致性。進入生豆貿易階段，初加工好的生咖啡豆通過貿易渠道進入市場，為后續的深加工提供原料。在深加工階段，咖啡豆根據烘焙深度被分類為淺度烘焙豆、中度烘焙豆和深度烘焙豆，每種類型的烘焙時間和風味各有特色。具體深加工環節包括對咖啡豆進行脫水、高溫裂解、冷卻和包裝運輸，這些步驟旨在提升咖啡豆的品質和風味。在熟豆階段，通過進一步的深加工，形成了包括掛耳咖啡、膠囊咖啡和萃取液等多種深加工產品，分別占比 50%-80% 和 40%-80% 。最終，這些產品通過多種終端流通方式進入市場，速溶咖啡和即飲咖啡進入超市、便利店、電商平臺等零售批發渠道，而現磨咖啡主要由咖啡館、專業咖啡師等手工場所銷售。圖1中還通過餅圖展示了全球前五大咖啡進口國和出口國、不同咖啡產品在市場中的占有份額，以及在咖啡產業鏈不同環節的增加值占比。

從供給側看，中國本土咖啡企業多從事自然災害風險高的種植、人工成本高的鮮果采摘和資本投人高但周轉率低的粗加工等生產環節，產品往往為可替代性高的咖啡原料豆和商業豆，其價格受限于美國芝加哥期貨交易所的國際咖啡期貨定價方式。根據Humphreyand Schmitz（2002）的價值鏈升級理論，在全球價值鏈體系之下，發展中國家本土企業存在序貫式的創新能力提升以及價值鏈升級模式，即工藝創新升級 → 產品創新升級 → 功能創新升級 → 鏈條升級四個過程，本土咖啡企業依靠一定時間的利潤積累和技術投人，理論上能夠通過育種改良性狀、種植技術升級、加工設備創新、打造咖啡銷售品牌等方式實現價值鏈攀升。然而，由于咖啡商業豆定價綁定于國際咖啡期貨價格，國際咖啡期貨價格波動會造成中國咖啡的“低價倒掛”與“高價替代\"的雙重鎖定現象（圖2），即期貨價格波動（圖像底部虛線）至低位時幾乎跌破商業豆生產成本（圖像底部實線），此時發生“低價倒掛\"現象，使過低的出口價格限制中國咖啡產業的利潤積累；而當咖啡期貨價格行至高位，由于咖啡商業豆的可替代性較強，后端采購商往往通過全球采購控制成本，轉而選擇品質相近而價格更低的其他產區咖啡豆，使中國咖啡豆出口數量降低，進而限制中國咖啡產業的利潤積累，并推動世界不同產區間的降價競爭①。全球價值鏈的“縱向壓榨\"效應擠壓了咖啡種植和加工環節的利潤空間，切斷了中國咖啡產業通過利潤積累獲得創新、營銷投入，進而由供給側推動實現價值鏈自發升級的通道（Schmitz，2004）。

注：圖1中 2% .4% ？ 94% 的價值分布來自ICO（國際咖啡組織）年度報告及《云南咖啡產業報告》。餅圖中百分比來自 ICO 其他數據來自作者調研整理。

注：市場規模單位為“百萬美元”。市場規模數據來源為Statista。價值鏈位置數據來源為UNCOMTRADE數據庫，計算方式具體見三、（一）1.被解釋變量。

供給側推動作用疲軟，但如前文所述，規模高速增長、結構持續優化的咖啡消費市場作為需求側動能，可能是拉動中國咖啡產業破解“咖啡困境”實現咖啡價值鏈攀升的根本原因。圖3代表性國家（地區）咖啡價值鏈地位與市場規模表明，市場規模較大的國家（地區）往往具有較高的價值鏈地位。全球咖啡產業的發展自1990年以來，因產量超 65% 的增長而快速擴張，其中的主要驅動力來自新興經濟體與咖啡種植國家消費的增長 （ICO，2019a ），而人均消費量已經很高的咖啡傳統消費國家的需求，隨著精品咖啡等高附加值細分市場的開發及多樣化產品創新煥發了新生。值得注意的是，全球主要消費國和主要生產國中，只有中國同時經歷了市場規模的快速擴張和價值鏈地位的明顯躍升，揭示需求側因素在中國咖啡產業價值鏈升級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注：市場規模單位為\"百萬美元”。數據來源：市場規模來自Statista。

因此，本文采用質性研究方法，以中國咖啡產業為案例研究對象，從政府、行業協會、企業、農科院、咖農、消費者等咖啡產業行為主體收集一手材料和數據，打開需求側消費市場變動到供給側生產環節升級的機制黑箱。

（二）中國咖啡產業演化軌跡與升級模式

本文采用縱向案例研究展開分析，以占中國咖啡產量 98% 以上的云南咖啡產業為研究對象，通過多維度采集咖啡產業微觀行為主體數據、形成一手資料，并進行編碼工作，提煉關鍵構念，最終完成對中國咖啡產業價值鏈攀升的事實刻畫與機制剖析。

