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中東格局""巴以沖突""戰略自主""中東秩序
近年來,中東局勢變化迅疾猛烈,“黑天鵝”事件頻發。地區涌現“和解潮”、新一輪巴以沖突及其外溢影響擴散、敘利亞變局、海灣地區加速經濟轉型改革、美國中東政策調整、大國競爭加劇與全球南方崛起等一系列新因素推動中東地區格局持續深入演變,給地區發展與穩定帶來新的變數。
冷戰結束后,中東格局由兩極轉向單極。隨著后冷戰時代的終結和西方霸權地位的動搖,中東格局也隨之發生新的調整。當前的中東格局是在經歷過去十多年地區劇烈動蕩基礎上逐步形成的。自2010年底“阿拉伯之春”爆發以來,中東格局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的發展演化。
一是沖突動蕩期(2010—2014年)。這一時期,美國從中東戰略收縮與“阿拉伯之春”對地區格局構成雙重沖擊。主要標志性事件有埃及、突尼斯、也門和利比亞四國發生政權更迭,利比亞、也門和敘利亞三國爆發戰爭,極端組織“伊斯蘭國”肆虐中東,奧巴馬政府決心結束中東戰爭并與伊朗達成伊核問題全面協議(JCPOA),中東進入“后美國時代”。
二是域內外大國激烈博弈期(2015—2020年)。這一時期,地區格局呈現美退俄進、東升西降、地區國家群雄逐鹿的特點。主要標志性事件有俄羅斯借出兵敘利亞重返中東,沙特和阿聯酋聯合出兵也門,土耳其—卡塔爾、沙特—阿聯酋—埃及、伊朗領導的“抵抗軸心”(下稱“抵抗軸心”)三大陣營之間相互激烈對抗,地區代理人沖突加劇,特朗普政府奉行極端親以色列和對抗伊朗的中東政策沖擊地區力量平衡。
三是動蕩變革期(2021年至今)。這一時期,戰略競爭構成域外大國在中東博弈新焦點,地區國家戰略自主顯著增強,陣營化對抗與區域局勢緩和、發展同步演進。主要標志性事件有巴以爆發新一輪沖突并產生嚴重外溢影響,“抵抗軸心”與美國—以色列持續軍事對抗,敘利亞巴沙爾政權突然倒臺,“和解潮”推動地區關系緩和,海灣國家加快經濟轉型改革步伐,大國在中東戰略博弈激烈,地區國家積極尋求加入上合組織與金磚合作機制。
當前中東格局變化與調整速度之快、程度之深、范圍之大、影響之廣實為罕見,并呈現出五個方面的特征。
第一,地區和解、經濟發展與沖突對抗并存。目前中東地區呈現面貌多樣、模式多元、發展多速、板塊碎片化等特征。動蕩的中東、緩和的中東與發展的中東并存。一方面,自2021年以來中東出現“和解潮”,其中標志性事件是沙特、阿聯酋和巴林三國與卡塔爾,沙特和伊朗,土耳其與阿聯酋、沙特和埃及結束對抗,以色列與阿聯酋等阿拉伯四國關系正常化,沙特與也門胡塞武裝啟動對話進程,敘利亞重返阿盟等。與此同時,海合會國家、摩洛哥、埃及、突尼斯和阿爾及利亞等國致力于經濟轉型,穩定中有發展。另一方面,地區沖突肆虐,陣營對抗加劇。也門、利比亞和敘利亞等舊的爭端尚未平息,新的沖突又大規模爆發,其中2023年10月爆發的新一輪巴以沖突迅速演變為數十年來巴以間規模最大的武裝沖突,造成數十萬人傷亡,并嚴重外溢至也門、黎巴嫩、敘利亞、伊拉克、伊朗等多國。


