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泉媛：英勇的婦女抗日先鋒團團長

開欄語：100年前的中國積貧積弱，列強肆虐。100年前的中國烽煙四起，軍閥混戰。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這其中，不乏一批具有革命思想的女性開始奮起抗爭，也因此留下了無數令人敬仰贊嘆的革命故事。從這期開始，本刊選取了8位婦女運動領袖和先驅，力圖穿越那段硝煙彌漫、戰火紛飛的年代，更真實地再現她們可歌可泣的火熱青春，更真切地貼近她們為之英勇奮斗甚至獻出生命的理想和信仰。歷史的腳步雖漸行漸遠，但無數的巾幗英豪激揚起的回聲卻響徹寰宇，謹以此欄目，敬獻給她們，相信她們的精神必將穿越浩瀚的時空，激發出強大的精神偉力，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中華兒女沿著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奮勇前進。

王泉媛，1913年生，江西吉安人。1930年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1934年2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同年10月參加中央紅軍長征。后任紅四方面軍婦女抗日先鋒團團長。1937年3月，西征途中在祁連山里不幸被俘。逃脫后經甘肅、四川、云南、貴州等地，于1942年輾轉回到江西吉安。1962年，任當地敬老院院長。2009年逝世。

盛世。盛夏。

眼前青山疊翠，周圍云霧纏腰。我漫步在江西省永新縣賀子珍故鄉黃竹嶺的白墻黛瓦間，不期然地被小巷邊的“紅軍長征女杰事跡展覽”長廊吸引。穿越歲月的長河，30朵玫瑰在紅色村巷里次第綻放，鮮艷如初，光耀人間。王泉媛是其中的一朵。她慈眉善目，穿著嶄新的綠軍裝，頭戴藍色八角軍帽，軍帽上的紅色五角星閃爍出燦爛的光芒……我在她跟前佇立，望向她的眼睛，回想起她逃出匪軍魔掌找到八路軍蘭州辦事處卻不被接納時說：“敵人打我，我沒有哭。歷經艱難逃回來得不到組織的信任，我痛苦至極。”似乎是分秒之間，我從這綠軍裝、藍軍帽的穿戴里，領會到了這位巾幗英雄心靈深處對自己忠誠于革命的身份的執著，感受到了她古稀之年仍要重新申請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深情！

而如此意外的“偶遇”，何嘗不是在提示我：英雄的故事，就從這里講起。

從永新出發，貧苦女娃當

上了婦女抗日先鋒團團長

1933年5月間，湘贛省在江西省永新縣召開婦女代表大會。在吉安敖城暴動中參加革命成長起來的骨干王泉媛被推選出席這次會議。會后，她奉命調任湘贛省婦女部干事。同年11月，她和一批湘贛省代表從永新縣出發，途經泰和、興國，趕往瑞金出席第二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

家雀變鳳凰。由一個童養媳變身為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上與領袖們坐在一起的婦女干部，王泉媛別提有多自豪了！更讓她高興的是，經毛澤東提議，她被送進馬克思共產主義學校高級班學習。1934年1月，馬克思共產主義學校高級班開學，毛澤東親自上課，講黨的民族政策和群眾工作方法。她刻苦地學習文化知識和軍事知識，因為文化底子薄，她只能靠腦子記，考試時別人用筆答題，她就用嘴巴答卷。董必武還派了一位徐大姐教她讀寫。軍事訓練課要求學員不僅要有靈活的戰術思維，還要有強壯的體魄和頑強的精神。王泉媛憑著一股頑強勁兒，每天都沖在前面，射擊、投彈、軍事演習等科目，門門都出色。結業時，在包括軍事技術、戰術和指揮項目的綜合考試中，她名列第二。

有一天，毛澤東和王泉媛交談，問：“你叫什么名字呢？”“毛主席，我叫王泉媛。”“你是哪個省來的代表？”“我是湘贛省的代表。”一問一答中，毛澤東知道她才21歲，長時間在家鄉做婦女和青年工作，高興地夸贊她說：“很好！你做婦女和青年的工作，就要使他們相信共產黨領導的革命事業就是要為人民謀利益的，為人民的解放事業而工作的。”