為收集中國咖啡產業的一手數據和資料，本文研究團隊于2020年5月至2022年9月多次赴云南省普洱、保山、德宏州、臨滄、西雙版納等五大咖啡主產區的產業鏈前端農戶、中端加工企業、后端流通銷售企業等各類基本活動主體，以及各級政府部門、咖農、科研院所、咖啡行業協會、咖啡交易中心等輔助活動主體開展深度的半結構化訪談，訪談內容主要涉及各主體的角色職責、產業發展歷程、內外部環境的變化、消費者需求演變、產業鏈典型企業的發展狀況以及企業間的合作情況、企業與市場的聯系互動等領域，產業發展著重收集育種研發、種植初加工、精深加工、流通銷售、配套服務、市場營銷、品牌建設、三產融合等信息。在訪談結束后2天內將錄音轉錄為文字，并核驗不同受訪者對同一主題回答的一致性，對存在缺失和分歧的數據則通過后續的訪談補充。

1.中國咖啡產業演化軌跡刻畫

本文主要通過三個步驟的數據分析工作，梳理中國咖啡產業演化軌跡。

第一步，基于多重數據來源，以代表性事件等為標志，將中國咖啡產業發展歷程系統劃分為4個階段（見圖4）（阮建青等，2014；張輝，2004）：產業起步發展階段（1892—1987年）原材料產地階段（1988—2013年）精品化轉型階段（2014—2018年）和品牌化轉型階段（2019年至今）。

第二步，遵循三級編碼程序，對所獲取的質性數據進行編碼。基于詮釋主義的演化構型方法，研究將全球價值鏈下咖啡產業升級4個主要階段的演化研究，參照時間序列策略，實施具體編碼工作。在編碼過程中，發現關鍵構念主要分布在3個方面，即資源情境、資源行動以及行動結果。

以產業發展的第一階段為例[如圖5（a）所示]，首先創建一級編碼。根據訪談數據的陳述：“云南地處世界黃金咖啡帶，海拔高、地形起伏、晝夜溫差大等使得云南成為世界公認的最適合種植優質咖啡的地區之一。”由此得到“利用本土稟賦\"這個一級編碼。以此類推，得出諸如“獲取外部資源\"等若干一階概念。接著，將一級編碼分組歸為前文所述的理論范疇。例如，根據已有理論研究，本研究把關于“利用本土稟賦”\"獲取外部資源\"等的陳述歸為“要素賦能\"的理論范疇。

再如在產業發展的第二階段[如圖5（b）所示]，把關于“本土異質需求\"\"識別產品依據\"等的陳述歸為“利基誘導\"（Younger and Fisher，2020；Schot and Steinmueller，2018）的理論范疇；又如在產業發展的第三階段（如圖5（c）所示），把關于“網鏈提升\"“價值共創\"等的表述歸為\"鏈網式價值創造”（張德海等，2020）理論范疇。最后，對所有一級編碼和理論范疇進行回顧性核對。

在數據分析的第三階段，本研究進一步將上述理論范疇歸納為聚合維度。具體步驟是：首先，研究建立了“資源拼湊\"維度，是指農業產業在跨國公司帶領下，在融入全球價值鏈時依賴\"外需\"而匯聚資源的行動（張輝，2005）；其次，本研究建立了“資源編排\"維度，是指各類企業突破自身界限制，整合利用內外部資源，協同構建創新網絡以實現多元主體互利共贏，發展相關產業所需資源的機制（張德海等，2020）；最后，本研究建立了“資源協奏\"維度，是指當為獲取資源、尋找發展市場新空間以實現價值鏈地位升級，建立以價值共創為導向的主導邏輯指導產業實現資源協奏。關于市場需求演化前因和市場生產互動演化結果的編碼歸納工作，也按照此程序開展（數據結構如圖5所示），后續分析主要著眼于建立構念之間的新關系。

為保障效度，本研究堅持多重數據來源相互印證，且通過團隊研討降低個體主觀性，并建立反饋機制，將數據分析的初步結論向原訪談對象征詢意見，修正偏差。本研究在調研整合分析的基礎上，提煉出全球價值鏈低端鎖定情境下的咖啡產業升級路徑，并反復與現有文獻迭代，直至呈現出穩健的研究結論（Eisenhardt，1989）。

2.中國咖啡產業升級模式解構

（1）原材料產地階段：外需引領和能力差距下資源拼湊的鏈條式價值創造

在原材料產地階段（1988—2013年），中國咖啡產業基于外需引領，通過利用本土稟賦和獲取外部資源等資源行動，實現產業鏈條升級和價值交易。在此階段云南省基于國際市場需求，憑借地理優勢和勞動力優勢，依托跨國公司技術和知識引領，以種植環節融入全球價值鏈，以出口生豆原材料為主，實現了咖啡產業從“小、弱、散\"到集群化種植的轉變，成為全國最大的咖啡集散中心。市場驅動的作用體現在外需引領，通過市場擴張效應逐一破解產業前、中、后端的能力差距，通過多環補鏈、要素賦能等資源拼湊行動，建立規模經濟并實現李嘉圖租金，尋求產業鏈條升級。

