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花兒來不及綻放就已經枯萎,許多生命在不經意間被風干,變得易碎。生命的韌性成了很多人汲汲渴求的東西。
生命的韌性存在于何處呢?
常言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帶著年少的一腔熱血,我開啟了尋找生命韌性的旅程。
去哪里找呢?去田間地頭?
草木枯榮,瓜熟蒂落,一季一輪回,待到冬季冰雪落下,純白色的大棉被下蘊藏著新一輪生命。去荒草叢林?那里有猛獸肆意追逐,成王敗寇,適者生存,每一次搏擊都是生命力酣暢淋漓地釋放,不在乎追求的過程中有幾分疼痛。一代代工匠建造起來的宏偉瑰寶,一代代文人騷客編纂的經史子集,在歷史長河里融匯一氣,吞吐出半個中華盛世。僅限于此嗎?不夠,還是不夠。大地無言,但它震耳欲聾的沉默中無時不在指引我尋找那執著于心頭更深處的“生命的韌性”。
某次游玩至甘肅,與敦煌的距離不覺間較在老家時近了數千千米。解衣欲睡、月色入戶的一個晚上,未尋得張懷民,倒是翻出有關“敦煌女兒”樊錦詩的報道。字句間,似有某種生命信號,發出強烈的引力,吸引著我前去探尋。大抵是骨子里擷取了太多文人騷客的墨寶,每當我行至一個地方,首先觸動心頭的不是其景色、名吃,而是其歷史淵源。我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佇立在巍峨的山巔、徜徉在盈盈碧水上,總能感受到歷史的厚重感。
于是,次日晨光熹微時,我便踏上了朝拜之路。雖說是路途近了不少,但抵達敦煌之時,還是到了傍晚時分,斑斕的彩霞漸漸消散后,是暮光的流溢和暮色的籠罩。
當我踏進這座文化殿堂的時候,腦子里浮現出書本上對此的形容詞,諸如惟妙惟肖、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等,竟然不能將我眼前的景象描摹出一二。石青、石綠、鉛丹、土紅……這些礦物質顏料描摹著一個盛大輝煌的世界。霎時間,千年的歷史云煙,歌舞升平與帝王陵墓,錦緞燭光與山岳星斗,都悉數涌進我的視野,在我一遍遍無聲的喟嘆中如流云般變換,訴說著歷史的厚重。
歷史煙云在眼前飄過,我看到它極盛時的輝煌,絲綢之路上駝鈴陣陣,低吟淺唱著往日的繁榮;我看到后人對它視若珍寶,像珍愛孩子一般對其加以保護;我看到一道血紅色劃過天邊,一場文化浩劫將這個古老的生命洗劫。那是在百年前,莫高窟最燦爛的文物被一個道士以近乎白送的形式賣給外國人,或許在某個整車文物被拉走的傍晚,殘陽如血,一個古老民族的傷口血流不止,如今的我們只得對著微縮膠卷嘆氣。而我,只恨自己不能早生百年,金戈鐵馬、決戰城下,又恨自己生如螻蟻,即使早生百年怕是也無濟于事。
多少人來莫高窟是一場“千里之行”,但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人變成朝圣者,永遠葆有虔誠之心。我看著他們,恍如隔世。一次莫高窟之旅并不能將整個莫高窟看下來,但在我所參觀的石窟里,有斑駁,有破損,有滄桑,也有強大的生命力直擊心頭。
我站在一個個吞吐著千年歷史的洞穴內,看著那些保存完好程度各異的壁畫、雕塑,竟然能感受到一種蓄勢噴薄的壯闊生命力,仿佛在肉眼可見的背后,壁畫、雕塑、灰塵連同前來參觀的每一名觀光者的血脈正緊密相連。那是千年歷史的累積,也是千年血脈的綿延。它隱匿在西北黃沙中,不爭吵、不喧鬧,靜靜地佇立在那里,謙卑又傲然,恭順又堅韌。
離開莫高窟一段距離后,我遠遠地望向它,肅穆的身影呈現的不僅僅是它的生命。精妙絕倫的藝術是與前來瞻仰的靈魂一道,構成了完整的生命。哪怕兩者之間,隔著千山萬水的地理距離,隔著百年千年的時空交錯,仍于相遇的一剎那撼動彼此的心靈。我想起一部電影里的臺詞:“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在茫茫大漠中,聽慣了數千年風沙呼嘯的莫高窟、生命依然堅韌,因它仍存在于世人的心中,不老不滅不死,因它藏在深遠處也能吸引無數朝拜者不遠千里,只為一睹尊容。
回途的高鐵上,似有月光在經脈中流淌,敦煌的風吹進了骨髓。窗外不時有落葉飄落,影子穿過月光時,微微一閃。
我知道,又有一輪新的生命正在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