毛主席的話令王泉媛眼睛一亮。剛剛入黨的她一下就明白了工作的意義和入黨的初心！她牢牢記住，一生追尋。

第五次反“圍剿”戰事失利，前線不斷傳來壞消息，原計劃2年的馬克思共產主義學校學習進行到第5個月的時候被迫結束。王泉媛被分配到少共中央任青婦干事。

1934年10月初的一天，少共中央的通訊員給王泉媛送來一封折成“又”字的信，她被急召回中央蘇區，和賀子珍、康克清、鄧穎超等30名女同志，編入了中央縱隊的特殊連隊。王泉媛被安排到總衛生部的婦女工作團。總衛生部婦女工作團由12名女兵組成，任務是找民夫抬擔架、調查民情、籌措錢糧等。當時，陳洪師長和另外兩位腿部受重傷的團長，以及生病的鄧穎超等5副擔架由中央婦女工作團負責。1934年12月，紅一方面軍行走在廣西西延山脈，突然，抬著師長陳洪的民夫扔下擔架就跑了。王泉媛只得咬緊牙關和姐妹們抬起擔架。身高不足1.6米、體重不足45公斤的她猛然接過擔架，感覺雙腿直發軟，額頭直冒虛汗，加上道路十分險惡，王泉媛幾個人很快就落在了后面。偏偏這時候，王泉媛來了例假，她實在走不動了，停下來想休息一會兒。突然幾百名國民黨士兵朝她們猛撲過來。王泉媛抬起擔架要跑，可連日來的急行軍加上2天沒吃上飯，她兩眼一黑，一頭栽倒在地……幸虧何長工帶領部隊過來，救了她。

又翻過了一座高山，來到一個茅屋散落的村莊前，王泉媛她們終于追上了中央縱隊和婦女工作團。毛澤東見王泉媛氣喘吁吁，就招呼她：“小鬼，來，把東西放到馬背上。”王泉媛顧不上推讓，把2個傷員的槍從身上摘下，放到了毛澤東的馬背上。她留意到，毛澤東的馬馱著傷員們的槍支。

1936年10月，紅軍三大主力會師，紅軍長征宣告勝利結束。根據黨中央及中央軍委指示：組成西路軍挺進河西走廊，建立根據地并擔當“打通國際路線”的重任，王泉媛擔任團長的紅軍西路軍婦女抗日先鋒團隨大軍西征！

在祁連山被俘，逃脫了

魔窟的團長乞討回故鄉

1937年3月，西路軍與敵軍馬步芳的部隊經過了40多天浴血奮戰，損失慘重，總部指揮部、九軍、三十軍被困。2萬多人的西路軍，此時只剩下5000人，且傷病員眾多。

王泉媛向西路軍首長主動請纓：“總指揮，讓婦女抗日先鋒團打掩護吧！”首長猶豫不決，他不忍心讓一群女兵被馬蹄踐踏，和敵軍交戰。王泉媛又說：“我們是女的，萬一打散，化裝后也容易混過去。”

在甘肅永昌的時候，王泉媛率領女戰士走村串戶，向群眾宣講中國共產黨抗日的政策和紅軍西進打通國際路線的意圖，講解窮人求解放和當家作主的道理。宣講影響了不少群眾，一些老百姓帶著家眷回到了家中，一部分人還加入支援紅軍的工作中來。

最考驗王泉媛的還是一場場硬仗。1 300多名女兵，絕大部分是來自紗廠的工人。臨澤一戰，戰死和被俘400余人；在倪家營子，她們與男戰士一起登上城墻，用槍托打、石頭砸、大刀砍；突圍時，她們與敵人肉搏，有的戰士犧牲時，嘴里還咬著敵人的耳朵。為了嚴肅軍紀，她命令全團官兵剪掉長發，一律著男裝，她帶領不足千人的隊伍來到了梨園口陣地。由于每人手上只有5發子彈、2顆手榴彈，加上敵軍策馬飛馳，她們卻只能雙腿走路，僅1小時，500多名戰士就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堅守到總指揮部和紅軍主力部隊成功突圍之后，婦女抗日先鋒團人數已不足300人，她們只能登上山頭用石頭迎戰騎馬的匪兵。匪軍想活捉婦女先鋒團團長！可這談何容易？打光了子彈的姐妹們與包圍上來的匪兵展開了肉搏。一位戰士被一名匪兵壓在山坡上，只見王泉媛扔下馬刀，一記勾拳就把他打翻下來，讓他滾下山去……