（2）精品化轉型階段：利基市場和沉淀成本下資源編排的鏈族式價值創造

在精品化轉型階段（2014—2018年），中國咖啡產業規模擴張到一定程度，受限于種植品種和加工技術，產區間開始陷入低價競爭。此階段市場偏好的咖啡最終品為速溶咖啡，主要需求品牌附加值較低的商業豆。由于議價能力不足，采購標準由雀巢、星巴克等國際采購商制定，采購價長期綁定于國際咖啡期貨價格，咖啡種植戶缺乏提高種植、采摘人力投入和技術水平，優化咖啡豆品質，進而獲取更高附加值的激勵。加之初加工設施設備落后，標準化種植缺位，咖啡豆品質不穩定。內生質量危機成為制約產業發展的關鍵因素。以低端種植環節嵌入全球價值鏈的中國咖啡產業，在跨國企業主導的俘獲式治理下遭遇“低端鎖定”，缺乏定價權，陷入“檸檬市場\"困境。這一階段，中國咖啡產業升級主要依托本土市場利基誘導，在本土市場需求結構優化的驅動下，通過多層強鏈和技術賦能的資源編排，有助于突破跨國公司建立的產業壁壘，實現張伯倫租金并建立市場勢力，進而推動咖啡產業全球價值鏈地位攀升。

（3）品牌化轉型階段：趨勢驅動和轉型成本下資源協奏的鏈網式價值共創

在品牌化轉型階段（2019年至今），隨著中國后端咖啡消費市場快速崛起，2020年巴西減產、疫情下運費上漲，本土市場利好，中國咖啡產業發展迎來歷史性機遇。中國在咖啡產業鏈尚未發展成熟時，依托后端市場崛起，本土民族咖啡品牌瑞幸、三頓半等涌現，逐步托舉前端價值鏈洼地，帶動前端生產、加工環節發展，通過需求引致創新效應，以品牌賦能和網式延鏈的資源協同行動，有助于發揮市場推動工藝創新、技術創新、品類創新，實現熊彼特租金和經濟社會生態效益的價值共創。

此階段中，需求側消費偏好迅速由速溶咖啡向現磨咖啡等高附加值最終品升級，市場需求由價格較低的商業豆①向價格高昂的精品咖啡豆轉化；隨著國內消費量和消費額的擴大，定價方式逐漸由國際采購商把控的國際期貨價格升貼水轉向本地市場供需決定。加之國際咖啡杯測標準（COE、SCAA）的引人提供了相對公允的價格信息發現機制，激勵供給端咖啡種植戶和加工商自發改良種植、采摘和處理技術，生產高品質、有不可替代風味的精品咖啡豆。當地政府出臺若干包括支持咖啡莊園、地理標志產品認定在內的一系列品牌扶持政策，則為咖啡精品化種植和品牌化轉型提供了政策保障。值得注意的是，這一階段\"90后咖農二代\"逐漸繼承父輩種植工作，同時以開闊的品牌營銷思路，結合迅猛發展的電商平臺，極大拓寬精品咖啡的分銷渠道、提高其品牌附加值。本地市場消費結構升級和消費規模擴張，推動定價方式變化，改變咖啡種植戶、加工商等價值鏈參與者的行為約束，驅動咖啡生產精品化、品牌化，進而實現價值鏈攀升。

縱觀中國咖啡產業升級過程，主要表現為市場需求的引領下，持續的資源拼湊、編排和協奏行動推動產業從原材料產地向品牌化轉型，實現全球價值鏈上由價值交易、價值重塑到價值共創的躍遷。需求側動能變化傳導至供給側生產稟賦利用方式，最終由咖啡全球價值鏈地位反映的機制在中國咖啡產業發展的各階段清晰可見。

3.案例發現

通過對中國咖啡產業的探索性縱向案例分析，研究發現中國咖啡產業全球價值鏈攀升的動能在三個階段的資源情境、資源行動和行動結果表現出“海外需求引領” → “本土利基誘導” → “本土消費驅動\"的階段異質性，整體上呈現由需求拉動的躍遷軌跡；而每個階段內部又清晰顯示出由需求變動

傳導至供給側生產稟賦利用方式，最終觸達價值創造模式的作用機制同質性。

本文將以上案例分析和發現總結為兩個待實證檢驗的假說：

H1本地市場規模效應：本地市場規模擴大使得國內高附加值環節增加，從而使本國咖啡產業在全球價值鏈地位提升。

H2本地市場結構效應：本地市場對高附加值產品偏好的增加將促進國內企業改良生產技術、提高產品附加值，從而提升本國咖啡產業在全球價值鏈的地位。

三、外部有效性：基于全球價值鏈位置的實證檢驗

為驗證案例研究的結論，本文選取2012年至2019年共97個國家或地區咖啡行業的對世界出口額面板數據作實證檢驗，對于個別缺失值，在替代數據亦不可得時，采用移動平均法補全，最終形成平衡面板數據。這些樣本國家或地區包含了全球主要咖啡生產國、消費國和出口國，且生產量、消費量和出口額都分別占全球總量的 90% 以上，具有代表性，使得到的結果能夠同時支持中國咖啡產業案例的外部有效性。