第二,域外大國主導作用下降,地區國家戰略自主意識顯著增強,地區多極化加速發展。中東成為新一輪大國博弈的重要舞臺,各方紛紛加大對中東投入。美國在中東影響力持續下降,拜登政府任期四年間在中東基本無所作為,在平息加沙沖突、勸阻以色列升級沖突、恢復伊核問題全面協議、續推“亞伯拉罕進程”、打造印度—中東—歐洲走廊(IMEC)、打擊胡塞武裝等方面持續受挫。美國因在加沙沖突中偏袒以色列導致其在中東地區的聲譽嚴重下降,拜登宣揚的所謂“基于規則的國際秩序”也因此成為笑柄。特朗普第二任期伊始就因在加沙問題上采取帶有種族清洗性質的極端政策而觸怒阿拉伯—伊斯蘭世界。俄羅斯在中東有進有退,繼續推進與伊朗、土耳其以及埃及、阿爾及利亞的合作,與伊朗簽署《全面戰略伙伴關系條約》,支持吸納中東國家加入上合組織與金磚合作機制,但在敘利亞遭遇重大挫折,其中東戰略布局受到影響。與此同時,沙特、阿聯酋、卡塔爾、土耳其、以色列和埃及等地區國家不斷加強戰略自主,偏離西方戰略議程,不僅打破了冷戰時期在大國競爭中選邊站隊的傳統,推行自主平衡外交,還力求主導地區事務,塑造地區發展進程,主場和主角意識明顯增強,國際地位也明顯上升。
第三,新一輪巴以沖突及其外溢影響極大重塑中東安全格局與地緣政治秩序。在遭哈馬斯襲擊后,以色列的持續軍事行動重創哈馬斯和真主黨,促使敘利亞局勢驟變,破壞伊朗防空體系,嚴重削弱了“抵抗軸心”。而巴沙爾政權迅速垮臺不僅使敘利亞發展方向劇變,導致域內外各方勢力在敘影響力出現重大變化,地區局勢也受到嚴重沖擊,如土耳其在西亞北非勢力進一步擴張、以色列北部安全威脅減弱并伺機侵吞敘領土、敘利亞務實化轉型進一步削弱阿拉伯民族主義、俄羅斯丟失中東戰略基地一定程度上改變美俄戰略競爭態勢、“抵抗軸心”遭削弱或迫使伊朗改變外交和安全戰略、黎巴嫩和敘利亞政治版圖面臨重繪、庫爾德人在伊拉克和敘利亞全面退卻、“伊斯蘭國”死灰復燃苗頭顯現。
第四,地區陣營化對抗加劇,陣線分化重組加速,催生流動性地區聯盟。土耳其—卡塔爾保守伊斯蘭陣線與以埃及—阿聯酋—沙特為首的阿拉伯世俗陣線、“抵抗軸心”與阿拉伯溫和陣線之間的陣營化對抗已不同程度減弱,代理人沖突有所降溫。與此同時,“抵抗軸心”與美國—以色列之間的陣營對抗持續升級,并構成地區動蕩的主要根源。伊朗與沙特、阿聯酋、巴林從斷交到復交,卡塔爾與沙特、阿聯酋和巴林三國從交惡到和解,土耳其與埃及、阿聯酋、沙特三國由對抗走向務實合作,以色列與阿聯酋、摩洛哥、蘇丹和巴林四個阿拉伯國家歷史性建交,引發敵友身份急劇變化,地區聯盟頻繁變動。
第五,地區形勢發展與全球格局變化互動增強。動蕩變革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主要特征,中東劇變則是其中重要組成部分。大國戰略競爭、烏克蘭危機、能源轉型與氣候變化、科技創新、全球供應鏈和產業鏈重塑均快速傳導到中東。美國在對外關系上推行“美國優先”,鼓動大國戰略競爭,加劇國際局勢緊張,在巴以沖突和烏克蘭危機中采取“雙重標準”,顛覆“基于規則的國際秩序”,這些行徑助推地區國家戰略自主,奉行自主多元外交。中東國家“向東看”,積極尋求加入上合組織與金磚合作機制,體現了中東國家的戰略覺醒,既推動全球南方的群體性崛起,也提升自身對國際事務的影響力。
中東格局的形成與演化是內外多重因素共同影響的結果,其中域內外主要國家之間的力量對比變化與政策調整發揮著關鍵作用。當前中東格局的調整主要受三大因素驅動。
一是過去十余年中東劇變“長波”的影響。此輪中東動蕩濫觴于“阿拉伯之春”,其引發的政治和社會動蕩持續發酵,陷入內戰的敘利亞、也門、利比亞三國至今未能實現和平,一些國家產生的權力真空一直未能得到填補,為內部極端勢力崛起和外部勢力干涉提供了土壤。與此同時,“阿拉伯之春”引發的阿拉伯國家內部治理危機推動埃及、突尼斯、阿爾及利亞、沙特、阿聯酋和阿曼等國轉向改革,推動“發展的中東板塊”的形成。
