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父親打來電話,說:“雨季來了,山上的菌子瘋長。起個大早,就能采到不少。”父親還說起小時候的事情,說著說著,電話這頭的人,眼睛不覺濕濕的,良久默不作聲。
后來,父親說人年紀大了,就喜歡嘮叨,特別是小時候的事情。故鄉的山水,老家院子上方的藍天和白云,墻角的菜園子,侄子喜愛的“小黃”,還有很多很多。
父親一邊說著,我一邊想著,想著想著,思緒漸漸遠去。突然,我想起賀知章的《回鄉偶書》,凄意不由得從心底慢慢襲來,將忙碌偽裝出的堅強慢慢擊碎,思鄉的情愫如潮水般涌動成災。
那一天,我在時光的碎屑中撿拾起那個熟悉村莊的點點滴滴。有四季山林不同的顏色,有夏日不斷的蟲鳴,有眾星拱月的夜晚,還有夕陽下裊裊的炊煙。走遍萬水千山,總想尋到一個心安歸處,殊不知,吾心歸處是那個墟里炊煙,是那個草長鶯飛的村落。
讀陶潛,總有一種親切的恬淡之感。他描寫的鄉村景色,有山丘、犬吠、雞鳴,幾畝荒田、幾畦菜地,每一首詩描寫得都是那么自然。《歸園田居》中有這樣一個句子“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那些模糊的,隱隱約約的閃現,在山間朦朧的樣子,就很美。陶潛在寫他的山水,似乎又在寫你的山水、我的山水,在寫那些故鄉原風景。
晨起,站在西山高處,山鄉的水汽很足,東方既白,而后日出東山,霧氣沿著山腰滾滾升騰,若隱若現的村落,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明朗。卯時,炊煙在天空中捅出一個窟窿,裊裊升起。
少時,我總是喜歡站在山巔望著隱藏在山坳里的村落,看日色變化,看炊煙裊裊,美得出奇。而這如畫的山村,此時回想,不就是陶潛筆下的遠人村、墟里煙嗎?
墟里炊煙的絕美之處在于攜帶著人間煙火氣。而詩書里的煙火氣也有炊煙,有范成大的稻花香、梅子金黃、杏子肥。那些質樸的物什與人間煙火氣,就很好地接近心靈,叩擊靈魂。
在原野間勞作,在勞作中收獲人間煙火。也只有在田間,人們才能看到東隅日出絢麗和桑榆日落之時的美艷。詩歌很早就跟勞動結合在一起,從最早的《詩經》開始,勞動的場面及勞動時發出的聲音就記錄在竹簡里,隨著時間的研磨,散發出歲月的美。
古時的人,尤其是文人,在遠離朝堂處江湖之遠的時候,總會尋一方山水幽靜之所。幾畝薄田,一間草廬,晴耕雨讀,循著節令,感受稼穡、侍弄田宅的樂趣,那應是人世間最質樸的歡樂。辛棄疾應是懂得此中真意的。他在江西退隱田園的那段光陰應該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兒孫繞膝,有千頃稻花香飄云霄,鄰里喜事連連,燈火下、門前,皆是歡聲笑語。
墟里山林的歡樂,源自它給予人內心的澄澈,不曾打擾的寧靜。陶弘景的體味就很深刻,遠離朝堂權力紛爭,用自然將心靈凈化,在《詔問山中何所有賦詩以答》中寫道:“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悅,不堪持寄君。”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想著,就很美!不信,你不妨閉上雙眼一試。