（一）變量說明與數據來源

1.被解釋變量

：出口技術復雜度。本文以產業層面的出口復雜度衡量一國價值鏈地位的高低，首先計算某年度各國各種咖啡出口產品的顯性比較優勢（Revealed Comparative Advantage，RCA），并以此為權重加權平均各國人均GDP，得到此年度各國各種咖啡出口產品的技術復雜度

其中， 為i國t年度k產品的出口額， 為i國t年度該產業所有N種產品出口總額， $＼mathrm{＼y_{it}}$ 為i國t年度的人均GDP。

然后按i國t年度 k 產品占該國當年此產業出口總額的比例 加權平均 k 種產品相應的技術復雜度 ，得到i國t年度的出口技術復雜度

注意到，出口產品技術復雜度 實際上反映的是全球出口 k 產品的世界平均復雜度，加權計算得到的i國t年度的出口技術復雜度 之間只存在各國同年度出口產品份額的不同，忽略了各國出口各種產品蘊含的價值的不同。為此，本文以各國不同年度出口產品單位價值（價格）對世界平均價值（價格）的倍數調整 k 產品t年的世界平均技術復雜度 ，為i國t年出口k產品的 ，并以調整后的 根據各產品出口份額 加權得到調整后的出口技術復雜度 ：

計算 采用的各國對世界咖啡產品出口額數據來自UNCOMTRADE數據庫（缺失值通過CEPII數據庫補充），選取HS6分位數下共6種咖啡出口產品（涵蓋了咖啡產業主要出口），由于數據庫中出口額按現價美元計，本文根據各國各年度的出口價值指數換算為基期2000年的實際出口額，出口價值指數來自WDI數據庫；采用的各國人均GDP來自世界銀行數據庫，選取按2017年購買力平價衡量的不變價美元。

圖10是根據單位價值調整的出口技術復雜度測算結果。以發達國家為代表的世界前三大消費國日本、歐盟和美國在咖啡全球價值鏈上處于高端，而以發展中國家為代表的前五大生產國巴西、越南、哥倫比亞、印度尼西亞和埃塞俄比亞處于價值鏈低端。主要消費國雖然不產出咖啡原料豆，但卻通過制造加工、專利創新和品牌包裝等創造了大量增加值，在全球價值鏈上占據著高端生產環節，而中國的曲線呈現從生產國向消費國靠攏的態勢：中國的曲線自2014年起脫離了生產國的出口技術復雜度，在2016年達到高位，接近歐美國家，雖然此后有所回落，但仍保持高于生產國的地位，提示中國咖啡產業通過價值創造實現出口技術復雜度提升，支持咖啡全球價值鏈地位提升的推測，這一發現與案例研究的結論一致。

隨著咖啡產業快速增長，一國的咖啡消費市場規模擴張可能同時伴隨了本土咖啡品牌數量增長，然而，出口技術復雜度對咖啡品牌數量變化的反應有限。本研究利用全國工商注冊企業數據庫（包含向公司登記機關申請設立登記的所有公司或企業），從中篩選出所有涉及咖啡的經營實體，分別統計本土企業和外資企業逐年新增數量（圖11）。研究發現自2011年以來，中國本土咖啡企業年新增數量快速增長，本土咖啡品牌數量增長速度遠超外資咖啡品牌，這與本土咖啡品牌依托咖啡后端市場崛起而快速增長的事實吻合，同時也支持了對中國咖啡產業不同增長階段的研究結論。

2.核心解釋變量

：本地市場規模。本文借鑒戴翔等（2017）的做法，采用市場背離度（DI）作為本地市場規模的代理變量：

其中， 為i國對某產業的國內最終消費量， 為世界對該產業的最終消費總量； 為i國對某產業的出口額， 為世界對該產業的出口總額。DI表示i國該產業的消費與出口市場的背離程度，該指標越大，表明對該產業的本地消費比例越高，本地消費市場越大。各國咖啡國內消費量以Statista數據庫統計的各國咖啡市場（包含烘焙咖啡和速溶咖啡兩種最終消費的品類，即飲咖啡較于烘焙咖啡和速溶兩種咖啡市場體量很小，不影響本文研究結論）的收入額，對世界出口額來自UNCOMTRADE數據庫，并分別折算為基期2000年的咖啡市場實際收人額和對世界實際出口額。

：本地市場結構。本文采用一國人均GDP代理該國本地市場結構：收人相對較低的國家更有可能生產和消費低品質的咖啡產品，較低的收入水平導致供給側難以加大資本投入、觸及附加值更高的生產環節，同時需求側無法產生高單位價值、大規模的消費市場，不能拉動該國產業出口技術復雜度提升、推動出口升級，進而實現價值鏈地位攀升；反之，結論相反。