二是新一輪巴以沖突爆發及其外溢影響擴散。近年來,以色列右翼政治勢力日益壯大,巴勒斯坦問題被邊緣化,巴勒斯坦建國前景黯淡。在此背景下,2023年10月,哈馬斯對以色列發起代號為“阿克薩洪水”的軍事行動。隨后以色列對加沙地帶發動的大規模軍事行動不僅造成嚴重人道主義災難,還引發以色列與伊朗、黎巴嫩真主黨、也門胡塞武裝、伊拉克和敘利亞的親伊朗什葉派民兵之間的多條戰線沖突。新一輪巴以沖突不僅給巴勒斯坦問題解決增添更大難度,還嚴重沖擊地區穩定,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如加劇陣營對抗、遲滯“亞伯拉罕進程”、削弱“抵抗軸心”、改變黎巴嫩和敘利亞的政治版圖、破壞美俄在中東的戰略部署等。
三是域內外大國政策變動推進地區格局調整與地緣政治關系改變?!按髧谌虻膽鹇愿偁幖觿?,推動了中東地區安全、政治、能源和發展格局的演進?!盵1]美國的政策調整是牽引中東格局調整的關鍵性因素。從奧巴馬到特朗普再到拜登,三任美國總統均醉心于大國戰略競爭,執行從中東戰略收縮政策,以實現向亞太戰略轉移。然而,美國“撤而不退”,表面撤軍,實則通過支持以色列、武裝庫爾德人以及空襲也門等加強對中東局勢的干預,使地區局勢出現動蕩、失衡和失序。2025年5月特朗普對沙特、卡塔爾和阿聯酋等海灣三國的訪問既凸顯其中東政策的交易性,也顯示出海灣地區已成為美國在中東推行大國戰略競爭的核心區域。俄羅斯的中東政策經歷了由積極重返到戰略防御的轉變。2015年俄羅斯借助出兵敘利亞重返中東,但2022年烏克蘭危機爆發后俄對中東投入明顯減少。中國促成沙特與伊朗實現歷史性和解,極大緩和了中東地區安全形勢,重塑了中東安全格局,為推動建立中東安全新架構奠定堅實基礎。
美歐和俄羅斯聚焦于俄烏戰場和亞太,無暇過多顧及中東,這為地區國家提供了戰略機遇,它們開始自行制定政治和經濟發展議程,在中東格局重塑中的作用更加凸顯。以色列政治右傾化,在圖謀“吞并”巴勒斯坦的同時,意圖“從根本上改變中東力量平衡,削弱伊朗軸心,使以色列、美國及其盟友能夠建立具有全球影響力的新地區秩序”。[2]土耳其視全球格局變化與地緣沖突頻發為黃金戰略機遇期,以打造“新土耳其”為目標,以新奧斯曼主義、泛突厥主義和伊斯蘭主義為理念指引,以軍事干涉、國防合作、人道主義救援、危機調解為主要手段,試圖在西亞北非、中亞高加索、巴爾干東歐區域樹立領導地位。阿聯酋打破傳統商業立國的局限,謀求政治大國地位,頻繁介入西亞非洲地區的政治和安全事務。沙特推行從內政到外交的全面戰略轉型,激進經濟變革與大膽外交路線鞏固了其在中東的領導地位。伊朗在內外壓力下調整戰略,對內注重維穩和發展“抵抗經濟”,同步推進在地區打造“抵抗軸心”和與沙特等阿拉伯國家實現和解,國際上通過加入上合組織、金磚合作機制以及加強與中俄戰略合作加強東方外交。

除了上述三大直接因素外,當前中東格局的演化還有著更深層次原因。中東地區存在的諸多矛盾催生了中東格局持續演化。
第一,"大國干預與地區自主。這一對矛盾在中東長期存在。域外大國主導地區事務是中東地區常態,長期以來地區國家大多追隨域外大國,接受外部安全保護。追求戰略自主的國家往往遭遇暴力打壓、外交孤立和經濟制裁,如伊朗、伊拉克、利比亞和敘利亞。即使作為北約成員的土耳其也會因追求、維護自身利益而遭西方制裁。這形成了一個基本規律:外部干預弱,地區自主強;外部干預強,地區自主弱。當前,域外大國對中東的干預顯著減弱,由此為地區國家加強戰略自主提供了機遇。