梨園口戰斗終因寡不敵眾，婦女抗日先鋒團沒能成功突圍。王泉媛和戰友們四處躲藏，白天躲在祁連山的某個藏身處，只有夜晚借著星光才能摸索著尋找自己的隊伍。最終，敵人還是在一孔破窯洞里發現了衣衫襤褸的王泉媛。匪軍逼她就范，王泉媛絕不肯低頭，想盡一切辦法逃出了虎口狼窩。可是，匪軍揚言“要讓被抓的先鋒團團長插翅難逃”，通往永昌以外的每一個路口都懸掛著這位先鋒團團長的照片。直到1939年3月，她才在好心人的幫助下，和懷孕的戰友王秀英化裝混過民團崗哨的盤問，逃到了蘭州。

逃出魔窟，王泉媛首先想到的就是尋找黨組織。她無比興奮地來到八路軍蘭州辦事處，說：“我要回到八路軍的部隊里，繼續為黨工作。”可對方以她已經脫離部隊3年為由，不肯接收她，任她嘴唇說出血來也不松口。走投無路，王泉媛心里頭唯一的方向，就是自己的家鄉。于是，從甘肅經四川、云南、貴州，她用雙腳丈量大地，花了2年多時間才回到生她養她的故鄉——江西省吉安縣敖城。

歲月不堪回首！從1939年3月到1942年7月，那真是一段壞透了的歲月：她白天趕路，晚上睡草堆、樹林、破廟和山洞；餓了，她就沿路乞討。其中的屈辱和辛酸，無以言說。

在井岡山腳下終老，古稀

老人再次加入中國共產黨

1997年，曾任紅軍西路軍婦女抗日先鋒團團長的王泉媛來到梨園口，她繞戰友們的公墓緩行一圈，向著紀念碑深深三鞠躬。回望崢嶸歲月，心中積聚了60年的悲痛找不到出口，老人雙手握槍，連放三槍致哀。在無邊的曠野里，她大聲吼道：“姐妹們，我來看你們了！姐妹們，沖啊！沖啊！沖啊！”

知情人都清楚，直到1989年王泉媛才被確認享受老紅軍待遇。3年多的歸途磨難，3年多的“身份消失”，剛回到老家敖城時，連娘家人都不敢認她了！她曾以開飯店為生，暗中尋訪中共地下組織，但由于當時老家是白區，并未如愿。后來，王泉媛嫁給了一名烈士后代，下地種田，平凡度日，很少和人提起自己那段輝煌的革命歷程。

1962年，朱德和康克清來到井岡山。長征途中曾與王泉媛一起三過草地的康克清千方百計尋找到王泉媛的下落，她對中共吉安地委負責同志說：“王泉媛同志我了解，這么好的同志該讓她出來工作。”這一年開始，王泉媛擔任起了泰和縣禾市鄉敬老院院長一職。再往后，她還被選舉為泰和縣政協委員。

1982年夏天，王泉媛從井岡山腳下不遠千里來到北京，請康克清做證，請求恢復黨籍。那一次辦完事情準備離開北京時，她被告知，已擔任全國政協副主席的王首道要來看望她。聽到這個消息，老人眼淚嘩嘩直流：經組織特批、只相聚兩日的一段婚姻，兩人再次相見，已是近半個世紀過去！但她依然記得新婚之夜，郎君送給自己的一把小手槍和8顆子彈。見到王首道，她問道：“有人說我在八路軍蘭州辦事處給你留了一封信，說我永遠不當紅軍，永遠不去延安，還說我要和你斷絕一切關系。是嗎？”王首道大吃一驚：“我不知道這封信的事，我在延安等了你3年。見你沒有回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王泉媛全身心投入基層工作，甚至連報酬都不要，更不要說有別的要求。她心里唯一的疙瘩，就是自己的黨員身份遲遲沒有被確認。熱血年華和青春追求怎能辜負和蒙冤？1985年，她再次拿起筆，一筆一畫地寫了一份入黨申請書，要求重新加入一生熱愛的中國共產黨。組織接受了她的要求，并承認她的黨齡自1949年算起。那年，她已經72歲。

自己明明是20世紀30年代加入中國共產黨的呀！為此，她一有機會前往北京，就為自己的黨齡奔波，要求修正自己的黨齡時間。終于，在2006年，中共吉安市委組織部交給了她一份文件——《關于重新確認老紅軍王泉媛同志黨齡問題的通知》：經中共中央組織部同意，重新確認王泉媛同志的黨齡從1934年2月算起。

2009年4月，老紅軍王泉媛病逝于泰和縣人民醫院，安葬在老家吉安縣敖城。人們永不能忘懷的，是她常說的一句話：“與那些永遠長眠在雪山草地和西征路上的戰友相比，我是幸運的。能有今天這樣的生活，我知足了！但是，縱然九死一生，我也要永遠為人民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