3.控制變量

除本文研究本地市場規模與本地市場結構的核心解釋變量外，還存在其他影響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因素。本文考慮了工業發展水平（以制造業部門占GDP的比重代理，Fernandes etal.，2022）、自然資源稟賦（采用總自然資源租金占GDP的比重代理，Fernandes etal.，2022）資本存量（以資本存量占GDP的比重代理，Fernandesetal.，2022）外商直接投資（ICO， 2019a ）、匯率（當地貨幣對美元的官方匯率的年均值）等控制變量。

前述各變量的測度說明與描述性統計見表4，為協調回歸結果中各變量回歸系數的大小，對各變量數據做了數量級調整。

（二）模型設定

本文考慮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慣性特點，將被解釋變量的一階滯后變量加入方程，因此設定動態面板模型如下，并以解釋變量的一階滯后變量為工具變量（戴翔等，2017）。

其中 為一系列控制變量，包括是這些控制變量的回歸系數向量；" 為個體固定效應， 為隨機擾動項。

需要說明的是，方程主要解釋變量本地市場規模 與本地市場結構 是消費端、需求側的變量；被解釋變量出口技術復雜度 雖然是對經濟意義上一國指定產業出口產品的技術結構的測度，可以反映該國該產業生產能力的國際地位，但它從指標構建來看，同時具備消費端的測度視角：出口技術復雜度是以顯性比較優勢（RCA）為權重對樣本國家人均GDP的加權平均數，RCA反映的是一國某產業出口對世界平均出口的相對水平，是產業的國際競爭力，這種競爭力既是供給側生產能力的體現，也是需求側國際市場上消費者偏好的表征，而人均GDP與人均收人直接相關，因此也能直接影響消費層面的變量。因此本文分析選取的變量與測度層面是一致的。

（三）實證檢驗結果及分析

為排除面板數據非平穩性及其造成的“偽回歸\"問題的可能性，本文對動態面板回歸模型使用的各變量數據作平穩性檢驗：LLC和Hardi單位根檢驗的結果表明，各變量的平穩性均在 1% 顯著性水平下通過檢驗，說明面板數據平穩性良好，回歸結果不存在“偽回歸”問題。在此基礎上采用系統GMM法估計動態面板回歸方程。表5報告了回歸結果與有效性檢驗。

表5中（1）—（3）列分別顯示只納入被解釋變量滯后一期與本地市場規模、加人本地市場結構以及納人全部控制變量的方程的回歸結果。縱觀表5各列回歸結果可發現，關鍵解釋變量在控制各種影響因素變量后，其回歸系數未發生實質性變化，說明回歸結果是穩健的。具體而言，被解釋變量滯后一期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說明咖啡行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存在明顯的慣性特征，即上一期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將正向作用于當期的分工地位，也表明咖啡行業全球價值鏈攀升需要“積沙成塔\"的發展過程，不能一蹴而就。

核心解釋變量，代理本地市場規模 的市場背離度在表5（1）至（3）列中均表現為在 1% 顯著性水平下系數顯著為正，說明本土市場規模對咖啡全球價值鏈地位具有顯著的正向作用，這一結果印證了本文在前面提出的待驗證假說H1：本地市場規模擴大使得國內高附加值環節增加，從而使本國咖啡產業在全球價值鏈地位提升，這符合案例研究部分的結論，本地市場規模與全球價值鏈地位正向變化，本地市場規模的擴大有助于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提升，本地市場規模的擴大引導資源利用效率提升，由資源拼湊、資源編排向資源協奏轉化，促進該國向增加值更大的環節轉移，從而推動咖啡產業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攀升。從根據產品單位價值調整的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構造來看，咖啡產業出口技術復雜度提升、出口升級，實現全球價值鏈地位的過程主要由兩個因素影響：一是出口產品本身的單位價值，二是該國對不同產品的出口結構。本地市場規模擴大，需求多樣化，咖啡市場存在經濟利潤，國內本土咖啡企業將向附加值更高的生產環節轉移，高附加值環節一方面伴隨更高的知識密度和更大的資本投入，從而以先進生產技術和營銷經驗提振本國在咖啡全球分工環節上的增加值創造能力，推動本國產品單位價值提升；另一方面，本土咖啡企業觸達以往所不能及的高利潤細分市場，獲得生產此類細分市場產品的技術和機會，能夠幫助完善本國的產業技術矩陣，從而優化本國咖啡產品的生產和出口結構，將資源稟賦配置于增加值更高的產品，從而推動本地市場規模擴大的國家在咖啡全球價值鏈地位上逐步攀升。