第二,安全主導與發展優先。中東國家面臨安全與發展兩難困境。長期以來,由于陷于沖突動蕩環境并面臨外部干預巨大威脅,大多數中東國家都將國家安全和政治穩定作為優先目標,而將發展經濟置于次要地位。長期沖突也消耗了巨額發展資源。21世紀以來經濟全球化迅猛發展,亞洲持續崛起,尤其是“阿拉伯之春”沖擊,迫使地區國家日益認識到沒有發展就沒有政治穩定,沒有地區發展就沒有中東安全。近年來,從北非到海灣地區,越來越多國家將發展作為最優先任務,積極推動經濟改革與轉型升級,以謀取長期穩定與持久安全。“沙特和伊朗恢復外交關系以及中東地區出現的其他和解進展,根本原因是追求和平與發展已成為本地區大多數國家的共識。各國對發展的渴求使營造一個和平穩定的環境成為本地區當務之急,各國外交戰略自主性正不斷增強。”[3]去意識形態化、國家利益優先的務實戰略成為越來越多地區國家的主動選擇。但是對巴勒斯坦、以色列、黎巴嫩、敘利亞、也門和伊朗等國而言,安全的重要性依然超越發展,“霍布斯主義的恐懼”使這些國家陷入一時難以擺脫的安全兩難。以色列與伊朗是這方面的典型。此外,致力于發展的國家依然具有安全脆弱性。諸如巴勒斯坦問題、伊朗核問題、傳統民族宗教矛盾和地緣政治沖突等地區重大安全威脅依然存在,制約著經濟發展與改革轉型。
第三,傳統矛盾與新型難題。中東地區存在諸多傳統沖突,諸如領土邊界爭端、民族矛盾、宗教與教派沖突、意識形態分歧等,衍生出巴以沖突、庫爾德問題、遜尼派與什葉派紛爭等難題,對地區穩定和國際關系產生重大影響。當下,中東新舊矛盾交織,舊矛盾尚未解決又出現諸多新問題,加劇了地區動蕩,使問題的解決更加復雜。新一輪巴以沖突的爆發并非偶然,這與美國單方面偏袒以色列、邊緣化巴勒斯坦問題、推進“亞伯拉罕進程”、打造反伊朗地區聯盟緊密相關。
第四,全球變局外溢與地區內部脆弱性。中東地區的脆弱性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地理位置獨特、能源稟賦突出、對外依賴嚴重、國家實力較弱、地區內部矛盾眾多、國家治理能力較低和外部干預頻繁等多重因素決定了中東的脆弱性,導致中東易受外部沖擊和對外深度依賴。全球化和大國競爭進一步增大了中東的脆弱性。“阿拉伯之春”的爆發與西方推動“顏色革命”、全球糧食價格上漲有著直接關聯。當下中東形勢變化與國際格局調整、大國競爭、全球能源轉型與氣候變化等關系密切。中東多極化的發展既反映了中東內部權力結構的調整,也體現了全球秩序變革下的區域適應性。
當前中東格局的演化實際上是域外大國與地區主要國家之間權力再分配的博弈過程。由此,中東格局的變化與調整不可避免會對地區內外產生一系列重要影響。從內部看,這種影響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第一,地區國家關系緩和為構建中東安全新架構創造有利條件,但新格局過渡進程中存在的諸多復雜因素沖擊地區秩序穩定性。一方面,地區“和解潮”得以持續,這有助于緩解沖突與對抗,降低爆發大規模戰爭的風險,推動建設中東安全新架構。另一方面,新格局的過渡性會對地區穩定產生負面影響。特朗普2.0中東政策存在不確定性,美國—以色列與以伊朗為首的“抵抗軸心”之間矛盾尖銳復雜,巴以沖突和庫爾德問題等地區熱點問題難以解決,敘利亞未來走向充滿不確定性,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威脅持續存在,這些因素導致地區安全局勢依然脆弱,地區發生新的重大沖突和“黑天鵝”事件的概率仍然存在。