由表5（2）（3）列可見，代理本地市場結構lnstruc的人均GDP系數在 1% 水平下顯著為正，說明本地市場結構對咖啡全球價值鏈地位攀升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根據表5（3）列中的回歸結果，本地市場結構每增加一個百分點，伴隨該國在咖啡全球價值鏈地位升高0.1281個百分點。該結論說明待驗證假說H2成立：本地市場對高附加值產品偏好的增加將促進國內企業改良生產技術、提高產品附加值，從而提升本國咖啡產業在全球價值鏈的地位。咖啡本地市場所在國的經濟越發達，富裕程度越高，為企業提供的從事更高端生產環節必要的資本、技術和人才基礎越夯實，而同時本地市場面向的消費者和潛在消費者可支配收人越高，消費需求愈加豐富多元，且催生了規模可觀的高端需求，既能夠承載生產環節高端化帶來的產品，又促進生產者不斷研發創新，創造和滿足消費者的新興需求、開辟全新的細分市場，從而增強本國創造增加值的能力，推動本國咖啡全球價值鏈地位不斷攀升。

（四）穩健性檢驗結果

咖啡本地市場規模與咖啡全球價值鏈地位之間可能存在反向因果關系，即咖啡本地市場規模擴張帶動咖啡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攀升，但同時咖啡全球價值鏈地位的變動亦可能影響咖啡本地市場規模，從而造成潛在內生性問題。因此，本小節控制本地市場規模效應為內生變量，對基準回歸以系統GMM方法作估計，結果見表6。

可見，在控制本地市場規模為內生變量后，結果與基準回歸結果相比，均未發生實質性改變，表明本文基準結論穩健。

由于咖啡產業消費端的不斷進步，一國咖啡消費市場規模擴張可能對該國咖啡全球價值鏈地位產生影響，我們整理匹配了2012年至2019年世界各國咖啡市場營收數據（Statista，2022），以考慮影響咖啡全球價值鏈地位變化的消費端因素。具體而言，我們分別以咖啡市場營收的對數和咖啡市場人均營收作為解釋變量加入基準模型并估計，作為基準結果的穩健性檢驗，回歸結果如下表7。

表7第（1）列和第（2）列分別加入了咖啡市場營收的對數（ 和咖啡市場人均營收（Rev percapita）。首先，核心解釋變量lnsize和的估計系數仍顯著為正，且系數大小幾乎不變，表明考慮代理消費端因素的咖啡市場營收后，基準結果并未發生實質改變。其次， lnRev 和Rev per capita的估計系數都不顯著，表明一國的咖啡市場營收對該國咖啡全球價值鏈的影響有限，這也支持了案例發現，即僅靠咖啡消費市場的增長并不能有力推動咖啡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提升，需要緊密結合本土市場利基誘導，在本土市場需求結構優化的驅動下，依靠多層強鏈和技術賦能的資源編排，進一步改變咖啡種植戶、加工商等價值鏈參與者的行為約束，驅動咖啡生產精品化、品牌化，推進咖啡全球價值鏈上由價值交易、價值重塑到價值共創的躍遷。

（五）異質性分析

由于樣本中97個國家之間存在出口結構、發展水平、市場規模等方面的異質性，本部分按是否為咖啡主要種植國、消費市場增速、消費市場規模、人均咖啡消費額等因素分為3組，稱\"咖啡種植國\"\"新興咖啡消費國\"“傳統咖啡消費國”。異質性分析的分組回歸結果如下：

基于種植或消費的國別異質性分析進一步支持了案例研究的外部有效性。由表8可見，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咖啡消費國存在本地市場規模效應和本地市場結構效應，傳統咖啡消費國僅存在本地市場規模效應，而咖啡種植國不存在本地市場效應，這與世界咖啡產業的發展事實基本相符。新興咖啡消費國家往往也是新興經濟體，經濟總量和人均收入的增長帶動本國咖啡消費市場規模擴張和結構升級，活躍的營商環境和相對寬松的政策有利于接受中高端生產環節的轉移；傳統咖啡消費國家一般是歐盟成員國、美國、日本等發達國家，這些國家經濟發展水平高、在咖啡全球價值鏈上長期處于高位，同時咖啡消費市場成熟，人均消費量和消費額都很高，因此市場規模的擴大對其咖啡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提振作用有限，事實上這些國家的咖啡市場近年發展方向也趨于咖啡產品的多樣化和精品化，而非單純擴大咖啡消費者群體；就咖啡種植國而言，這些國家多為赤道地區的欠發達國家，經濟發展水平落后，本地消費市場不成熟，營商環境和相關政策不完善不健全，難以通過市場因素促進中高端生產環節向本國轉移、提升咖啡全球價值鏈地位。這一點巴西表現尤為明顯，巴西作為全球第三大咖啡種植國長期處于全球價值鏈低端，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巴西國內營商環境不良、政治環境不穩定，無法紓解本地市場效應發揮面臨的阻礙。