第二,"地區格局調整對地區發展與轉型產生復雜而深刻影響。雖然地區經濟改革加速,但政治和社會轉型困難重重,地區分化日趨加重。以沙特和阿聯酋為首的海灣國家加速推進經濟多元化,減少對石油的依賴,推動人工智能、制造業、礦業、新能源、數字經濟、旅游業、娛樂業等產業發展,引領地區發展。不過,海灣地區雖然成為中東發展的引擎,但也產生巨大虹吸效應,地區內外大量資金、人才涌進海灣地區,致使中東發展分化日趨嚴重,非海灣國家更加難以走出“低洼地帶”。同時,雖然地區沖突肆虐,但中東地區一體化依然取得一些進展,包括海合會、東地中海、紅海沿岸、以色列與阿拉伯建交國、土耳其與海灣國家等區域合作提速,為一向遲緩的中東區域經濟一體化帶來機遇。敘利亞變局后,海灣連通地中海的能源與交通走廊有望打通。因新一輪巴以沖突陷入停滯的以色列與沙特關系正常化、印度—中東—歐洲經濟走廊,在特朗普2.0時期有可能重啟。中東地區經濟改革與轉型升級雖然取得一定進步,但依然面臨政治與社會變革的巨大壓力。全球化、數字化、城市化加速推進,也帶來地租型經濟、青年失業率高企、人口膨脹、社會不平等、通貨膨脹等問題,國家發展任務艱巨與國家治理能力低下形成強烈反差。
第三,"地區國家的戰略自主推動新發展道路探索。近年來,土耳其、沙特、阿聯酋等地區國家日益強調國家身份的再造,海灣國家、埃及、摩洛哥、阿爾及利亞和土耳其等紛紛加大經濟改革與發展轉型力度。中東地區國家在維護政治穩定、推進經濟轉型、應對安全威脅、對沖大國博弈的過程中逐漸從被動轉向主動,由跟隨轉向自主,在地區問題解決和塑造地區新秩序中由配角轉為主角。中東國家加強戰略自主,不僅是對地區國家長期以來主動或被動追求融入西方新自由主義體系的自覺糾偏,還有助于糾正地區國家與西方國家之間長期存在的不平等、不平衡關系,有助于地區國家更好地維護自身的安全和發展利益,進而實現“新中東”愿景。沙特、土耳其、卡塔爾、阿曼和阿聯酋等國積極扮演“國際調解人”角色,緩解大國間的緊張關系與地區沖突,力促俄烏、美伊(伊朗)、美胡(胡塞)、以哈(哈馬斯)等多方開展對話,為地區和平與穩定發揮積極作用。

從外部看,中東格局變化的影響也是多維度的,其中對地緣政治與國際秩序、國際安全、國際產業鏈和供應鏈重構影響最為顯著。一是中東格局變化有助于提升中東的國際戰略地位。中東在21世紀沉寂近20年后再度成為大國博弈的重要舞臺,其戰略重要性在大國競爭中僅次于東歐與亞太。當前,大國尋求中東地區國家合作的動力提升,操控地區政治和安全事務的能力和意愿下降。這實際上導致域外大國在中東的主導作用下降,中東面臨域外大國干預的壓力也隨之減弱。地區國家在大國競爭中選邊站隊的壓力減小,可以開展多元平衡外交,借助新興大國力量平衡傳統霸權國家,在維護自身既得利益的同時爭取利益最大化。埃及、阿聯酋、沙特和伊朗等中東國家加入上合組織或金磚合作機制,提升了其國際地位及其在全球治理中的話語權,推動了全球南方的崛起,有助于國際格局向著多極化方向發展,有利于全球秩序變革和全球治理體系完善。