四、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運用縱向案例分析和實證檢驗對中國咖啡產業發展的演化軌跡和升級機理進行剖析，通過半結構式訪談、文本編碼等手段刻畫了中國咖啡產業在全球價值鏈嵌入過程中呈現的由低階原料產地向高階品牌轉型的動態演化軌跡，深人剖析了本地市場需求拉動生產稟賦利用方式由“資源拼湊”“資源編排”向“資源協奏\"轉型，進而推動價值創造模式由“鏈條式”\"鏈族式\"向“鏈網式\"升級的蛻變歷程。基于全球咖啡貿易數據，通過測算經單位價值調整后的出口技術復雜度指標和系統廣義矩估計方法等實證檢驗手段印證了案例分析的事實刻畫與機制剖析，結果表明本地市場規模擴大和本地市場結構升級將提振一國咖啡產業在全球價值鏈地位。異質性分析發現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消費國兼具本地市場規模和結構效應，傳統消費國只具備市場規模效應，而咖啡種植國不存在本地市場效應。根據主要研究結論，本文認為中國咖啡產業活動主體應結合產業不同發展階段的特點，依托市場需求變化進行動態適應性調整，合理編排自然、人力、社會和經濟等資源，提升產業動態能力，全面推進咖啡產業高質量發展、持續向價值鏈高附加值環節攀升。具體政策建議如下：

“育\"優種、“穩\"產量，保障咖啡品質。一是選育改良新種，健全種源體系。開展咖啡種質資源調查和新品種選育工作，拓寬國外引種渠道，加強與咖啡種源國合作，引人適合本地的高附加值種源；設立資源保存與收集指標，建設種質資源圃，預防種源流失；更新種質資源保存利用技術，如電導法、指標測定法等。二是推進價保工作，穩定產量供給。推廣咖啡生豆價格保險機制，積極運用市場機制，按照保險公司承保 80% ，政府承擔 15% ，企業承擔 5% 的原則，對符合云南咖啡品牌標準的咖啡實現應保盡保。將保費補貼納入地方財政預算，建立咖啡豆價格保險長效機制，穩定咖啡豆產量供給。三是落實標準規范，保障品質穩定。制定國家和行業標準。按照“無標制標、缺標補標、有標提升”的原則，結合中國咖啡產業發展實際，制訂全產業鏈各環節系列標準體系，完善咖啡種植技術規范和精深加工操作規范的國家標準和行業標準，落實標準規范。在國家標準和行業標準下，整合主要咖啡產區已有的相關咖啡標準，使其成為云南咖啡國家標準下的地方標準，規范咖啡主產區發展地方特色咖啡。充分利用科研優勢。發揮德宏熱帶農業科學研究所、中國咖啡工程研究中心、省農科院保山熱作所的科研優勢，建設標準化咖啡示范種植基地，推廣技術，提升咖啡豆質量。

“強\"技術、“精”加工，推動品類創新。一是強化精深加工，助力咖啡企業。首先，優化加工布局。強化咖啡初加工集中設點布局要求，實現咖啡生產的規模、環保和品質目標。因地制宜在合理的規模半徑內，規劃符合環保要求的統一鮮果加工中心，解決咖啡鮮果加工分散、污染嚴重和加工質量問題。建立或完善鮮果色選分級、微水脫膠、低溫熱風干燥綠色生產線和加工廢水回收利用技術和設施示范。其次，加強多方合作。鼓勵企業與中國咖啡工程研究中心等技術單位合作，積極進行咖啡加工工藝創新，提升精深加工技術水平。支持企業利用上游品種優勢定制化開發，與下游優勢企業或品牌合資和合作。再次，增進銀企合作，助力龍頭咖企。選擇好政策工具，增進銀企合作，幫助困難企業渡過難關，穩定精深加工規模，反哺前端種植業，實現咖啡產業全產業鏈增值。二是開發多元產品，產區差異發展。首先，推進品類多元化創新。緊抓國內咖啡大市場，尤其是份額占70% 的速溶市場的快速增長機遇，強化不同加工技術研究力度，開發冷萃、凍干、掛耳、膠囊、即溶咖啡等多元化產品，以及咖啡鮮果果皮果膠等延伸產品。其次，引導各產區差異化發展，行業有序競爭。以昆明、普洱、保山、德宏為重點，昆明主打以冷萃為代表的高端咖啡產品制造，普洱主抓研磨、掛耳及速溶三合一咖啡生產制造，保山著重精品豆咖啡焙炒及精品原豆出品，德宏側重傳統、新興速溶純粉產業。再次，加強設備研發，提升自給水平。前端聯合農用機械設備企業，提升設備國產化率，替代巴西進口的咖啡農用機械設備；后端聯合家電企業生產替代意大利和美國等地的國產自動咖啡機等家用設備。通過設備國產化，降低中端精加工投入成本和后端消費門檻，培養和擴大消費群體。

“拓\"渠道、“立”品牌，加強定價主導。一是優化通銷渠道，擴大內外市場。首先，加強市場聯通。引進下游企業投資中國咖啡產業，實現資金、技術、銷售網絡聯動發展。其次，創新營銷模式，強化渠道互通。采取電商、直播、抖音、網上訂貨等多種方式構建多樣化銷售渠道，滲透細分市場領域。建立咖啡進口保稅倉，通過中老鐵路打通東南亞、南亞咖啡產區從云南進入中國市場的通道。支持各種咖啡類賽事和博覽會的舉辦，支持打造咖啡精品品牌市場專區、商超專柜、電商專館、自媒體直播間等，促進咖啡產品消費。二是強化品牌建設，推進產業融合。首先，打造全域品牌，增強市場認可。借鑒埃塞俄比亞等咖啡大國經驗，由政府部門主導咖啡全域地理標識品牌制定、宣傳、推廣和維護，推進咖啡全域性品牌建設。鼓勵各主產區在咖啡全域性品牌下推廣序列化的特色品牌，形成公共品牌、企業品牌和產品品牌\"三位一體\"互補格局，以品牌促進標準化，全面提升品牌競爭力。強化各產區、企業維護全域性品牌的共識，通過電影電視、互聯網等講好中國咖啡品牌故事，把產區特有區域元素、咖啡種植歷史與脫貧事跡融入到云南咖啡宣傳，形成國貨品牌形象和知名度。其次，強化品牌標識，帶動產業升級。加快從一產向二、三產業的延伸，著力提高精深加工能力，鼓勵咖啡莊園發展旅游業，增加產品的附加值帶動產業結構的提檔升級。打造\"云南咖啡\"精品文旅路線，建設集觀光、采摘、加工、品嘗、鑒賞于一體的休閑、旅游、生產加工生態莊園以及“咖啡 + 科技 + 基地 + 教育 + 文創 + 文旅”的咖啡文化園，帶動產業融合發展。三是掌握定價主權，謀求長遠發展。首先，對接交易平臺，構筑倉儲中心。實現廣州期貨交易所和昆明現貨交易所聯動發展，穩定的價格機制。在主產區根據實際情況建立現貨交割倉，提升咖啡存儲能力。其次，擴大境外種植，提高產貿水平。積極利用咖啡產區周邊國家的土地和勞動力資源優勢，通過境外種植等方式拓展種植面積。與周邊國家在咖啡產業價值鏈上形成合理分工，基于國家間的比較優勢，中國以加工和貿易為主，境外以種植為主。擴大對周邊國家咖啡豆的收購與存儲，平抑咖啡價格波動，保護咖農和咖企。再次，借力推動交易，加強定價勢力。依托中老鐵路拉動亞洲咖啡現貨交割交易量，助力我國成為亞洲咖啡交易中心和產業中心，逐步獲取咖啡交易定價權。依托咖啡要素稟賦和消費規模，推進阿拉比卡和羅布斯塔豆實現雙軌期貨貿易。支持國際咖啡巨頭、咖啡龍頭企業、本土企業等一批咖啡企業入駐平臺，逐步建立起中國咖啡在定價上的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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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eakingtheLow-EndLock-inof theCoffeeGlobal Value Chainvia China's Home Market Effects： A Case Study and Empirical Analysis on the Coffee Industry

Hu Ying Xiong Xianxin Chen Jieyun

Abstract： Thereportofthe2OthCPCNational Congress proposes to \"acelerate theconstructionofastrong agriculturalcountry\".China hasthenatural endowmentofcoffeeplantingand productionandtheadvantageof marketscaleinconsumption， but has long beentrapped inthe low-endof the global value chain.By visiting theproductionareas thataccount for98 % of China'scofeeproduction，onductingsmitructuredinterieswithteovement，ofeemers，esearchistescoffeeindustryassociations，ofee tradingcenters，etc.，andapplyingthethree-levelcodingmethodologytocaryoutlogicalit eration，the studyfinds that China’scofee industryhasshownadynamic evolutionarytrajectoryintheprocess of embedding itself intheglobalvaluechainfromtheexportoflow-rankingrawmaterialstothetransformationofhigh-rankingbrands，and the keymechanismisthetractionof thedomesticlarge marketdemandside，pullingthesupplysideupgradingofcofee producing reas withboutiqueplanting and industry chainoptimization，realizing value creation and breakingthrough the lowendlocking predicament.Thereliabilitytestisbasedontheglobalcofeetradedata to measuretheexporttechnicalcomplexityandestimatetheresultsofthedynamicpanelmodel，whichconfirmstheresearchhypotheses，andthehterogeneityanaly sis finds thattheemergingconsuming countries representedbyChina haveboth the home marketscaleand structural fects， whilethetraditionalconsumingcountriesonlyhavethemarketscaleefect，andthecofee-growingcountriesdonothavethe home market efect.This paper provides atheoretical basisand practicalreference forChina'scofee industry to make full useof China'suniqueadvantagesof thelargemarkettocrack the valuechainlocking dilemma，anditis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fullystimulate the demand advantage and clear the obstacles to industrial development.

Keyword：Global Value Chain；Home MarketEffects；Coffee Industry； Agricultural Trade

（責任編輯：謝淑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