二是中東格局變化從國際安全格局調整、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全球移民難民等維度沖擊國際安全。巴以沖突與烏克蘭危機構成當前國際安全的兩大熱點。伊朗核問題是關于核不擴散的重要國際安全問題。隨著特朗普再次上臺,國際社會對該問題的關注將進一步升溫。與此同時,美國對以色列的支持以及美以對巴勒斯坦的聯手打壓、敘利亞新變局對全球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蔓延也有強烈刺激作用。三是中東格局變化重構全球價值鏈。這主要體現在中東由于烏克蘭危機等因素在國際能源格局中地位提高、中東作為戰略樞紐牽引國際走廊競爭、中東在全球產業鏈重塑中地位上升等方面。[4]
當前新一輪中東格局的變動具有連續性、驟然性、動態性、過渡性、內生性等特點。新的地區格局穩定性差,是短期內各方力量博弈形成的脆弱平衡。這一格局在本質上仍屬于從舊中東秩序走向新中東秩序的過渡形態。目前中東格局蘊含著向建立新中東秩序邁進的諸多積極因素,如在大國戰略競爭態勢下域外大國對中東倚仗需求的上升和控制需求的下降、地區國家戰略自主增強、意識形態淡化、發展優先日益超越安全主導等。這些積極變化為地區和平與發展帶來了新的希望,為中東由無序走向有序創造初步條件。在全球和中東這兩個體系的轉型中,“去西方化”、權力的“去中心化”和分散化日益成為一種趨勢,這可能有助于中東未來實現和平穩定發展。[5]但中東地區多極化并不意味著戰略穩定一定能夠實現,也可能造成尖銳沖突。展望未來,中東地區建立長期穩定的格局,關鍵在于解決好大國干預與地區自主、安全與發展、根源性問題與現代化轉型、深度參與全球化與內部存在脆弱性等深層次矛盾,當然也依賴更加公正合理的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逐步建立。
本文是中國社會科學院登峰戰略優勢學科“當代中東發展”中期研究成果
[1]"孫德剛、章捷瑩:《大國戰略競爭背景下中東地區格局的演進》,載《和平與發展》2023年第2期,第29頁。
[2]"Mohamed"Hussein"Abu"Al-Hassan,"“Israel"and"the"Future"of"the"Regional"Order,”"October"29,"2024,"https://english.ahram.org.eg/NewsContent/50/1204/534336/AlAhram-Weekly/Opinion/Israel-and-the-future-of-the-regional-order.aspx.
[3]"張志文、張夢旭:《中東地區出現“和解潮”》,載《人民日報"》2023年4月25日,第13"版。
[4]"目前中東地區正在推動或建設中的交通走廊項目包括:土耳其的“中間走廊”、連接土耳其與海灣的“發展走廊”、以色列—希臘—塞浦路斯推動的“東地中海天然氣管道”、摩洛哥的“大西洋通道倡議”、歐洲與北非的“南部綠氫走廊”、俄羅斯與伊朗推動的“國際南北運輸走廊”、美國推動的“印度—中東—歐洲經濟走廊”、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等。
[5]"唐志超:《中東亂局的根源及其影響》,載《當代世界》2020年第3期,第1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